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熄燈時,
鄭海洋只當是正常跳閘或者停電,這種事在現如今鄉下並不罕見。
譚文彬心裡「咯噔」一聲,上次去死倒家吃飯的經歷,給他內心深處留下了陰影,但也就是拿著筷子的手哆嗦了幾下,卻依舊能自我說服是自個兒過于敏感。
潤生右手穩穩拿著筷子,熄燈時嘴裡也在咀嚼,但左手,已經握住了靠在座下長凳上的黃河鏟把柄。燈亮的那一刻,潤生看了一眼桌上的鼎後,立刻就把目光落在坐自己對面的李追遠身上。
只要小遠一個眼神示意,他會毫不猶豫地抄起鏟子將身邊的兩個老人腦袋拍碎。
其實,李追遠在熄燈時,耳朵就捕捉到兩個老人的聲音有些微顫飄忽,先前裝頭菜的大碗被放下時的聲響,也讓他感覺到些許不對,誰家的碗底,會是用幾個長尖端做支撐?
在家裡吃飯,又不是在大飯店,不至於怕菜放久涼了在下面支個鐵架子,裡頭在放塊固體酒精點燃保溫。
要不是鄭海洋爺爺奶奶的聲音位置一直能被李追遠確定,李追遠都不禁要懷疑,等燈亮起時,會不會爺爺奶奶的頭,就在這新端上的容器里。
既然叫頭菜,那裡頭裝個真人頭,也能理解。因為瞎過,所以他現在聽力是真敏銳。
可哪怕提前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也依舊不敢提前行動。
換做一個陌生環境,他可能在燈還沒亮起之前,就喊潤生掀桌子。
但甭管怎樣,這裡到底是鄭海洋的家,而鄭海洋是自己同學,是譚文彬的好哥們兒,他還剛失去了父母,他很可憐。
燈亮的剎那,看見那口鼎時,李追遠內心就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排斥感,要這種沒意義的情感羈絆有什麼意義?真的很愚蠢!好在李追遠及時醒悟,將這股本能情緒壓制下去,這才沒有在如此危機的時刻自己先發病
男孩右手手指掐住左手手背上的皮肉,用力一扭。
疼痛感是次要的,最可怕的是,這證明了眼下環境,不是走陰不是夢不是催眠。這是真實的。
這就將選擇題再度擺在了眼前,鄭海洋爺爺奶奶既然能做出把鼎當盛菜容器端上的舉動,就證明他們已經不正常了。夢可以醒來,可現實的東西被改變,往往就無法復原。
相似的困境難題,再次出現。
可這次,李追遠沒再猶豫,他馬上抬起眼皮,給對面的潤生哥投去眼神示意。潤生立刻舉起了鏟子。
「啪!」 燈,再度熄滅。
整個房間裡,從臥室門到壩子上,所貼的符紙,全部變黑飄落。
一切發生得太快,即刻出現的,是針對個人的空間感上的扭曲與摺疊。
李追遠明明沒有動,依舊坐在椅子上,卻仿佛自己正坐在過山車上,而且是倒坐的,自己的身體正在快速地向後移。「噗通!」
連續三道落地摔倒聲。
動靜大小不一,近的有五米,遠的二十米開外。
應該是他們三人都驚詫地起身,結果全都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也就只有李追遠因還坐在椅子上,還能保持著穩定。
「啊!」
這是譚文彬的慘叫聲。
慘叫先遠後近,隨後再由近變遠,仿佛在空谷里迴響。
下一刻,李追遠聽到自己身後也出現了腳步聲,來人穿的是布鞋,腳輕
自己四個人里,就潤生穿的是布鞋,但潤生腳重,尤其是眼下這種緊急情況,他更不可能躡手躡腳。李追遠雙手撐著長椅,身體滑落下去。
「喵!」
很鋒銳的空氣聲響就在自己上方划過,是在用刀麼?
