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坐在了地上,雙手輕輕揉捏自己的太陽穴。
第一次操控死倒,他有些累,需要儘快放鬆舒緩,因為接下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出意外的話,他將迎來自己最大的一次透支。
這種透支,大概率會對自己身體造成比較嚴重的損傷。
他清楚地知道,但他還是決定這麼做。
因為他生氣了。
一種對他而言,很寶貴的情緒。
這時,女孩和女人一齊對著他,跪了下來。
見狀,李追遠揮揮手,卻毫無效果。
他已經解除了對她們的操控,按理說,她們現在應該站著不動,亦或者,一個回米缸一個回床上。
李追遠無奈地站起身,母女也站起身。
李追遠走到桌旁,在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了下來。
女孩和女人也起身,跟了過來,然後都在李追遠右側,坐了下來。
原本,譚文彬正昏睡在那裡現在,他等於被一左一右,狠狠夾在了中間。
對此,李追遠也懶得去調整了,這樣至少能確保熟睡中的彬彬不會摔倒不過,坐下去的她們,臉上的神情和動作,開始了輕微扭曲,這似乎預示著某種失控。
李追遠雖然不明百其中原理,但大概清楚該如何應對:
「放心,答應你們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現在,請你們再忍耐一下,周庸只是被人指使的一把刀,你們也不希望放過那個,真正導致你們受此折磨的罪魁禍首吧?」
女孩和女人聽到這話,又都安靜下來。
「潤生哥,把周庸先控制打包,做完了叫我,我先眯一會兒。」
「好嘞,放心吧,小遠。」
此時的周庸,被潤生卡在了牆角,黃河鏟固定在對方脖頸位置,將其物理困住。
現在的他,已經很虛弱了,雖然還在試圖用手撥開鏟子,可力氣太小,
無力反抗。
潤生走到麻袋邊,將回魂筐與歸鄉網取出,攤在了地面。
掏出自己的那盒印泥,十指依次按壓後,按照特定步驟,做起了手勢,
依次抓取歸鄉網的各個位置,最後,十指緊扣網繩,雙手合什,猛地一拍,
這樣,歸鄉網上就均勻對稱塗抹好了紅色印記,功效就能確保發揮。
整個過程,很流暢,很有儀式感,也很具備觀賞性,就是缺乏了實用性畢竟,不是每個死倒都能站在那裡不動,給你充足時間準備好器具。
當然,潤生也想像小遠那樣,指尖一抹紅泥,隨手往上面一塗,器具就能「開光」。
他也試過,但沒成功,小遠的簡單隨意,是建立在計算上的,小遠知道該抹哪裡該抹多少,小遠也教過他,但他算不過來。
依次在回魂筐和歸鄉網上完成準備工作後,潤生將回魂筐扣在周庸頭上,往下一拉,將其整個括進去,接著再用歸鄉網對其裹了一圈,簡直把周庸包成了一個粽子。
最後,潤生還拿出小遠親自畫的符紙,貼上周庸腦殼。
一貼一個變色,撕下來再貼新的,繼續變色,連續撕貼了七張後,潤生這才停了下來,算是完成了最後一步儀式。
對此舉動,連周庸那渾濁的眼眸里,都好似流露出了些許迷茫與疑惑李追遠告訴過潤生,自己畫的這符紙沒什麼用,但潤生不信,他認為小遠在謙虛。
打包好後,潤生背過身,以背屍的方式,將周庸背了起來。
這時,譚文彬醒了。
他覺得自己好疲憊,仿佛身體被掏空。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睜開眼,看了看貼著自己左邊的女孩,又轉過頭,看了看貼著自己右邊的女人。
他覺得自己還沒睡醒,還在夢裡,就閉眼重新伏了下去。
很快,他再次睜開眼,看了看左邊,又看了看右邊。
咽了口唾沫。
猛地坐起身,剛準備發出尖叫,嘴巴就被潤生的手捂住。
「嗚嗚鳴——·—」
「噓。"
譚文彬點點頭。
潤生拿開手。
譚文彬扭頭看去,恰好此時潤生側著身子去輕推李追遠,背上的周庸則和譚文彬貼了個臉。
李追遠醒了過來,見潤生已經準備好了,他也站起身,不過,還是關切地詢問道:
「彬彬哥,你還好吧?」
「我———-我怎麼了?哦,我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累。"」"
「你回山大爺家睡覺吧。」
「不,我還可以,還能幫忙。」譚文彬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終於脫離了束縛,然後彎下腰,開始大口喘息。
「彬彬哥,最近多吃點好的,補補。"
「嗯,我會的,我之前也沒想到自己身體這麼虛。」
「潤生哥,我們走吧。」
三人出了屋,走下小壩子。
隨即,屋內傳來鎖門的動靜,緊接著燈關了,月光下,廚房和臥室那裡,各有一道人影閃過。
因為周庸離開了家的範圍,女孩和女人就只能回歸先前的位置,等待周庸的回家。
這,就是周庸想要維繫的生活。
