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請君直上凌煙閣
關中好大雪,萬徑人蹤滅。
秦嶺如龍騰,渭水環帝都。
長安之野,原林之上,山間野獸匿跡,林間萬鳥盡絕,又何止關中,在大唐廣袤的國土上,從東到西,唯有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捲起一層層冰晶,宛如風神怒吼,雪神降臨。
「嗚嗚~~」
蒼涼悲戚的號角聲時不時在關中響起。
皇宮中。
太極殿中,地龍燒極旺,李世民以及諸宰相和重臣並沒有談論國事,而是坐在殿中飲酒,賞雪,好不快活。
李世民望著殿外那皚皚落盡天下一片白的雪,越過不遠處的巍巍宮牆,似乎見到了眾山、萬水,見到了巍峨高大、波光粼粼,微微泛起的浪濤。
他突然嘆口氣,眼中噙滿了眼淚,真是好江山啊,「可惜母親見不到了,姐姐和青陽也都去世了,還有如晦,還有叔寶,如果他們都還活著該多好啊。」
在武德年間他經常在宴會時思念太穆皇后,現在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愈發的開始懷念那些舊人。
殿中群臣有些不知所措,在天子感傷時,應該如何呢?
李世民將烈酒猛地灌下,發出重重的咳嗽聲,在貞觀後期最受他寵愛的徐慧妃為他輕拍著,或許是觸景生情,李世民順過氣來後,沉默了一瞬,而後帶著深深的緬懷,「朕年紀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開始懷念舊人,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朕這一生,也算是功業不淺,青史之上,恐怕要為朕重重記一筆,但朕時常在想,朕的肱骨之臣呢?
尉遲敬德。
朕還記得年輕時,和你說,要讓你青史留名,要讓百年、千年後,你的名字依舊彪炳人間,伱還記得嗎?」
尉遲敬德泣聲伏在殿中,「臣還記得,臣還記得。」
李世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他身上有濃濃的酒氣,「在數百年前,漢朝時,有一座麒麟閣,上面記錄了孝宣中興十二功臣,千百年後,世間依舊在頌唱他們的名字。
在天下間,有一句頂級的蔑視之言——『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是啊。
人的生命何其短暫呢?
同江河和高山比起來,就如同寄託於天地間的蜉蝣,就如同七日而死的蟬罷了。
漢朝用巍巍的泰山和滔滔的黃河來作為誓言,因為泰山不曾變化,因為黃河永不停息。
當人和這些不朽的事物聯繫在一起時,仿佛人也變的不朽起來。
把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自古以來先賢都這樣做。
把人的名字記錄在史冊上,自古以來的聖賢都這樣做。
歲歲祭祀,以傳後世。
朕要建立一座閣樓,名為『凌煙』,記錄隨朕這一生功勳卓著之臣,製作畫像懸於凌煙閣中,以為後世所瞻,以為後世所念,以為後世所銘。」
巍巍皇宮,湛湛太極,天子舉杯高聲向眾人,殿中群臣皆昂首振奮,無論文臣武將,皆是如此。
誰不想青史留名呢?
天子所建凌煙閣,誰不想留在上面?