雖然四周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李追遠卻能想像出自己身後站著一個老頭或者一個老太,剛正握著菜刀對自己原先坐的位置橫向劈了過去。
李追遠一個轉身,雙腳蹬地,下意識地做出蹲馬步的姿勢,然後雙手抓著長凳,向前狠狠推去。
他每天都堅持練習秦叔教自己的扎馬步和吐納,時間長了也確實出了明顯效果,他下盤更紮實了,發力時也更大更綿長。
也就是受限於年紀,身體沒發育好,使得其在高三對比那些正常發育的同學還是弱小一隻,可要是按年齡層正常配置,他是能稱霸小學部的。
長凳上傳來撞擊感,膝蓋位置受擊很容易讓對方失去平衡,對方應該是倒下了。
可沒等李追遠再有什麼後續動作,強烈的空間失位感再度襲來,他馬上閉起眼,想要儘可能地通過封閉感知渠道來減少影響,可忽然又意識到這種傻站著的方式很危險。
他馬上又睜開眼,開放所有感知,然後一下子就弄不清楚上下左右,整個人摔倒後不停地開始打滾。
也正因此,他又聽到了那連續的劈砍聲,顯然是被自己撞倒的老人,正在發瘋似的對著先前自己原位劈砍。李追遠心裡不禁起疑,是他們本身反應慢,還是說,他們自己也不能看見?
「咔嚓!」 「咔嚓!」
兩道火苗升起,一個距離近一個距離很遠。
潤生和譚文彬身上,都是帶火柴的,他們正通過這種方式,來吸引同伴。可為什麼會同一時間擦出火花?
大家雖然在屋子裡頭吃飯,哪怕燈滅了,可外頭也有月光,可現在,哪裡還有半點外部光亮的樣子。因此,它為什麼會允許你在此時放出火光?
火柴的焰頭還在繼續。
潤生的聲音傳來:「小遠,小遠!」
確實是潤生的聲音,卻因為忽遠忽近的聲線,讓人無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團光亮里發出的。「小遠哥,小遠哥!」
這是譚文彬的聲音,也依舊分不清楚是哪一團光火
李追遠馬上爬起身,繞開了近處的火柴光亮,朝著遠處的那團跑去。這兩團光火里,必然有一個是陷阱!
因為無論是潤生還是譚文彬,就算他們很巧合地同時想出了點燃火柴的方法,但在他們看見另一團火柴光亮時,也決不會傻乎乎地兩個都站著不移動。
確切的說,潤生可能會為了吸引和等待自己,選擇不動,但譚文彬先前都發出慘叫了大概已經受傷了,在看見潤生的火焰時,他必然會朝著潤生方向去以尋求庇護的。
因為譚文彬很清楚,到底誰才是眾人中的武力擔當,到底待在誰旁邊最安全。
他哪怕是爬,也會向那裡爬去。
果然,當李追遠跑出一段距離後,視線中的火焰變得清晰了,他看見了潤生以及潤生身側面露痛苦的譚文彬。他們共同點起了火柴在等待自己,至於另一根火柴,就是陷阱。
忽然間,李追遠聽到自己身後傳來腳步聲,依舊是布鞋的輕腳步,但距離自己應該還有段距離。「小遠,小心!」
潤生發出一聲大喝,抄起黃河鏟就砸了過來潤生這一鏟子,就是對著自己來的。
他看見了自己,但他被空間感影響了,他喊了自己小心,結合自己聽到的腳步聲,意味著在潤生視角里,危險就在自己身.