李追遠回頭,盯著壩子上的那口井。
「潤生哥,你待在這裡。"
「好。」
「彬彬哥,你還有力氣麼?」
譚文彬用力點頭:「還能。」
「辛苦你了。」
「小遠哥,沒事,相信我。"
李追遠和譚文彬重新走上小壩子,因為潤生背著周庸還留在外圍沒進來,所以屋子裡的女孩和女人並未再被牽引起來活動。
掀開井蓋上的斗笠,拿起旁邊吊桶上的繩子,捆綁在了自己身上後,李追遠將繩子另一端,丟給了譚文彬。
「抓好它。」
「好。」保險起見,譚文彬將繩子也在自己身上繞了兩圈,做了個「搞定」的手勢。
李追遠左手拿著手電筒右手拿著自己那小一號的黃河鏟,下了井,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放下去,一直到距離水面半米時才停下。
井口邊,譚文彬將自己躺著卡在那兒,他雙臂現在無力,只能把自己身體當卡槽。
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李追遠看見井壁上雕刻的紋路。
腳下水面里傳來動靜,手電筒向下照去,可以看見水面之下,有一條粗壯的水蛇正在遊動。
李追遠沒擔心這條蛇,因為它被困在水下,無法脫離水面。
拿起黃河鏟,李追遠開始改動這裡的紋路。
井下很冷,但他卻熱得開始冒汗。
修改別人留下的紋路,比自己重新布置,要難太多,推演量也更大。
但沒辦法,一是時間不允許,二則是,李追遠一時也很難湊齊布置這些的材料。
最重要的是,在保留人家布局的前提下,才能更容易坑殺到對方。
一個小時後,李追遠扯了扯繩子。
上方,卡在那裡身體雖然被勒得痛,但也算休息了一陣的譚文彬,開始發力將繩子慢慢拉出。
逐漸上升的李追遠,低頭看著腳下水面。
那條水蛇還在,卻沒有先前那般活潑了,而且在手電筒照射下,水面下的蛇軀,呈現出鮮艷多樣的色彩。
李追遠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這樣才對嘛,鏡花水月那種東西,還是太低級了。
來到井外,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李追遠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手背上感知到一股黏膩,手電筒照了一下,紅色。
「小遠,你流鼻血了。」譚文彬開始從身上找紙。
「嗯。」李追遠抬起頭,接過紙球塞進鼻子後,他自己解開了身上的繩子。
「小遠,你是不是太累了?」
「還好,沒事。」李追遠不以為意,這才哪兒到哪兒。
小心檢查一遍地上沒滴落血漬後,將斗笠重新蓋回並口,將這裡復原。
走下小壩子,李追遠示意潤生可以走了。
來到那條小河旁,李追遠手裡拿著羅盤走在最前頭,一邊默念《柳氏望氣訣》一邊對潤生指出需要挖掘和墊高的點。
等走到那座橋時,李追遠癱坐在了地上,仰著脖子問道:「潤生哥,剛剛的都記住了麼?」
「放心吧,小遠,都記住了。」
「快點施工吧。」
「嗯!"
潤生將背上的周庸放下來,拿起黃河鏟就開始挖掘和鋪墊。
「小遠哥,我去幫忙吧?」
「不用了彬彬哥,你留下來再幫我處理一下鼻血,有些止不住了。"
「哦。好。」
潤生力氣大,黃河鏟又適合這種環境,他一個人干,效率會更高,也不容易出差錯。
這邊,譚文彬好不容易才將小遠的鼻血再次止住,關切地問道:
「小遠,你真的沒事麼?「
「沒事。」
「所以,我們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有人陰了我們一手,差點把我們全部坑死,現在我在布置反擊。"
「好,我明白了。」
後頭地上,周庸還在蠕動。
譚文彬看著他,有些心有餘悸,哪怕先前還坐在一張桌上過,可他依舊對死倒感到害怕。
「彬彬哥,等這次回去後,我會教你一些對付死倒的方法。」
「真的麼,那太好了!」
然後,倆人異口同聲道:
「對你爸保密。」
「對我爸保密!」
說完,倆人都笑了。
潤生一個人不能當兩個人用,確實還是再需要一個幫手,先前的局面很像是帶羊和狼過河的遊戲,自己和潤生必須有一個人得留在原地看著周庸防止出意外。
李追遠閉上眼開始休息,他很困。
正睡得香時,被搖醒:「小遠,小遠。」
李追遠睜開眼,眼裡全是血絲。
潤生有些心疼,卻沒開口勸阻,而是問道:「剛剛我都按照你說的弄好了,接下來怎麼辦?」
李追遠站起身,拿著羅盤走到橋下。
潤生護著他一起下來,生怕男孩一不留神摔倒被河沖走。
李追遠開始講述橋下要修改的地方,不需要動用大工程,依舊是在原基礎上小修改,潤生一個人拿工具就能搞定。
另外,李追遠也發現了,潤生哥雖然計算不行,但記憶力很不錯,每次自己說的,他都能記得很清楚,幹得沒紕漏。
「記清楚了麼,潤生哥?」
「記清楚了。」
「嗯。
?
