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立場不同
那老伯撐著地面的手發力,指甲狠狠摳著地面,晶瑩的淚珠混著還沒幹涸的血液從臉上滴落,他緊緊盯著聞人懷,只覺得喉嚨發澀。
「十年前,家中幼子走丟,是您親自將他找到送回家來。」他哽咽,「還有七年前,我上山打獵時不慎跌下懸崖,將死之際,也是您御劍而來將我救起,又贈我救命的丹藥。」
他抹了把眼淚,將臉上弄得一團糟,腰卻彎了下去,仰望著聞人懷的頭顱也低了下去,額頭觸及滿是血污的地面,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您是我一家的恩人,是我見過的最心善的仙人。」他說,「但是,如果我那孩兒回家的代價是死於邪魔之手,我活命的代價是親眼看著他被虐殺而死,那我,我還是寧願他並未回家,寧願我死在懸崖之下。」
他緊緊握著拳頭,狠狠砸了幾下地面,泣不成聲:「我父母早逝,妻子在誕下孩子後去世,我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個親人了。他們,他們將我帶至家中,抓著我的腦袋——」
他崩潰地大哭,渾身顫抖得厲害,「他們要,要我,要我,親眼看著我那可憐的孩兒,是如何受他們侮辱,如何,被他們折磨致死——我越恨,他們就越高興,我的孩兒,他就越難受」
他難以再回想起那晚的細節,只在頭疼欲裂中,看見了他那為了救他的孩兒,跪在邪魔腳下,仍由他們凌辱折磨,看見他疼得痙攣,看見他渾身湧出的鮮血,看見他將死之時對他伸出的手,聽見邪魔惡劣的笑聲,聽見孩兒的痛苦的叫喊聲,聽見他遍體鱗傷仍在求那群邪魔放過他的爹爹。
他知道他越恨邪魔就越興奮,他的孩子就越痛苦,哪怕他藏得再好,哪怕他努力在笑,他們總能察覺他恨意,他竭盡全力要自己不恨,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漫天的恨意。
他好恨。
他好恨啊。
恨這群殘暴的邪魔,恨無能的自己,恨將他引誘至此地的聞人城主。
他跪倒在聞人懷面前,這位昔日得萬民敬仰的城主如今在他眼裡看上去面目可憎。
他好想像殺那些邪魔一般殺了他。
可他卻偏偏又是他的恩人,他和他那可憐孩兒的命,都是他給的。
他的額頭緊緊抵著地面,雙拳緊握,怎麼也起不來身。
他身後同樣有百姓泣不成聲,他們有的因為虛弱癱坐在地上,有的因為才殺了邪魔渾身血跡,有的面色蒼白,站在原地看著這邊的情況。
江虞敢保證,她肯定是在這些人臉上看見了恨的。
散落的兵器就在他們腳下,卻沒有人撿起它們對準聞人懷。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不斷有人追問,聞人懷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安靜地站在元衡他們的包圍圈裡,一言不發,任由周圍人聲嘈雜。
直到有人從人群後走出。
聞人懷的神色才有所變化。
那兩個相互攙扶的姑娘一起繞過人群,向著江虞他們走來。
聞人懷立即就想過去,被魏敘一個閃身,再次攔住了他的去路。
「讓開。」
聞人懷皺眉道。
魏敘嗤笑一聲,往身後一看,江虞已經主動往那兩人那邊去了,他收回眼神,向還倒在地上的老伯和那些質問他的百姓的方向揚了揚腦袋:「你還是先回答他們的問題吧。」
聞人懷不管不顧,手中凝聚靈力,威脅道:「讓開。」
魏敘冷笑,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又往身後看了一眼:「那是尊夫人吧,我覺得你現在與其假惺惺地擔心夫人如何,不如收回心思回答問題?」
「讓開!」
聞人懷直接出手,靈力直接衝著魏敘的面門而去。
魏敘坦然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聞人懷身體虛弱,實力比之之前本就大打折扣,再加上魏敘身上也有江挽魔尊他們給的防身法器,是以聞人懷自以為可以嚇退魏敘的這一擊,其實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
魏敘嘴角噙著嘲諷般的笑意:「城主覺得,對夫人她們來說,是願意見到兜里揣著各種救命丹藥的江虞呢,還是你這位將她害到如此境地的丈夫?」
聞人懷被他身上的法器逼得後退了幾步,再次進入元衡和桑陽的包圍圈裡時才堪堪站穩腳步,嘴角也因為他這一番動作而溢出鮮血。
他直接將口裡的那股腥甜咽了,抬起袖角擦去嘴角邊的血跡,往夫人楚青月那邊看了一眼,卻並未得到她半分注意力。
他不敢抬眸看向魏敘,低著眉眼看著髒污不堪的地面:「我沒有想害她。」
「那他們呢?」
元衡在他側邊冷冷出聲,「這些想要個說法的百姓呢?」
聞人懷的視線這才肯落在這些百姓身上,他先看向跪伏在地上的老伯。
其實此人並不老,不久前過了三十七歲的生辰,只是他幼年喪父喪母,成人後喪妻,如今又喪子,苦難白了他的頭髮,才讓他憔悴至此,讓人以為他是位已經年過半百的老伯。
「立場不同罷了。」
他淡淡道,再次看向楚青月的方向,江虞似乎已經給她們都餵過丹藥了,無論是楚青月還是她身邊需要靠她攙扶才能站穩的秦茵,臉色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你們堅守仙門那套為人處世的原則。」他繼續道,「我自然也可以奉行邪修那邊的觀念。」
「這道血陣,所用之血的主人恨意越強,陣法的效果便越好。」聞人懷微微偏頭,看向那邊流著淚等著他給出答案的百姓,微微笑了笑,「我盡心盡力地做這個城主,也不過是想要他們進入血陣發現真兇是我之後心中的恨意再更上一層樓。」
元衡不敢相信:「.荒唐。」
人群沉默一陣之後,不知是誰顫抖著聲音問他:「這麼多年.您從未在意過我們嗎?」
聞人懷深覺自己是個心狠的人,藏在袖子裡雙手卻不自覺地握拳,指甲死死扣住掌心。
他面上一片平靜,不見半點心虛與失敗後的絕望:「是,我從來都不想做這麼一個所謂的受百姓愛戴的城主。」
地上跪伏著的老伯動了動,身子一歪,乾脆蜷縮著躺在地上,任由頭髮與衣服染上更多的血污,元衡微微低頭,看見他表情迷茫,似乎是不知道該哭該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