他這一鏟子,是對著自己身後的來人砸的。可在自己視角里,卻是對著自己迎面而來。
這就像是做題,你得揣摩出題人的思路意圖,它是希望自己被潤生拍死的。所以這時候往後閃躲,可能恰好就進入了潤生的攻擊範圍。
當然,這裡也可能出現俄羅斯套娃,預判你的預判。
不過,領悟出題人意圖的同時也得摸清楚出題人的水平,就比如先前那兩團火柴焰,對方的陷阱就比較「直白」。因此,不用多考慮其它情況了,李追遠非但沒躲,反而主動向潤生的鏟子衝去。
鏟子揮下,李追遠還沒衝出去多遠,就直接撞在了潤生身上。他判斷對了。
潤生就在自己跟前,那一鏟子,不能後退。「小遠!」
潤生右手繼續持鏟,左手則抓住李追遠的胳膊。
當雙方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後,至少可以確保二人之間不會再出現空間錯位感。
李追遠的手往上發力,潤生會意,左臂一抬,將男孩送上自己後背,男孩雙手摟住潤生的脖子。「潤生哥,你閉眼。」
「好嘞!」
潤生閉上了眼,將指揮權完全交給男孩。
李追遠也閉上眼,只專注於自己的聽覺感知。「正前方十步。」
潤生馬上邁開步子走下去。
譚文彬則抓著潤生的背心,跟在後頭一起走。「左轉。」
潤生左轉。
「向前走十二步,再右轉走六步。」潤生立刻照做。
周圍,不停傳來布鞋的腳步聲,可以聽出來,那倆手持著菜刀的老人很急,可他們卻不敢撲上來。因為有男孩的引導,只需要告訴他哪個方向來人了,潤生哪怕閉著眼都能用鏟子拍死他們。
這兩個老人,也就占著視線優勢,本質上還是兩個老人。
「正前方,用鏟子劈,這裡是廚房門。
潤生拿起鏟子,開始劈砍。
前方,沒能聽到劈砍的聲響,應該是被故意「挪」得很遠很遠。
連續劈砍後,潤生又踹了幾腳。
「前進十五步。」
潤生開始前進。
鄭海洋家的布局裡,餐廳和廚房是在一起的,從廚房門出去,就是客廳,走客廳才能真的離開屋子。這是一個漆黑迷宮遊戲,但李追遠以前在盲人生活里玩過。
「右轉,十二步,隔著有點遠,砸門,客廳門上有玻璃,注意小心。
潤生按照吩咐,走到位置繼續砸門。
按照李追遠的推測,這種特殊環境格局,大概也就只局限於這座樓房。
就算範圍更大些,那也無所謂了,出了屋子,再下個壩子,外頭就寬闊多了,鄰居間住得也很遠,實在不行就讓潤生在田野里狂奔,就不信跑不出它這範圍。
鄭海洋。
譚文彬也清楚了李追遠想要做什麼,他有心想提醒四人里還缺了一個人沒找到,但他又清楚,小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會忘記
小遠選擇不去找,先脫離危險去安全區域,他能理解,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也是潤生身上的一個掛件,他沒資格開口去要求什麼。
只能先離開這裡,再求小遠想辦法救海洋了。
「好了,應該砸好了,潤生哥,我們出……...」
「啊啊啊!啊啊啊!」
鄭海洋的慘叫聲自後方不遠處傳來。
「不要,不要,不要,救我,救我!」
譚文彬死死咬著嘴唇,嘴唇已出血,但他還是沒說什麼,連抓著潤生背心的力道都不敢增加。
那個他一直庇護著的哥們兒,此時正處於可怕的危險中,但他卻只能選擇無視。
他不是怕了,如果這時候就他一個人在這裡,哪怕知道回頭危險,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回頭跑去救人。
但現在,他擔心自己這麼做,會綁架小遠,影響小遠的判斷。
鄭海洋的慘叫,確實讓李追遠停頓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那麼一點停頓。
隨即,是繼續堅定的指令:
「出去,跑二十大步,跳躍!」
潤生開始了奔跑,譚文彬也開始了奔跑。
潤生開始跳躍,譚文彬雖然盡力在數著潤生步數,可他跟上潤生的步頻都已非常吃力,最後等潤生跳的時候,他跟慢了。
整個人膝蓋處傳來劇痛,倒翻下去,狠狠落地。
但等睜開眼時,卻看見了夜空的星星以及周圍的菜地。
他們出來了!