李追遠應了一聲後,身子向前栽倒。
潤生眼疾手快,將他抱起回到岸上,對譚文彬吩咐了一聲照顧好小遠後,他就拿著工具,從側面爬上了橋。
譚文彬這裡已經準備好清水和紙球了,但這次半昏迷狀態下的李追遠沒有再流鼻血,可其眼角處,卻有鮮血正在溢出。
「這—·——」
他先用水幫忙清洗,卻發現擦乾淨後很快眼角鮮血就又流出來,可這眼晴又不是鼻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止血。
只能將李追遠的頭放在自己腿上,雙手幫忙按摩男孩的太陽穴,希望緩解一下他的疲勞。
「小遠,小遠———
李追遠再次被喊醒,睜眼後問道:
「潤生哥,你怎麼渾身是血——"
「小遠,我沒事,是你眼晴在流血。
「哦。」李追遠這才發現,自己視野里一片腥紅。
他艱難地站起身,蹲到河邊,起水開始沖眼晴。
雖然依舊能看見鮮血在滴落,但視野好歹清晰了不少。
再回頭,看向潤生,發現潤生身上全是泥土和石灰,手腳也都有多處磨破了皮,滲出了血。
「小遠,你檢查一下。"
「嗯。
,
「來,我背你下河。」
潤生將李追遠背起來,走到河流中,李追遠抬起頭,他沒去檢查「施工細節」,而是直接查看風水格局。
連續抹了三次眼睛擦去血污後,他確認了,這裡的風水局已經被自己改變。
「潤生哥,你做得很好。」
「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
「潤生哥,你可以休息了。』
「那我們回我大爺家睡覺,我覺得你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不,我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項要做。」
「我來做吧。」
李追遠沉默了。
潤生明白了。
「那你,撐得住麼?」
「撐不住也得撐,我們的時間不多,他們最早,明晚就會來。」
風水格局分為兩種,一種是自然之象一種是人造之局。
自然之象長久,除非突然發生大規模的地形變化,否則能改變這自然之象的,只有滄海桑田。
因此,古人通常都會把墓地選擇在這裡,藉助的就是這種自然之象長久。
人造之局就像是在河流中截網自己養魚,如果不去定時維護修補,一段時間後,漁網必然會被衝破,裡頭的魚也會重新入流。
這種小河流域的布局,很簡單,也很脆弱,白天查看時,李追遠就發現已經出現了偏差,也該到對方來修補的時候了。
當然,對方也可以不來修補,但至少得來查看「練習題」的結果。
所以,周庸其實被騙的團團轉,他以為的長長久久,其實一直都有階段性保質期,對方不來維護,他就會很快爛在河裡或者家裡,連帶著他的妻女。
總之,這件事拖不得,天亮之前,自己必須把一切布置都完成,然後再好好休息·—..養傷。
回到岸邊,李追遠在周庸面前坐下。
入陰。
身邊的潤生和譚文彬都不見了,只餘下周庸,他現在非常虛弱,像是一條上岸已久的魚。
這很好,因為李追遠現在也很疲憊。
雙方的虛弱的頻率,現在倒是很好匹配,很快,就完成了同頻。
這也讓李追遠有了一個新發現,那就是將死倒打得瀕死時,可以更容易完成黑皮書上的步驟從而操控它只是這裡有個悖論,要是能輕易通過其它方式把死倒解決,那自己還費得著去操控它麼?
