第69章
「啊·——·唔唔!」
譚文彬的尖叫聲正要發出,就被一隻手捂住嘴巴,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他瞪大眼睛,驚恐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這張老臉。
老頭笑了,正欲說什麼時,卻發現小伙子雙臂上繞,雙腿下纏,腰部發力順勢扭轉。
「?」
老頭髮出一聲驚疑,似乎是認出來了這是貼身肉搏死倒的技巧。
「唔?」
譚文彬則是完全驚,因為他發現自己抓纏了個空,仿佛老頭根本就沒有實體,但問題是自己的嘴卻被對方實實在在地捂著。
「小伙子,我放開你,但你別吵,我年紀大了,聽不得叫聲。」
譚文彬點頭。
老頭將手從譚文彬嘴上拿開。
「遠子,潤生,有鬼!」
「呵呵。」
老頭被逗笑了,起身,翻出譚文彬所在的這口棺材。
「遠子,潤生!」
譚文彬一邊繼續喊一邊順勢坐起,警惕地看著老頭。
老頭壓根沒理會,走到另一口棺材前,伸手對著下面擺著的一尊香爐揮了揮,香燃起,升起裊裊白煙。
只見他深吸一口,白煙分為兩股入鼻。
「啊—....」
老頭髮出舒服的聲音,臉上也浮現出病態的紅暈。
「遠子,潤生!」
見譚文彬還在堅持不懈,老頭嘆了口氣:「別喊了,他們聽不到的。"
譚文彬終於不再喊了,疑惑道:「你是誰?」
「你睡的是我家,你問是誰?」
「你家?」譚文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問道,「你是陰萌的爺爺?」
「對,是我。」
「你陰魂不散啊?」
「什麼叫陰魂不散,我又沒死。」
「沒死?」
「廢話,我要是死了,做鬼纏著我孫女幹啥,壞她運勢?我腦子又沒進水「那你這———」
老頭指了指身後的那口棺材:「喏,我就睡這張床。
外屋也就是店鋪那裡有兩口棺材,內屋裡有三口,譚文彬先前想當然地認為這三口都是空的,沒料到其中一口居然有人躺著。
「那你這是什麼東西?不是鬼,我剛剛怎麼碰不著你?」
「我就奇了怪了,愣娃子,你不是行里的麼?」
「什麼行里的?」
「撈屍這行的。」
譚文彬挺起胸膛,堅定道:「那當然!」
「那你不曉得你自個兒現在是在走陰喲?」
「走陰?」譚文彬摸了摸自己的身子,「這就叫走陰麼?」
「我出來時,本不想搭理你的,誰曉得你一直在那兒蹦啊蹦的,我就拉了你一把,沒想到你還叫起來了。」
「那我朋友他們呢?」
「走陰時,是瞧不見活人的,所以你剛剛怎麼喊都沒用。」
「不會的—」
「不會什麼?」
「額,沒什麼,沒什麼,不是,白天沒見你出來,你晚上走陰出來幹嘛?」
「我倒是想白天能出來,我這身子骨不行了。」老頭指了指自己腦袋,「腦梗,癱了。"
「所以你就天天晚上走陰出來活動?」
「放你娘個屁,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誰家走陰能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頻繁?」
「不是麼?」
譚文彬舉起手,打了個響指。
「啪!」
他一直覺得小遠打個響指就閉眼走陰的動作,很有范兒。
「今兒個鬼節,晚上得起來做買賣哩。」
「這麼晚了,做個鬼的買賣。」
「可不就是。」
譚文彬:
「不跟你扯了,我得開店門了。」
老頭穿過帘子,走入前屋店鋪,隨即,他愣住了,因為他看見站在前屋裡的男孩。
男孩在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老頭異道:「我還沒開鋪門呢,你是怎麼進來的?」
李追遠沒回答。
老頭一摸腦袋:「不對,你沒穿袍子,我曉得了,你是和那個愣娃子一起的?」
李追遠點點頭。
譚文彬這會兒也從裡屋跑了過來,看見李追遠,馬上興奮地揮舞手臂:「小遠哥,我走陰了,我走陰了!」
這興奮勁,像是個孩子發現自己剛學會了騎自行車。
老頭摸了摸下巴,看著男孩,說道:「原來,你才是正經貨。」
「啥意思?」譚文彬好奇地問道。
老頭指了指男孩:「我先前都不知道他站在這裡,證明他很結實。」
「結實?」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是蝦米。」
「你是大魚?」
老頭又警了一眼男孩,淡淡道:「小魚。"
李追遠早就察覺到屋內的「動靜」,他也早就走陰了,先前屋內的對話他也聽到了,知道了老頭是陰萌爺爺的身份,卻也沒因此放下戒備。
但現在,他算是確認對方是「無害」的了,因為對方示弱了。
其實,剛剛這段時間以來,男孩腦子裡一直糾結的是:自己該不該撲上去咬他?