譚文彬看向自己身前,鄭海洋家壩子四周除了上下坡那一段,都砌了不到一米高的小水泥圍欄。小遠先前算到了距離,這才讓潤生起跳,自己沒能起跳成功,直接撞上去翻下來的。
還好,就是撞得痛擦破皮,問題不大。
潤生回過頭,看向剛出來的屋壩。
李追遠拍了拍潤生肩膀,潤生單手後托,幫著男孩平穩落地。
「潤生哥,用你的背心給彬彬哥包紮。」「好!」
潤生脫下自己的背心,撕扯成條,幫譚文彬的左臂傷口進行了包紮,勉強止住了血。
他先前在漆黑狀態下,手臂被菜刀砍了一刀,雖然流了不少血,但也不算什麼大問題,畢竟不是潤生這種體格的人砍的。
而李追遠和潤生,則算是毫髮無傷,李追遠是自己靠聽力躲避了,潤生則是不停揮舞黃河鏟,就算自己看不見也不讓那倆老人近身。
譚文彬也是運氣好,是他擦出了火柴,及時來到了潤生身邊。本來,他應該是最危險的兩個之一。
至於另一個,現在應該還在屋子裡。「潤生哥,我的羅盤。」
譚文彬馬上說道:「在袋子裡,還在屋裡。」
先前器具袋就在潤生腳下,黃河鏟是他故意抽出來,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位置,這也是吸取上次在周庸家吃飯時的經驗教訓。
但先前一片漆黑後,也就只來得及繼續握著黃河鏟,來不及去取裝備了。只是,潤生將手伸入自己褲袋子,然後掏出那隻紫色羅盤。
「小遠的羅盤,我一直隨身帶著。」
李追遠接過羅盤,開始對著前方格局推演。然後,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
「我們還沒脫離它的影響範疇,現在還在裡面。」潤生趕忙彎腰,做起要將男孩再度背起的準備。
譚文彬也立刻神情緊張起來,難道現在看到的一切,也是假的?
「問題不大,我們現在所處的區域只是對外而不是對內的,外面的人看不見我們所在位置的變化,我們雖然還在裡面,但也脫離了最危險區域。」
潤生和譚文彬聞言,都舒了口氣。
譚文彬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小遠...」「我知道。」
李追遠繼續低頭推演。
只要自己能推演出來,那裡面的黑暗就如同被重新掛上了燈泡,危險也將不再是危險。李追遠本想讓譚文彬現在往外跑去找譚雲龍的。
是的,今晚既然來打撈東西,怎麼可能不通知譚雲龍?不通知譚雲龍,自己撈到東西找誰去上交給國家?
其實,譚雲龍下午就在外圍監控著了,身邊還有四位便衣警察。
四人從學校來到這裡時,之所以沒去找人打招呼,因為本就不是一路的,譚雲龍不管怎樣,都會再繼續守這一夜的。可是,看譚文彬身上的傷口,李追遠覺得這東西好兇,「牌匾」的效果怕是在這裡也不夠用了。
冒然將譚雲龍他們喊來,進去後也只會徒增他們的危險。「啊!」
就在這時,鄭海洋也從破碎的客廳門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他身上多處刀傷,渾身是血。
鄭海洋手裡抓看一張板凳,正發了瘋似的揮舞驅趕看。
後頭,他的爺爺奶奶舉著滴血的菜刀,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譚文彬馬上用最大力氣喊道:「海洋,海洋,海洋,往這裡走!」跑到壩子邊,再下來,就安全了。
因為只要能看得見,潤生一個人收拾兩個老人,那真是輕輕鬆鬆,甚至不用潤生,他譚文彬自己就行。李追遠:「閉嘴!」
」?