目前來看,維繫一頭死倒是很難的,你得給它創造一個合適的存在環境並定期維護,還得時刻提防對方的背叛。
死倒的存在狀態,就註定它必然會反抗。
先前那對母女,在自己沒有直接鎮殺周庸時,就很快出現了失控跡象。
現在唯一例外的,是小黃鶯。
但小黃鶯是因為魚塘里那個「它」的緣故,才獲得了更長久的存在,而且目前,李追遠也不清楚小黃鶯去哪裡了,或許----已經被那個它一起帶去了地下。
魏正道在黑皮書里,自己也講的是這是對付死倒的一種強力手段,而非《馴養手冊》。
因為你無法指望一個一直處於煎熬折磨的東西,會對你具備長久的忠誠這一點,魏正道看得很明白,但魏正道那個朋友看得不明白,他倒是飼養成功了,但代價是把自己也變成了一頭死倒。
所以李追遠才覺得那傢伙蠢得厲害,哪個馴獸師馴獸的目的是為了把自己關進籠子裡去?
「來,周庸,讓我看看,你的記憶。」
李追遠將手,放在了周庸額頭上,
他現在很累,所以無意去細品周庸在妻女生病後的悲慘哀傷畫面,他快速跳過了這些,只在幾個關鍵節點停留。
第一個,就是周庸趴在床邊哭泣亡妻時,窗外傳來的話語。
周庸跑出去了,但他沒找到人,那個人,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說,自己能幫他把妻女留在身邊。
等女兒死去後,那道聲音又一次出現,周庸又出去了,還是沒找到人,
又是一封內容一模一樣的信。
妻女都死後的某天夜裡,周庸枯坐在屋子裡喝著悶酒,聲音再次出現,
他還是沒看見人,撿起屋外那封信打開後,發現信上描述了具體方法。
李追遠嘆了口氣,不得不說,對方手腳很乾淨。
明明在做著壞事,卻不留一點痕跡和跟腳,這種行為邏輯,很像是柳奶奶他們。
這倒不是說柳玉梅也是壞的,而是他們這兩撥人,一直都在忌諱著某種東西,生怕牽扯上關係。
就比如這一伙人,明明在做著極為噁心的壞事,卻沒有真的髒手。
甚至,就算很可能是他們動手殺的女孩和女人,但對於久臥病榻的她們而言,那時的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類似西方的安樂死。
殺她們時,她們不會產生怨念,反而會內心感激。
當然,這是因為她們不知曉,死亡後等待她們的是什麼-—"—--其實,要不是自己告訴了她們,她們的恨意,也只會集中向周庸。
手腳,太乾淨了。
這就是對那種禁忌的敬畏麼?
這也是為什麼,當自己給黑貓提出方案時,黑貓會很驚:你們正道人士真的能這麼做麼?
原來,確實是有這一條正道規則的。
不過,李追遠並未因此而產生退卻的念頭。
對他來說,大不了事兒做完後,回家多抱抱自家太爺。
這周庸,也真是夠有意思的,就憑三封信,真就把家底子全拿出來去修橋布置去了。
但聯想到他家屋子裡擺的耶穌畫像,倒也能理解了,這人,本就迷信這類東西,屬於好忽悠的那種傻子。
寧可家裡日子過得拮据,也要把錢送給那些跳大神的騙子,還認為自己很聰明很睿智,覺得世人皆醉我獨醒,
李追遠強行打起精神,在周庸的視角里,開口道:
「現在,我來說,你來看,我告訴你———-真相。"
魏正道黑皮書第三步:騙!