在如今的天下之中,有一種思潮出現,那就是家族註定會衰敗,但自己的名字是不會流逝的,如果終生將事業奉獻給家族,那最後的結局就是功績湮滅。
天子在前面走,殿中臣子皆起身跟在身後,李世民搖搖晃晃的走到殿門前,然後坐在木質的門檻上,他又提起酒壺,重重灌下一口蒸餾出來的烈酒,火辣辣的感覺落在他的喉間,他哈出一口氣,凝成冰晶,白霧在他身前繚繞。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李世民向著殿外皚皚白雪大聲叫嚷,「青陽,你在天之靈能看到嗎?朕要立起一座巍峨的殿閣,朕要讓你列在第一的位置,就像是過去那樣。
過去那樣。」
洛玄凌第一個衝過去將李世民扶住,見到李世民還吧唧吧唧嘴,知道他這是醉了,沉聲道:「陛下醉了,天氣寒冷,不要讓陛下受凍,徐妃,還請您帶天子到後宮,諸公就先散去吧,本公也要率領禁衛清掃這宮中大雪了。」
徐慧妃出生名門世家,又極其愛讀書,就算是大唐經典仕女服也掩蓋不住她一身書卷氣,扶著雄壯的李世民,有些艱難,連忙招呼幾個宮娥和宦官一起,而後才對洛玄凌溫聲道,「雍國公,那本宮就帶陛下回後宮了,前殿就交予國公,諸公,本宮這便離開了。」
皇宮中,前殿交予禁衛清掃,後宮自然是後宮的宦官和宮女打掃,而徐慧現在就是管理後宮的高等級妃嬪之一。
白雪皚皚的宮中,諸位國朝公卿走在其上,寒風吹的有些冷,但心中卻是火熱,凌煙閣啊,誰能位列其上呢?
又是什麼樣的選拔標準呢?
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問這個問題,陛下說要把周郡王洛玄夜位列凌煙閣第一,那就是死去的大臣也可以。
有些等不及了。
沙沙沙。
皮靴踩在雪上的聲音,鑽進人耳中,讓人覺得有些癢。
……
弘文館中,洛玄鏡正提筆在文書上勾畫,她年歲已經很大,不再如同年輕時那般絕代風華,但依舊溫婉嫻靜宛如山泉之水,發間的幾絲白髮並不顯得破敗。
從貞觀初年她接手修史一職後,這麼多年來,她幾乎就一直都待在弘文館中,這些年,她主持編纂了幾乎從漢末以來的所有史籍,僅僅廢棄的草稿就可以堆滿一座宮殿。
在那些年中,有太多東西都掩蓋在歷史迷霧中,有太多君王刪改過史書,造成大量錯誤,乃至於對立的記錄。
有些記錄並不如何重要,可以忽略掉,或者合理推斷出來,但有些東西卻必須被知曉,以及改正。
在這個過程中,她以及一眾共同編修史冊的洛氏女,自然不只一次的使用青史,去印照那些關鍵的、必須記錄在史冊上的、但不清晰的史料。
只能說,幸好,神器青史對人的負擔不是即死性的,而且不僅僅洛玄鏡一個人在用,有人分擔那種反噬。
「館主,您的大公子在門外求見。」
館中僚屬恭敬上殿來,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洛玄鏡因為得以坐鎮弘文館十數年,卓有大功,而得以憑藉女子之身,成就天下文宗,深得大唐文人敬仰。
洛玄鏡聞言從故紙堆中抬起頭來,眼底閃過一絲喜色,面上卻平靜道:「讓他進來。」
稍傾,洛君功從館外匆匆走進,面容上滿是悲戚之色,一進館中就徑直跪下,泣聲道,「母親,父親在荊州遭遇山洪,不幸遇難,孩兒前來報喪。」
轟!