譚文彬起先不理解,但很快他就懂了。聲音,在裡面的傳播也是會被操控的。
鄭海洋似乎聽到了譚文彬的聲音,但「方向」錯了,他非但沒有繼續往譚文彬三人這裡靠,反而似乎是被聲音吸引,向斜後方走去,正好將自己的側面,留給了自己的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各自舉起菜刀,砍了下去。
爺爺的刀更快,砍中了,鄭海洋慘叫了一聲,馬上落地打了個滾,這幾乎是在用自己的動物本能在求活。也幸好摔滾得快,讓他躲過了自己奶奶這一刀。
但等他再艱難爬起來時,現在的他,已經徹底變成一個血人了,步履也開始虛浮。可也正因為這一滾,使得他距離壩子邊更近了,幾乎只要伸出手,就能夠著他。鄭海洋緩緩後退兩步,他的身體,距離壩子邊緣的水泥小圍欄,就只差一分米。
但他停住了,沒有繼續往後倒退,反而開始向左側移動,手裡依舊攥著板凳,很緊張的同時,也在不停甩頭,這是失血過多意識開始模糊的表現。
而他的爺爺奶奶,則舉著刀,步步緊逼,越來越近。這時,李追遠抬起頭,將羅盤倒扣放下。
譚文彬大喜,以為是小遠已經算好了。他盯著男孩,希望男孩說話。
但男孩沒說話,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前方。
譚文彬作勢探出自己右手,沒有完全伸上去,距離欄杆邊緣還有一段距離,只需要男孩一個點頭,他就會去抓住鄭海洋,將他拉到安全地界。
李追遠拍了一下潤生的手臂,潤生馬上抬起手,將譚文彬作勢要探出去的手拍開。
譚文彬瞪大了眼睛,他不敢再看李追遠,只是輕聲跪了下來,臉上寫滿了掙扎與痛苦。鄭海洋的爺爺奶奶正在繼續靠近,而鄭海洋已經失去了反應能力,僅僅擺著個架子。李追遠這邊,則開始一步步往後退,後退時,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譚文彬。
潤生也在往後退,但伸手抓住了譚文彬的衣服。譚文彬躺倒在地,整個人被拖著走。
怕發出聲音影響到鄭海洋,譚文彬情緒都只能憋著,但眼淚與鼻涕早已流出。
一段距離退出後,李追遠停下腳步,站到潤生身後,只是探出個頭,繼續看著壩子方向。潤生將譚文彬也往後一擺,讓其也躺在自己身上。
譚文彬深吸一口氣,努力爬起來,對潤生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又看向李追遠,對男孩用力點了點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雖然依舊能看出痛苦,卻已不再有猶豫與掙扎。
這讓李追遠既感到意外又覺得有些理所應當。
或許,這才是譚文彬的風格,他和普通人一樣會脆弱,但脆弱之後,他又能很快調整好自己變得堅強。葉公好龍是個貶義詞,但敢不停地去葉公好龍,也是一種優秀品質。
鄭海洋的爺爺奶奶終於來到他面前。
然而,鄭海洋原本迷失的眼神卻忽然變得堅定,他伸手從奶奶那裡拿過刀,轉身面朝壩子外,對著李追遠三人所在的方向就丟了過來。
潤生黃河鏟一擺,「砰」的一聲,菜刀被擋飛出去。
鄭海洋爺爺也舉起菜刀砸了過來,很可惜,老人年紀大身體也不好,這菜刀在三人前面一米處就落地了。緊接著,鄭海洋和他爺爺奶奶,貼著圍欄,並排站在一起,目光冷冷地盯著外面的三人。
晚風中,兩老一少的身體,在跟著風,輕輕搖曳。
他們的眼耳口鼻中,也不斷地有水滲出,將他們身上的衣服,完全打濕
譚文彬一臉震驚,雖然在小遠後退時,他心裡就有了猜測,可當事實與真相擺在自己面前時,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自己的好哥們兒,居然也被控制了?
先前鄭海洋距離欄杆這麼近,豈不就是在勾引自己伸手去拉他?而如果自己真的伸手去抓他救他,那麼自己的下場將會是怎樣?