周庸的視角被重新撥了回去,回到了周庸看牌回家發現自己妻子死亡之前,周庸剛走近自家壩子,就聽到屋後傳來了對話的聲音:
「好了,他老婆已經被我弄死了。」
『弄死了好啊,一直不死,真耽誤事。"
「這樣等他回來看見後,他就會傷心死的,也方便我們進行下一步計劃「信準備好了麼?」
「好了,但是現在不留具體操作麼?」
「先不用,他女兒還沒死呢。」
李追遠強行撐起精神,繼續撥動視角畫面,來到周庸發現女兒死之前。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偷聽,甚至,只是改了幾小處的對話。
不是李追遠不想把活幾做得更細緻,而是他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他很清楚,這種強行粗暴修改記憶的方式,會導致周庸原本的記憶鏈條出現紊亂。
但凡換一頭正常的死倒,你都不能這麼幹,人暈乎一下後很快就能將錯誤的記憶當正常人昨晚做的夢一樣,驅散遺忘掉。
可李追遠相信周庸,因為他真的很好騙。
而且自己也是根據事實加以「改編」,是符合記憶鏈內在邏輯的。
繼續撥弄,回到妻女死後周庸坐在屋子裡喝悶酒的畫面。
外頭,傳來對話聲:
「好了,我們把他老婆孩子都弄死了,現在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嗯,他真蠢。我已經把信丟在這裡了,他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按照我們信中的吩咐去做。」
「你丟吧,他快出來了。」
嗯李追遠原本想著把最後的那段對話,再加深豐富一下的,但他已經頂不住了,走陰的狀態難以維繫,視角畫面也出現了動盪和破碎。
不過,應該可以了。
李追遠卸下所有力氣,閉上眼。
等他想再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根本睜不了,眼晴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他知道自己走陰結束了,因為耳畔傳來潤生和譚文彬的聲音。
「潤生,這血怎麼止不住啊,太嚇人了。」
「你再擦擦,我再去弄點清水來。」
「彬彬哥。」
「小遠,你醒了,你別著急,我們在想辦法給你止血。」
「彬彬哥,你看一下周庸,告訴我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他在不停地搖頭,像是發起了羊癲瘋,不過你放心,他掙脫不開筐子和網。」
「你繼續盯著他,告訴我他的變化,我現在看不見。」
潤生走了回來,很快,李追遠感覺到自己眼晴處有一股清涼感流淌。
現在,自己眼晴能睜開了,可視野里卻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小遠,你的眼晴怎麼一點神采都沒有,你能看清楚我豎起了幾根手指麼?」
李追遠搖搖頭。
現在的他,怕是連患有白內障的劉金霞在自己面前,都能自誇一聲自個兒眼神好。
他現在,和瞎了沒什麼區別。
「小遠,你的眼睛不會有什麼事麼?」
「小遠哥,你別嚇我!」
「不用擔心,我只是透支過度了,我現在是看不見,但我沒真的瞎,休息休養好後,就會慢慢恢復的。」
《正道伏魔錄》里,就有類似的記載:雙目失明,旬月乃復,方知節制。
魏正道,以前也這樣透支過,但他最後還是好了。
就是這裡的「旬月」,不太好解讀,可以指一個月,也可以指十個月,
也可以指十天到一個月。
李追遠覺得,第三種解讀最合適,要是真瞎了整整十個月,魏正道在書寫這段話時,語氣會更沉重更後怕,就不是「方知節制」,而是「驚駭欲絕」「如獲新生」
「小遠,周庸眼晴里的粘液褪去了,他眼晴又變紅了,看起來很憤怒的樣子。」
「他在盯著我們三個人麼?」
「不,沒有,他沒有看向我們。」
「嗯,好了,成功了。"
仇恨,已經被轉移。
「潤生哥,把網和筐都取下來,把周庸放進水裡。」
「好!」
雖然這個要求很不合常理,但潤生從不問為什麼。
他將周庸提到河邊,拿去網和筐,然後看著還在岸邊像是一條死魚一樣撲騰的男人,抬腳,將其端回了河裡。
一入水,半死不活的周庸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一個猛子扎入水底。
「小遠,我們去醫院吧。」譚文彬說道。
「彬彬哥,你再辛苦一下,騎三輪帶我回家。
潤生哥,你留這裡,照顧山大爺和我太爺。
明天開始,早晚各去一趟周庸家壩子上看看情況,要是沒看到那對母女坐壩子上對你招手,你就來這條河旁邊查找一下,應該能撈到死魚。」
「小遠,還有什麼要注意的麼?」
「記得和村長重新算錢。」
「好。」潤生答應了下來,轉頭看向譚文彬,「你還能騎車麼?」
「沒問題。」
潤生很誠懇關切地問道:「你現在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我抽你一巴掌給你提提神?」
「不,不用了,我騎車時會自己抽自己的。」
「注意安全,不要讓小遠出事。」
「當然,你放心吧。」
潤生收拾好東西,然後親自把李追遠背回家裡。
屋內,倆喝醉了的老人鼾聲震天。
自己這次,又算是幫太爺解決了一個問題。
不過,男孩本就不介意去幫太爺化解這些災禍。因為待在太爺身邊,自己做事也能更隨心所欲,太爺一貫的行為邏輯,本就和所謂的正道不搭。
當然,也有可能現在的這個正道本就是假的是錯的,太爺的做事風格,
才是真的衛正道。
但換個角度想,要是自己沒來,太爺可能也就不會碰到這件事了。
因為,沒有自己,太爺拿著那塊指南針,都找不到周庸家。
晨曦初現。
徹底累過頭了,坐在三輪車上吹著涼爽晨風的李追遠,反而沒了困意。
雖然眼睛裡黑漆漆的看不見東西,可他心情卻很是愉悅,甚至哼起了一首兒歌《讓我們盪起雙槳》。
以前的一切成績都取得的太過容易,在「撈戶」這門科目上,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差生的感覺。
自己在辛苦努力學習,期盼著一點點進步,可你卻居然敢誣陷我的同時,自己還敢作弊!