簡直猶如晴天霹靂落下。
洛玄鏡手中的筆徑直落下,黑墨暈繞在白紙上,宛如一點點墨梅,洛君功跪在地上,身體因悲傷而不住顫抖,只聽見嗚咽聲。
洛玄鏡如遭雷劈,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姑蘇郡王洛景成,洛氏南歸後的江南洛氏家主,這些年在蘇州刺史、六部尚書等職位上不斷轉遷,後來又在都督職位中遷轉,可以說除了不曾拜相之外,大唐各種高官都做了一個遍。
荊州都督本來就是最後一次遷轉。
因為這些年夫妻二人,聚少離多,洛玄鏡已經準備辭去弘文館主的職位,和洛景成回蘇州去頤養天年,享受人生最後的悠閒歲月。
沒想到。
沒想到。
數月前的一別,竟然是二人最後一次相見。
在洛玄鏡沒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淚水撲簌撲簌落下,滴落在本就暈繞開的墨水上,淺重不一,宛如一副天然畫卷。
「可前往吏部報喪了?」
洛玄鏡的聲音有些啞,洛君功抬頭,「回母親,已經送了文書到吏部去。」
洛玄鏡沉默一瞬,又問,「你父親的屍身,可收斂了?」
洛君淚水潺潺落下,「回母親,山洪引起山崩,父親的那一支車隊被埋在山中,屍身,屍身……」
洛玄鏡臉色煞白,身體晃了一晃,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聽到洛君功的啜泣。
皇宮並不是所有宮殿都浮華煊赫,亦有許多宮殿樸素的很,李世民坐在上首,望著下首端坐的洛玄鏡,溫聲道:「玄鏡小姐,還請節哀。」
一句玄鏡小姐,讓端坐閉塞的洛玄鏡也有些動容,仿佛將時間拉回到三十年前,那時的洛玄鏡,還剛剛同李世民相識,那時的李世民還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洛玄鏡也不曾嫁人。
李世民手中是洛玄鏡的辭呈奏章,他翻看了一下後溫聲道,「玄鏡小姐,朕知道郡王辭世,你一定很是悲痛,朕亦悲痛不已。
朕可以給你放一個長長的假,扶衣冠冢回蘇州,但這辭呈,就收回去吧。」
洛玄鏡臉上滿是哀傷的神情,「臣謝陛下看重,但臣本就準備待夫君荊州都督期滿後,回蘇州頤養天年,現在看來,這是天意。
老祖說,人生在世上,只要有一項值得紀念的功業,那便不枉此生。
臣這一生,為天下修史冊,為大唐正黑白,略有聲名,也算是不負這一生所學,事已至此,臣已身心疲累,再不想這世俗之務。
請陛下准予臣致仕。」
「唉~」
殿中光影重重,燭火時亮時暗,正如此刻殿中二人的心境,良久,李世民才嘆息道:「朕又如何能強人所難呢?
愛卿返回蘇州,朕為你加開府儀同三司,以禮部尚書職銜全俸榮養。」
在大唐,官員身體欠佳或年逾七旬可以退休,稱致仕,也有洛玄鏡這種,主動退休的。
五品以上官員退休由皇帝批准,所以洛玄鏡來找李世民特批,可以最快退休。
六品以下官員退休則由尚書省批准,這是尚書省的權勢體現。
在退休後,五品以上官員退休享受在職的時候一半的俸祿,但有功之臣因天子特恩者可獲全俸。
對於豪富的江南洛氏來說,這些俸祿不算是什麼,但這是一種恩寵的體現。
任何需要皇帝多下一道旨意的規定,都代表了皇帝特別的關注。
洛玄鏡遙遙躬身,「臣多謝陛下。」
事情既然已經塵埃落定,李世民想了想溫聲道:「朕前些時日說要建立一座凌煙閣,想必愛卿知曉。」
「臣知曉。」
洛玄鏡此番有些疑惑,自己和洛景成,在武德一朝和貞觀一朝,都不算是最核心的人員,李世民最核心的班底,秦王府和天策府舊人都不夠分,這凌煙閣還能有兩人的份?