沒辦法,他是真的不知道走陰狀態下該如何打架。
上次在路霸村裡面對那個紅衣小女孩,也是用的粉末驅散的她。
自己目前所翻閱的魏正道的書里,也沒有詳細講走陰的。
這應該是一個基礎科目,基礎到魏正道都懶得提,可偏偏李追遠就是不會。
這就像是他會做高階運算,卻「不會」加減乘除。
用是能用,因為他雖然不懂「加減乘除」是什麼意思,卻把基礎算數的答案背了下來。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動輒透支流鼻血,固然有年齡還小身體未發育好的原因,
但主要還是因為他的運算起手式就是海量。
「遠哥兒是吧?」
老頭對李追遠確實是另一種態度,稱呼後頭還加了句客氣詞,不像叫譚文彬就是愣娃子。
「嗯。」李追遠應了一聲,「你好。」
「陰福海,插坐豐都碼頭,不知遠哥兒坐哪座碼頭還是拜哪家龍王?』
說著,老頭還做出了一套江面上的手勢。
不是每個行業都會誕生黑話和手勢,這種互身份的形式,本就是為了消彈矛盾、避免衝突。
另一個大眾耳熟能詳喜歡擺這架勢的,就是土匪。
碼頭的意思是地頭蛇,插坐指的是這碼頭他也只是一份子,不是他拿大。
龍王指的是江面上的大家。
李追遠鮮少接觸正兒八經的同行,這些訊息也是靠字面意思分析出來的。
但他不知道怎麼回,自家太爺那是什麼位置?
南通濠河碼頭插坐?
可事實上,自家太爺住的地兒,離市區裡的濠河還遠得很,最重要的是,也沒人教過他本地手勢怎麼做,總不能依葫蘆畫瓢還回去吧?
還是怪太爺太不靠譜了,弄得自己這個曾孫出門連家門都不懂怎麼報。
相較而言,李追遠覺得潤生家的山大爺可能懂一些這個,但山大爺從不對太爺行這套,可能他壓根就沒把李三江當真正的同行。
李追遠會的,只有秦柳兩家的內門禮,但行這個,不是太合適。
但是,見男孩沒回禮,老頭是生氣了,語氣也重了些:
「既是瞧不上我這豐都碼頭插坐的,怎又住我家裡?」
李追遠無奈,只得回了一套柳氏內門禮。
回這套禮,就不用再說話報家門了。
很顯然,老頭是識貨的,見到這套回禮的瞬間,老頭整個人都變透明了。
這是被嚇得,差點結束走陰狀態。
估摸著,連棺材裡躺著的身體,再腦梗癱了,也抽搐了兩下。
許久,老頭才鎮定下來,這次說話時不僅先前怒意消散一空,反而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神情:
「柳家人登門,貴客、稀客,真好啊,多少年了,柳家又有人走江了。」
老頭臉上的討好中,不見諂媚。
李追遠問道:「你知道柳家?」
「這江面上但凡上了年份的老王八,都聽過。」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柳家沒人了?」
「曉得。」老頭很坦然道,「正因為曉得柳家人是怎麼沒的,才更是敬重。」
「我不姓柳。」
「記名的外門?」
「嗯。」
那晚山城丁家宴會上,柳奶奶把自己推出來回禮,雖然還沒正式入門拜師,
但未來一個記名弟子算是雙方間的潛默契了,只待阿璃的病大好。
「那也是一樣的,尊客請恕罪,老頭子我無法親身招待。」
「你別見外,我叫你一聲老爺子,你叫我小遠就是了,這樣彼此都舒坦些。」
「尊客—————-哦不,小遠哥兒和我家萌萌是朋友?」
「算是吧,不過我是來還陰之望的人情的。」
「先祖?哦,原來如此,那您這輩分,也太高了。」
「老爺子不做生意了麼?」
「啊,要做的,要做的。」
老頭走到店門前,晚上閉店時陰蔭就把門板插回去了,老頭沒去搬門板,而是將手放在了牆上一面鏡子上,輕輕一轉。
原本厚實的門板,在此刻變得有些透明。
李追遠和譚文彬都看見,外頭後半夜本該靜悄悄的街面上,出現了一道道黑色的人影。
只是,這黑色人影里,也夾雜幾個鮮亮的。
那應該是活人,有倆勾肩搭背喝醉了的,還有兩個落單的。
所以大晚上沒事兒時,還是最好別一個人在清冷的街面上瞎晃蕩,因為這街上可能遠比你看到的要熱鬧得多。
老頭坐回櫃檯後面,像是在等待著客人上門。
譚文彬站在櫃檯尾角,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外頭「行人」。
李追遠則走到老頭對面,問道:「是鬼街特色麼?」