憑什麼?
那就搞死你。
譚文彬一邊騎車一邊抽著自己嘴巴子,不過,在聽著身後傳來的歌聲時,他也忍不住笑了。
後頭坐著的男孩,似乎從一開始見面時,就給自己一種超出其外表年齡的可怕成熟,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父親在男孩面前,都有種被壓制的感覺。
因此,他叫的那一聲聲「哥」,還真不是討好,人家本就比自己聰明成熟嘛。
現在,聽到男孩唱歌,他心裡替男孩高興,這才真的是有種小孩子的樣子嘛。
「你很開心嘛,小遠?」
「嗯,開心得很。」
三輪車,平安駛上家裡的壩子,騎車的譚文彬,臉都快被抽腫了。
到地兒後,他就暈暈乎乎地拉好剎車,然後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這一天一夜,他忙活個不停,不僅頻頻遭受驚嚇,還被死倒吸了陽氣能支撐到現在,都算得上是正常人的奇蹟。
柳玉梅、劉姨正在吃早飯,見狀,紛紛丟下筷子起身跑了過來。
李追遠左手右手分別被柳玉梅和劉婷抓起,隨即,二人對視一眼。
劉姨鬆開手,將譚文彬拖回一樓餐桌鋪位上後,就回屋去抓藥。
柳玉梅則沉著臉,盯著李追遠,嘆了口氣。
李追遠很喜歡這種清靜的氛圍,沒有多餘的關心詢問,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甚至,因為自己眼晴現在看不見,大家都不用再進行表情管理。
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簡單多了。
直到,自己的手,被一雙柔軟溫暖的手握住。
單調的世界,又立刻變得豐富充盈,
「阿璃,你過來,我跟你說個悄悄話。」
阿璃靠近了過來,將自己貼在男孩身上。
李追遠感知到,自己的唇碰到了女孩的頭髮,她是把耳朵貼了過來。
「我跟你說啊,有一伙人,想算計我,我很生氣,我已經做好了布置,
肯定能把他們陰死。
,
這悄悄話,柳玉梅當然是聽到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孫女會對男孩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而生氣,可誰成想,
在男孩說完話後,自己孫女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兩個清晰的酒窩。
「阿璃,我現在看不見,帶我回屋。」
李追遠感知到女孩用一隻手牽著自己往前走,另一隻手,則扶著自己的手臂。
以前,每次都是自己在前面牽著女孩走的。
進了屋,一步一步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坐上床。
李追遠躺了下來,伸手去摸被子,卻摸了空。
但很快,被子被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連摺疊方式都是自己習慣的。
女孩走了,李追遠聽到了開門聲。
過了一會兒,開門聲再度響起,女孩走回來了,然後李追遠感覺到一條濕毛巾,正在自己臉上擦著。
擦一會兒,摺疊一下,再繼續擦,一如自己過去給她擦時一樣。
原來,她一直在學。
房間門再度開啟,是成年人的腳步。
「小遠,你躺著別動,姨來給你上藥。」
「謝謝劉姨。」
藥膏被貼在了眼睛上,然後用一條布帶,繞著後腦勺綁起。
舒適的感覺在眼眶處蕩漾,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疲倦。
強撐著先不睡,李追遠問道:「劉姨,我的眼睛,多久能好?」
「旬月。」
李追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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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姨發出了笑聲:「呵呵,一個月,你也能消停消停了。"
李追遠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臭小子,你是怎麼還能笑出來的?」
「一個月,正好過完暑假,不耽擱開學。」
白天,李三江醒了,得知小遠和壯壯已經回去後,他也沒當回事兒,而是抄起自己的傢伙事,領著潤生沿著河邊又轉了好幾圈。
潤生本想著就這麼陪著李三江耗一耗時間,走一走過場的。
然後,他看見李三江掏出那塊羅盤。
羅盤指向正南,他就跟著李三江來到那座橋下。
在橋下,李三江解開褲帶,撒了泡尿。
男人撒尿時,往往不喜歡向下盯著看,而是盪胸生層雲般地,掃視四周。
他看到了橋下的那座碑,感嘆道:
「潤生侯啊,這個叫周庸的,是你村裡的人麼?」
「是的,大爺。」
「噴,他是不是很有錢,一個人捐建了一座橋。」
「額——···—我對村里人不太熟。」"
「你們村的,你都不熟?」
「大爺,你是知道的,我和我爺幹這行的,平日裡也很少和村里人接觸「不應該啊,你們在村里人緣不好麼,誰不喜歡打牌就輸錢的山炮?」
「我爺大部分時間,兜里也沒錢打牌。」
「哦,也對。」
潤生舒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算是把智慧都榨乾了,才總算將這件事給搪塞了過去。
但接下來,讓潤生傻眼的一幕出現了。
李三江拿著指南針,往南走來到橋下,前面是河流拐口,沒路了,那他就順著指南針反方向指引I,向北走去。
而周庸家,正好就住在村子北角。
潤生就這麼跟著李三江,走到了周庸家前面,完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自家爺爺一直說三江大爺沒本事,這叫沒本事?