不,要不是潤生拍開了自己伸出去的手臂,以先前的距離,鄭海洋拿起菜刀就能轉身劈中他。要不是小遠及時拉開了距離,這兩把菜刀擲過來,也不是那麼好防範的。
譚文彬忽然想起昨晚鄭海洋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說他對自己父母的死,沒有悲傷感。自己安慰了他,可現在再想起這個,可能當時鄭海洋,就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小遠哥..你早就看出來了?」
兩個火柴,其中一根是潤生和譚文彬那裡點的,那吸引自己去的另一個火柴,又是誰點的?剛準備破開客廳門出去,鄭海洋就恰到好處地傳出慘叫,吸引自己這邊回頭去救。
自己這裡逃出門,離開了「黑夜」作用範圍,可鄭海洋卻也能恰好逃客廳門來到了壩子上。這一出的表演,又是給誰看?
出題人的水平,並不高,它的意圖,也並不難猜。
但這一切,都只是李追遠的感覺和猜測,他也沒有證據去證明,鄭海洋已經被操控站到那邊去了。真正促使他見死不救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賭。
他和鄭海洋的關係沒那麼好,交情也沒那麼深,沒必要去為了救他而犯這麼大的危險。
自己和潤生以前也不是沒冒險過,也差點翻了船,但那是自己主動選擇去體驗的,和被迫被牽扯不同。只是,這個理由不適合告訴譚文彬,他會更難過。
因此,李追遠就淡淡應了聲:「嗯。」
譚文彬咬了咬牙,指著前方壩子,問道:「小遠哥,那他們,還有救麼?」李追遠目光看向壩子角落以及房屋門框,已經找不到自己的符紙。
「我不知道什麼支撐著裡面的「黑夜」,但它應該撐不了太久,最起碼,天亮後,這裡就能恢復正常。」譚文彬有些不忍道:「沒.沒救了?」
鄭海洋,才剛剛失去了父母,這下還得失去爺爺奶奶,不,甚至連他自己也將..李追遠搖了搖頭。
到底能不能救,他不知道,但他,沒本事救。
而且,縱觀魏正道寫的書里,就沒提過人變成那種東西後,還能再變回來的。要是有這種方法,那桃樹下面埋著的那位,早就對自己用了。
李追遠現在倒是能嘗試走陰,使用黑皮書里的方法去操控二老一少中的一個,但這麼做沒什麼意義。譚文彬用力擦了一把臉,牙關緊咬。
耳畔,浮現出的是那次放學後,鄭海洋忽然全身流水昏迷時喊出的話:「有個王八,葬在海下;誰敢扒拉,死他全家!」
那片海底,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狠。這是真的,一個都不放過,要死全家啊!忽然間,李追遠耳朵微顫。
潤生也轉過身本能地將男孩護在自己身後。一道身影,正在快速奔跑。
他跑得很快,如同一頭獵豹。
只是,他是從另一個方向奔跑向壩子的,並不經過自己三人這裡。「小遠?」
李追遠沒回應,他不覺得現在有必要讓潤生去攔截這個忽然出現的人。
事實上,自己三人現在所處的區域,外面普通人還真不容易進得來,要不然譚雲龍他們早就能察覺到裡頭出事趕過來了。這時,奔跑中的男人忽然扭過頭,看了過來。
他的臉,一半已經嚴重水腫,眼珠子似乎都早已被擠出,只剩下空蕩蕩黑黢黢的眼眶。但他似乎在笑。
他的獨眼目光,也著重落在三人中的自己身上。
李追遠不認識他,但對方的目光告訴自己,他似乎認得自己。一個答案,關於對方身份的答案,在心底升騰。
朱昌勇!
那個曾跟著鄭海洋父母一起進海底那片區域,又上岸的人。也是徐雯,正在努力尋找的人。
他現在雖然依舊矯健,可卻已經沒什麼人樣了。只是,他這時出現是為了什麼?