「以前倒是聽說過其它幾處地界也有相似的,但我沒去過,不知具體情況,
但類似我們豐都鬼街這樣的,應該是不多。」
「他們,是鬼麼?」
「是,也不是,每逢鬼節,他們夜裡都會在這街上出來。」
譚文彬問道:「沒抓一隻來研究過?」
老頭忙擺手道:「上門即是客,我這開的又不是黑店。」
這時,一道黑色人影走了進來,他身形模糊,看不真切,只能籠統看出是個人。
他站在櫃檯前,老頭嘴裡呢喃著和他說著話,具體講的什麼,李追遠沒聽清楚。
不一會兒,黑影就走了,在店門口,丟下一張錢飄落到水缸。
那錢剛落進去,就化作了黑灰散開。
老頭嘴角露出笑意,摸了摸鬍鬚。
李追遠這才知道,這家家店鋪前的水缸原來是這個用途。
可陰萌自己居然卻不知道,說的是以訛傳化的錯誤用法。
李追遠問道:「交易的是什麼?」
老頭笑道:「陽壽。」
「嗯?」
「要是我身子骨還能動,倒是能親自做些其它東西今晚擺這上面賣,也能幫忙跑個腿了個心愿什麼的,可我現在只能走陰坐在這兒,半點實事都幹不了,唯一能往出賣的,就只有這點陽壽了。
雖是癱了,但時日還餘下挺長,可我那個情況,多活一日也就是多拖累一日萌萌。
倒不如把這些累贅日子賣了,給萌萌換點陰德。
我這孫女人不錯,就是心氣傲得很,為我苦守在這棺材鋪里,真沒必要,只能耽擱了她的年華。」
老爺子對孫女的態度,讓李追遠想起了自家太爺。
「能賣多少?」
「賣不了多少,真有大功德的,哪裡會做這孤魂野鬼。」
「也是。」
「但能賣一點是一點,蚊子腿也是肉。」
李追遠指了指內屋,問道:「你不喊陰萌麼?"
「喊不醒,不是誰都能走陰的,她走不了。」
譚文彬聞言,馬上露出笑容,這意味著潤生也走不了,而他卻做到了!
「這個後天不能學麼?」
「有些人天生就會,有些人後天遇了事兒說不得也就機緣巧合下會了,但的確能學。」
「這麼說,你是故意沒教她?」
「嗯,學這個有什麼意義呢,能看見這些東西,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太平光景,這行就不會景氣。
說句心裡話,我是希望她能開開心心過日子,找件自己喜歡的事做,以後再嫁個好人,生個孩子,過普通人日子。」
太爺,也是這般期盼自己的。
「我看她自個兒,倒是學得挺好的。」
「就當強身健體了,女孩子會點身手,不容易遭欺負。」
這時,譚文彬開口道:「小遠哥,我頭好暈,好疼。」
老頭說道:「愣娃子,你回去睡吧,走陰時間長了,人會受不了的,別待會兒失了控飄去街上了,那就成孤魂野鬼嘍。」
譚文彬有些害怕地問道:「那個———怎麼結束?」
「各家有各家的口訣。」老頭看向李追遠,「您沒教過他?」
李追遠:「閉上眼,想像自己在海底,正在上浮。」
老頭:..—·
譚文彬聽話地閉上眼,開始想像,他腳跟都起來了,雙手還輕輕上下拂動過了會兒,譚文彬睜開眼,表情很是痛苦:「我醒不來,小遠,頭更疼了,
啊.」
李追遠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看向老頭:「老爺子,你有方法麼?」
「我—————」老頭子起身,走到譚文彬面前,嘴裡碎碎念了一陣,然後一巴掌拍在譚文彬額頭,譚文彬整個人倒飛出去,穿透牆壁,進了內屋。
棺材裡醒過來的譚文彬,雖頭痛欲裂且困得不行,卻還是強撐著爬出棺材,
掀開帘子,再次來到外屋。
卻瞧見門板還立在那裡,也不見其他人影,他這才意識到了什麼,拍了拍額頭,鑽回棺材閉上眼,直接打起了呼。
「好了,他回去了,這小子要是以前沒學過,倒是有幾分靈性的,歷過事麼「歷過。」
「哦,那就是事兒撞多了導致的。」
「走陰時間久了,就會累麼?」
「您當然不會累,您結實得很。」
「怎麼個結實法?」
「您先前應該早就站在內屋外頭,聽了我們講話,而我全程,沒感知到您的存在。」
「說得再具體點。」
「這—·您是真不知道?」
「看起來,很像是裝的麼?」
「不像,就是很驚奇,您不知道,是怎麼鍛鍊的?」
「也是歷事歷得多了。」
老頭搖頭:「不會,歷事只能開竅走陰,您這分明是錘鍊過的。」
李追遠想到了阿璃。
如果指錘鍊的話,那應該是自己進阿璃「視野」里看風景。