昨晚小遠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周庸家的,三江大爺撒泡尿的功夫就尋到了!
「哈哈哈,你們好啊!」
李三江舉起手,對壩子上坐著的那對母女揮手打招呼。
因為潤生這個本村人正好站在他身邊,所以他才能看見那對母女。
「大爺,我們不要往前走了。」潤生決定,如果李三江繼續往前,他哪怕是扛,也要把李三江扛走。
「不去了不去了,就她們母女在家,去個什麼勁,沒意思的。「
人家女眷在家,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適合去靠近了。
但這話在潤生耳朵里,卻有另一種解讀,三江大爺一眼就知道周庸不在家了?
晃悠到下午,李三江就回了山大爺家。
村長也在院裡,詢問了進度,李三江拍了拍胸膛,說別急,就快找到了等村長離開後,昨晚剩餘的高度白酒還有很多,村長又提前送來了些小滷菜。
倆老頭就坐下來,繼續喝酒。
喝著喝著,就又喝到興頭。
等快入夜時,李三江才想起自己來這兒是幹嘛的,就打算起身,說趁著天還沒黑,再去轉轉。
山大爺拉住了他,讓他繼續陪自己喝酒,然後敦促潤生出去再轉轉。
潤生應了一聲,抄起東西就出門了,小遠本就吩咐過他,早晚都要去看一次。
他跑到周庸家壩子前。
這次,
壩子上的母女,沒有再出現。
夜晚。
一個成年人肩上坐著一個男孩,正沿著河邊走著。
這一看,就是一對晚上出來散步的父子。
可他們之間的對話,卻讓人感到震驚,因為成年男子,喊自己脖子上的男孩·爸爸。
「爸,劉瞎子家,托人把錢給咱退回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改天再去一趟,價錢翻倍,我就不信她不動心。」
「好,她們家,真的那麼重要麼?」
「很重要,她們一家子,命是真硬,尤其是那叫翠翠的小孫女。」
「爸,你是看上她了麼?」
侏儒用力拍了一下身下男人的腦袋,男人發出一聲痛呼。
「你傻不傻,那麼命硬的娶回家,你是盼著你爸早點死是吧?」
「爸,你要不是那個意思,你打人家主意幹什麼?」
「幹什麼,有用的,要是能和她們家攀扯上關係,以後有些事,就能讓她們來扛了,她們命硬,能扛事兒,一家三個,扛死一個換一個,多好。」
「那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把她們強行———"
「強行個屁,忘了你爸我是怎麼教你的麼,我們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犯白事,就算想搞點自己的算盤,也得注意個方式,清理好手腳。
要不然天知道什麼時候就降個劫下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咱父子倆,一個侏儒症,一個巨人症,本就過得不容易了,不光老天爺看咱們不順眼,連世人都另眼瞧咱,所以做事更得小心,明白不?」
「曉得了,爸。」
「對了,記得下次再去劉瞎子家時,提醒我去問問那個男孩的情況。」
「爸,你還記著那個男孩啊,不就一個孩子嘛?」
『我總覺得,那孩子看透了我。」
「怎麼可能,爸,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在外面,大家都以為你是我兒子「不會錯的,那男孩就是看透了我,他似乎一眼就看出我內心的想法,
你當時在裡面,你不知道,那男孩的目光,太嚇人了。」
「難道,那個男孩和爸你有著一樣的病?」
「我不知道,所以下次去思源村,得再查一查,最好能去那男孩家裡看看。哦,對了,倒是那男孩旁邊那個文靜的女的,是真的好看啊,跟電視裡的人一樣。"
「我也看見了,她命不硬吧?」
「看不出來,應該不硬。"
「那以後給我當媳婦兒?