李追遠再次扭頭看向壩子,他猛地意識過來,敵對關係..似乎搞錯了。朱昌勇跳上了壩子,進入了「黑夜」。
CulsiGa
他的雙臂開始摸索,似乎一時間也有些難以適應,但他很快就發出了笑聲,這笑聲很奇怪,應該是聲帶也出了問題。他現在,就如同一塊正在不斷變質的人形爛肉。
鄭海洋以及他的爺爺奶奶,則全部面朝向他。朱昌勇撲了上去,黑夜已經對他無用。
他沖向了鄭海洋爺爺,一拳將其打倒,然後面對撲上來撕咬自己的鄭海洋奶奶以及鄭海洋本人,也是快速將對方掀翻。他身手很好,如果先前在屋子裡於黑夜中對自己三人出手的是他,那自己三人應該沒有活命出來的機會。
壩子上,如同四頭髮了瘋的野獸在打架,但獸王,卻成功壓制了仨。
朱昌勇掰開了鄭海洋的嘴,然後將手直接探進去,很快,當他將手再收回來時,他的手裡,攥著一隻很小的活物。
「吧唧!」
朱昌勇將這東西拽出來,扯斷。
然後又對鄭海洋爺爺奶奶動手,兩個老人害怕了,開始瘋了一樣想要逃跑,卻都被再次掀翻在地。朱昌勇從奶奶嘴裡,一樣掏出了一個活物,再扭斷。
最後,爺爺整個人立起來,脖子豎直,一個肉瘤出現在他脖子上。
因為高度足夠,且角度清晰,李追遠三人即使隔著遠,也看見了那從嘴裡自己逃出來的東西,是一隻幼龜。但和其它幼龜不同,它的龜殼是灰紫色的,在月光下倒映出詭異的紋路。
幼龜剛爬出來,朱昌勇就一個飛躍上前將其抓住,落地的同時,將它的頭從龜殼裡拽出,拽出很長後,終於「吧唧」一聲,扯斷!
隨即,朱昌勇跑進了屋子,很快,他就抓著那隻鼎跑了出來。他將鼎舉起,對著壩子邊緣處的水泥圍欄尖角,狠狠砸了下去。「砰!砰!砰!」
連續用力撞擊之下,鼎裂開了。
一隻海碗大的烏龜飛了出來,直接貼在了朱昌勇胸膛上。衣服瞬間撕裂,可以看見朱昌勇的胸部也隨之凹陷。
朱昌勇幾次伸手想要將它拉扯下來,卻都無濟於事,這龜似乎知道自己一旦脫離後會遭遇怎樣的後果,所以像是吸盤一樣,死死地吸附在朱昌勇身上。
」!!!!!」
朱昌勇雙臂撐開,仰著頭,發出一聲怒吼,像是一頭野狼,他全身的皮肉在此刻都開始龜裂。但他馬上又低下頭,跳下了壩子,重新開始奔跑。
幾乎是一樣的路線,原路返回。
經過先前位置時,他依舊扭頭過來,看了男孩一眼。「潤生哥,追上去!」
「好!」
潤生彎腰,李追遠跳上去。潤生也開始奔跑。
可即使潤生已經跑得很快了,擺臂時的肩胛骨一次次撞擊得李追遠生疼,可依舊沒能追上朱昌勇,反而被他逐漸拉開了距離。
因為朱昌勇的奔跑姿勢,已經不類人了。
正常人類,根本就做不到關節如此地擺動與扭曲。
這時,李追遠聽到了摩托車發動的聲音,扭頭一看,是譚雲龍。雖然做足了前期調查,可事情的發展依舊令人難以置信。
這不由讓李追遠記起譚雲龍昨天對自己說的話:辦案會遇到很離奇的曲折,帶來離奇的不是案情本身而是牽涉案情的人。可最後在收束線上,卻又走上了既定的「正軌」。
譚雲龍,終於等到了他要找的朱昌勇。
然而,朱昌勇並不是在路上奔跑,他走的路線很奇怪,鑽進了林子,李追遠大體遙望了一下,他這是要去河邊!譚雲龍的摩托車很快就開不了了,只能將車丟到一旁,也開始奔跑追。
但朱昌勇在林子裡,速度不減反快,等李追遠潤生和譚雲龍這裡追出林子時,看見對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下方河邊的采沙場裡。
時下環境保護還未受到足夠重視,采沙場到處都是也很活躍,哪怕是夜間,機器也仍然是開著的。朱昌勇站在機器閘口,轉過身,看著追來的三人。