每次看完風景「出來」,他都會發懵難受好一會兒,不過次數多了後,副作用就越來越小了。
又等了許久,不見第二個黑影上門。
李追遠問道:「生意不好?」
老頭笑道:「開棺材鋪的,總不至於賓客盈門。」
「另一件生意做不做,不要你的陽壽。」
「除了陽壽,我現在還能給出來什麼?」
「我現實里給陰萌錢,你現在教我走陰。」
老頭身子後仰,雖然早已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但他真沒料到這種話會從男孩嘴裡冒出來。
「你是不是在懷疑我柳家的身份?」
「不,是確認了,因為也就只有龍王廟裡,才能出這種稀奇的事兒。"
「這買賣,做不做?」
「做,但不能收您的錢。"
「不,我必須給錢,因為免費的往往更貴。"
「您誤會了,是我覺得我能教的也就只有基礎的這些,實在是不好意思收您的錢。」
「我缺的就是基礎。」
「那行,我陰家祖傳的走陰十二法門,我都可以教你,只是學這個時間會很長,您會在這裡待多久?」
「明天下午就走。
「這走陰之法,細節和忌諱處很多,沒人在旁邊言傳身教很難真的學入門。
要不,您考慮在這多待段時間?
比如留一個月,這樣至少可以確保學會一門。』
「沒事,你教吧。」
「那我把十二法門都列出來,你選一個,我們今晚熟悉一下?」
「不用,從第一個開始吧。」
「哦·——.好吧。」
起初,哪怕知道對方是柳家人,但老頭依舊覺得這孩子是個瘋子,心比天高但教著教著,他就意識到,原來自己才是那隻井底之蛙。
每一道法門,他先描述一遍,再示範一下,最後再提點一下注意點。
男孩坐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兒後,就能使用出來,第一次生澀,第二次嫻熟,第三次就爐火純青。
第二道、第三道····全是如此中途,他都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早就學過陰家的走陰法門,特意來自己這裡裝樣子印證一下,但他很快就又打消了這一念頭。
因為最後三道法門,他自己都還不會,只能對男孩複述了一遍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口訣和注意點,他無法做示範。
男孩則依舊是老樣子,坐椅子上思索一會兒後,就來跟他分析:根據前面九道法門一脈相承的特點,接下來是不是該這樣,是不是該那樣,這裡的關鍵點在哪裡。
然後,男孩就用出來了。
對方用出來後,還反向教自己,讓自己嘗試練。
師生關係,悄然間就逆轉了。
老頭做夢都沒料到有一天,自己會被人來傳授自家的祖傳法門,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但事實卻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更讓人受打擊的是,對方學會了,揉碎了再細分講給自己聽,自己覺得大受啟發,理解也更深入了一層,卻一時半會兒還是用不出來。
等對方全部學完後,外面的天,居然還是黑的,距離公雞報曉還有好一會兒。
老頭很受挫,他頹然地靠著牆,看著依舊神采奕奕的男孩,發出一聲感慨:「怪不得您是柳家的人。」
對此,李追遠也只是笑笑,對於他來說,這真的只是基礎題,是以前嚴重跳步後再反過頭來補一下概念理解。
「也就是現在解放了,要是擱以前,您長大後,絕對會是那種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老爺子,柳家以前勢力很大麼?」
學習完了,李追遠倒是願意聊聊天,尤其是關於柳家以前的故事。
「瞧您這話說的,江面上以前一直流傳著一句話,叫流水的朝廷、鐵打的漕幫。
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漕幫大佬,很多都只是像柳家這樣的龍王爺,推到檯面上的小神罷了。
當年,能和柳家在名頭上比肩的,也就只有秦家了。
這種大家族,壓根就不在意江面上的那些小事了,人家更專注於江面下的隱秘,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底蘊。」