「呵呵,你是兒子,懂不懂規矩,哪裡能先輪得到你。」
「爸,沒你這麼當爸爸的。」
「好了,別廢話,到地兒了,下河,把那蠢貨叫出來,看看你上次親自上手的結果怎麼樣,讓爸爸也檢驗一下你的成績。」
「放心吧,爸,沒問題。」
男人肩扛著侏儒走下了河,正準備拿出東西召喚呢,誰知面前忽然浮起了泡泡。
後背顯露而出,然後慢慢翻轉,最終,顯露出了周庸的身形。
「爸,你看,我養的死倒多聰明,都不用召喚,自己就出來了。」
「確實是不錯,兒子,我說過,這一行里,我真沒見過誰,比你更有天賦的了。」
「那是。」
「!」
忽然間,周庸眼裡的粘液褪去,化作赤紅,直接撲向了男人。
「爸!」男人發出尖叫。
其頭上的侏儒卻拿出一張符紙,順勢貼在了周庸腦門上,周庸一下子停止了動作。
「爸,好可怕,剛剛到底怎麼了?」
「死倒失控,也是常有的事,不用擔—."
橋頭,掀起了陰風,河道里的煞氣,頃刻沸騰。
周庸額頭上的符紙,瞬間燃燒。
「!」
周庸的雙手,刺入且洞穿了男人的胸膛,然後對著男人脖頸,張口咬了下去。
「咔嘧!咔唻!咔嘧!」
骨骼斷裂的聲音,如此高頻清脆。
男人一下子被撲倒,倒入河中。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這不可能!」
侏儒在水裡撲騰著,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事情為什麼會這麼發展?
河裡,鮮血和碎屍塊浮現,周庸繼續撲向侏儒。
「你該死啊,你該死啊,你還我兒子!」
保儒面容扭曲,完全不再像個孩童,
他手中出現了一根帶刺的繩子,身形在水裡像是一條魚一樣,靈動地繞到周庸背後,繩子套在了周庸脖子處,大力收緊。
「啊啊啊!!!」
周庸發出豪叫,他的脖子正在快速融化。
不過,在周庸剛出現發出那聲吼叫時,他家壩子上那口並的蓋子,就滑落了。
井下面那條五彩斑斕的水蛇,也張開了蛇嘴向上無聲嘶鳴,隨即身體崩裂,化作膿水。
「砰!」
「砰!」
屋子臥室和廚房的窗戶直接被撞飛,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跳出來後,就以極快的速度向河邊行進。
潤生也正在向河邊跑呢,就忽然看見兩條身影從自己身側掠去,他認出了是誰,可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對母女現在移動時,雙腳是在地上滑行,就像是兩條快速滑動的蛇。
然後,她們一同跳入河中,水面上只出現兩道疾馳而起的波紋。
「你該死啊,你害了我兒子,那可是我兒子啊!!!」
侏儒用手中的繩子,幾乎將周庸的脖子切下了一半,周庸身上的氣息也在快速萎靡,煞氣快速消散。
這種沖煞位風水格局,本就效果短暫,
可就在這時,周庸忽然伸出雙臂,抓住了侏儒的兩隻腳。
侏儒壓根無所謂,他只知道這隻死倒快被自己切死了。
可就在這時,他扭頭看向身側,水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
猛然間,水面之下竄出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分別抓住了侏儒,開始瘋狂撕咬。
她們雙眸如同蛇眸,每一口咬下去,侏儒傷口處流出的血都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啊!!!」
侏儒發出慘叫,他有心甩開,可三隻死倒近距離死死簇著他,讓他哪怕身法再靈活,也沒有了騰挪的餘地。
最終,他很不甘心地面龐呈青灰中毒色,失去了所有生機,和這三具死倒一起,緩緩沉入河中。
在被李追遠篡改記憶後,周庸的怨念,從對妻女能繼續陪伴自己的執念,變成了要給自己破碎的家庭復仇。
當敵人死去後,他的復仇也就完成,怨念也就開始消散。
就算出現意外,還有另一層保障,那就是這條河風水被李追遠改成煞氣對沖,短時間內引燃這塊區域煞氣製造沸騰效果,自然也包括死倒身上的。
總之,周庸徹底消亡了。
他一結束,因他而存在的鬼妻女,也終於得到了解脫。
他們所有人在簇擁在一起沉入水下後,又慢慢散開重新浮起,只有那對母女,還摟在一起。
當潤生跑到河邊時,他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大跳,這河面上,好多具浮屍。
「小遠,你說得沒錯,魚,好多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