他好像沒打算繼續逃,他就是故意在這裡等著。
而這時,原本不願意脫離他胸膛的烏龜,這會兒反而變得害怕得想要逃走,卻被朱昌勇雙臂自抱,強行拘在自己身上。「一定.一定...」
他在努力發出聲音,卻如同黑夜裡的沙啞哀。
他的獨眼,盯著李追遠,繼續用力地在喊在表達
原本,李追遠以為對方想要表達警告,勸說一定不要再去那片海底。然而,朱昌勇喊的卻是
「一定..一定要去那裡..拿到它!」說完,他主動跳入下方的閘口。
剎那間,大量的肉塊與汁水飛濺而出。
饒是有著豐富辦案經驗的譚雲龍,都被這一幕給震懾到了,他的直覺告訴他,對方就是奔著這裡來的,就是來以這種方式去死的!
不知多少次追捕犯人,可這種情況,他真是第一次見。
采沙場的兩個工人也聽到動靜向這裡走來,譚雲龍馬上命令他們關停機器。機器停下了,人,卻早已到處都是。
李追遠和潤生回到鄭海洋家,來到壩子上。
譚文彬跪在那裡,看著身前鄭海洋的屍體,神情木訥。
聽到腳步聲後,譚文彬回頭看了一眼來人,然後伸手指向前方地上躺著的三具屍體:「小遠哥,他死了。」
白灼蝦他是吃了,但沒真的親眼見過剝皮。
死倒他是見過了,河裡的屍體也目睹過,可卻沒有過血淋淋的過程呈現在自己面前的經歷,況且這次,還是他的好哥們兒。「彬彬哥,這就是你想看的世界另一面,他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有趣好玩。」
「嗯..」
「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譚文彬沉默了。
「潤生哥,去把我們的東西拿出來,把符紙也都收了。」
譚雲龍這時走了上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眼裡流露出心疼,但他還是克制了去安慰自己兒子的衝動,轉而看向李追遠:「小遠,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譚叔,如果我不說的話,你會怎麼上報?」
「我只能上報我所看見的,那就是朱昌勇殺人逃跑時,自殺了。」「就這麼上報吧,譚叔。不過,不要提我們。」
「但這不是事實,不是麼?」
「譚叔,你上報後,會有另一批人來跟你詢問事實的,到時候,你可以把你的猜測,對他們說。
譚雲龍馬上想到了前不久出現的余樹,那個人上次也是自己帶人陪同他去了好幾個地方,對方明顯不是來查看刑偵相關事情的。
「小遠,會有麼?」
「會有的,只要譚叔你把朱昌勇這個名字報上去,再把他死前喊的話,也告訴他們;除了我們仨,譚叔你不用有隱瞞。」「我知道了。」
譚雲龍明白了,有些時候,提前知道了真相,反而不方便接受調查問話。這孩子並不是要隱瞞他,而是在為他考慮。
李追遠走到譚文彬身後,拍了拍他後背:「彬彬哥,我們就先回家了。」
潤生將東西放在了三輪車上後已經在等著了,李追遠坐上了車。三輪車剛駛出沒多遠,就停下了。
因為有個人,在後面抓住了車。
李追遠回過頭,看見了追上來的譚文彬,他的眼裡,帶著堅毅,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知道,真正害死鄭海洋的那東西,來自那片海底。
第一次,譚文彬提起李三江給他取的那個綽號別名時沒有嬉皮笑臉,他很認真地說道:「怎麼不等我,壯壯也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