「老爺子,你知道的真多。"
「哈,這兒天南海北的過客多,我早年那會兒也愛交朋友,喜歡擺個龍門陣天快亮了,您也該休息了,其實,我也是累得快不行了,呵呵。」
「嗯。」李追遠點點頭,「今天,就兩個客人?」
「對,是的。」
第一個客人是剛開門時就進來的,第二個客人則是教授中途進來的。
「可是,第二個客人,沒給錢。」
「啊?」老頭愣了一下,他記得那會兒男孩正閉著眼思索,沒想到還是留意到了這個,當即解釋道,「買賣沒能談成嘛,自然不需要給錢。」
「沒談成麼?可第二個客人走後,你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很難看。」
「我這是累的,真的,很久沒這麼辛苦過了。
「你說過了,都是些基礎的東西,前九個法門就算都示範了一遍,也只是舉手之勞。
所以,老爺子,你到底是因為累了,還是因為對第二個客人給出去了一大筆陽壽?」
「您在開玩笑了,呵呵。」
「我會相面,你現在大限將至了。」
「您———·
「不方便說麼?」
「是沒臉說。」
老頭低下頭,用手摩著自己的臉,一半是羞愧一半是心驚,眼前這男孩,
明明早就察覺到了,卻硬是等到自己把十二法門都教完了後,他才提起這事。
這心思心性,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就,不說了。」
李追遠舉起手準備打響指結束走陰,今兒個耗時間有點長,他覺得自己應該得睡到中午,還好,不耽擱下午的船。
「還是說吧,我怕您白天走得晚,還是會知道。」
「我會知道?」
「我兒子死了。」
「陰萌說,她爸媽離婚後,她爸就去南方打工了,自此音信全無。」
「我原本也是以為他是受不了離婚的刺激,離婚後就立刻一個人跑南方去,
不要閨女不要這個家了。」
「事實呢?」
「他死了。」
「死了?」
「他不同意離婚,被那女的夥同現在她嫁的男的,給弄死了,屍體就沉在西灣子底下。」
「那是怎麼離婚的?」
「我們這兒小地方,現在可能規矩嚴一點,擱以前,結婚辦個酒就行,都不用去領證,需要用到證時,再臨時補個就是了。
離婚就更簡單了,各回各家就算離了。
當時他就留了一封信,說自己沒用,是個廢物,媳婦兒都守不住,沒臉繼續待家裡了,去南方打工想混出個人樣,勿念。
人那會兒就死了,信也是偽造的。」
「你就從來沒懷疑過?」
「我蠢,真沒懷疑過。」
「那是誰告訴你的?」
「他自己回來了,上個月廟會,他回家了,親口告訴我的。
因為西灣子那兒修橋,打地基時給他遺體弄出來了,年代久了,警察也無從可查了。
我很氣,所以我打算·——
「我累了,頭好疼。」
「啊?」
「不聊了,睡了。」
一覺醒來,果然睡到了大中午。
李追遠從棺材裡爬起來,潤生正拿著塊抹布,幫忙擦著櫃檯。
見小遠醒了,他馬上進內屋,把同樣還在熟睡補覺的譚文彬推醒。
「嘿,你可真能睡。」陰萌笑著說道。
「嗯。」李追遠應了一聲。
譚文彬揉著眼出來,大中午的,直接就喊道:「陰萌,你爺爺沒死啊。」
「當然沒死啊,我昨天從沒說過他死了,他只是腦梗,醒不來了。」
「是麼,你昨天沒說過麼?」譚文彬仔細回憶著。
李追遠:「她沒說過。」
但話里話外意思,和爺爺死了差不多,雖然,也確實是差不多。
譚文彬馬上賠著笑臉道歉:「那個,對不起啊,呵呵,是我弄錯了。」
陰萌說道:「吃午飯不?我來做。」
李追遠:「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昨晚的豬蹄,還是有點陰影的。
這時,店外走進來倆男孩,年紀看起來也就比李追遠大個兩三歲,倆人眼晴紅通通地跑進來。
「姐,姐。」
「姐。」
倆男孩一進來就喊陰萌姐姐。
「他們誰啊?」譚文彬問道。
「我媽後頭生的。」
「怎麼感覺和你關係不錯?」
「嗯,他們偶爾上縣城時,我會給他們買點吃的再給點零花錢。」
譚文彬:「你人還怪好哩。』
「是麼?」
「好得跟腦子進水一樣。」
這時,倆男孩跑過來,抱著陰萌哭道:
「嗚嗚鳴,姐,不好了,爸爸媽媽今早都掉進河塘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