李世民帶著沉吟神情,「凌煙閣揀選輔佐朕成就大業的開國重臣,朕本來準備把愛卿列在凌煙閣上,因為愛卿完成了編纂史冊的大業,朕很看重。
但如今姑蘇郡王薨,如果在這個時候,將愛卿列在其上,而姑蘇郡王不在,是否有些不妥?」
李世民這一說,洛玄鏡就知道李世民的想法了。
在李世民心中,自己比洛景成親近的多。
如果沒有洛玄鏡的話,那洛景成就是一個隋末的諸侯,和杜伏威等人差不多,在大唐的政治格局中,能保命,但要靠邊站,基本上查無此人,要等到二代,也就是洛君功這一代,才能正常出仕。
但洛景成有洛玄夜等人擔保,所以在武德和貞觀兩朝,都算是得到了重用,但一直沒能進入政事堂,這就是一種隔閡,幾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提這件事。
洛玄鏡平靜道,「的確不妥,陛下可以將臣從名單中摘去。」
她很平靜,並沒有失去什麼的表現。
洛玄鏡將厚厚的帽檐拉下,將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錦裘之中,大紅的顏色,仿佛是這荒涼的北方寒冬中唯一一抹亮色。
殿前,李世民望著這一幕,他的腦海中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那個曾經驚艷的女子。
他回憶起了,在武德年間的最後,他和李淵的矛盾到達最大的時候,洛景成和洛玄鏡都被召到京城。
他實在是個念舊的人。
「姑蘇郡王,也是朕的人啊,那便全部都進入凌煙閣中。」
李世民默默將另外一個名字劃掉,寒風吹過,他脖頸間泛起雞皮疙瘩,「真冷啊。」
他搓搓手,然後回到殿中。
翌日。
洛景成的追封下來,贈「工部尚書」、「蘇州都督」,諡「文成」,這個諡號倒是沒人有意見,但贈予的官職,實際上是有些讓人不解的,說句實話,有些低了。
大部分人都認為會贈一個「尚書右僕射」,或者「開府儀同三司」。
畢竟在薨前,洛景成就已經是荊州都督,現在這兩個贈的官職,和荊州都督差不多,尤其是就連致仕的楚國夫人洛玄鏡都加了開府儀同三司。
而且。
當初洛景成剛剛投靠大唐的時候,就已經是開府儀同三司了,結果混了這麼多年,官職還低了。
但作為遺孀的楚國夫人洛玄鏡都沒有意見,其他人只當是飯後談聞說一下,就不再在意。
在大多數人眼中,洛景成是個大人物。
雖然不是皇親國戚,但差不多。
但實際上,他對於政壇的影響力是極其有限的,尤其是對於長安來說,他實際上是個邊緣人物。
這是他主動選擇的,因為他不想代表江南士族,所以自然不會被江南士族所簇擁。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洛氏本身的實力就已經足夠大了,如果洛氏再代表某個地域的利益,那朝堂上,就會徹底失衡。
所以無論是洛玄夜、洛玄凌、洛玄辰還是洛玄鏡,這些出仕的洛氏子,都是毫無爭議的皇黨,也就是幫著皇帝去平衡其他勢力。
……
常說秋雨霏霏,最是離別時傷悲。
「寒冬臘月之日,亦是如此啊。」
長安城外,早已全部都是光禿禿的樹木,沒有半點生機,只有點點白雪在掛在枝頭。
洛玄辰和洛玄凌兄弟二人前來送別洛玄鏡,兄妹三人相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誰又不知道呢?
此番相別,恐怕此生都不會再相見了,蘇州那麼遠,重責在身,不能輕離。
洛玄鏡抬頭望向靈天閣的方向,有些蕭瑟,「以後再不能再見老祖宗和二位兄長。」
洛玄辰強笑道:「阿鏡,待為兄致仕後,去蘇州再見你,說什麼此生再不相見呢?」
洛玄鏡眼帘垂下,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洛氏子弟的壽命一向不長,幾乎沒有人能夠活到致仕時,幾乎代代死在公位上,這就是洛氏子弟的宿命。
洛玄辰乾巴巴的說出一句話,也知道自己說的太過於輕巧,洛玄凌一向沉默,拍了拍洛玄鏡的肩膀,「總有再見之日。」
洛玄鏡掀起車簾,她最後向著二人揮揮手,然後洛君功親自駕車,沿著直道離開長安,前往最近的渡口,回蘇州,當然是坐船一路順江而下。
洛玄辰望著遠去的馬車,縱然是寒冬之日,依舊揚起了陣陣塵煙,「突然心裡有些空空的,當初五弟去世的時候,還沒有這種感覺,今日阿鏡離開,好難受啊。」
洛玄凌呼出一口氣,而後深吸一口涼颼颼的空氣,感慨道:「這世上的文人,都喜歡吟詠黃昏,兄長鬢間已經華發遍布,臉上生出皺紋,再不復昔年少年郎之容,人老去的時候,大概都是如此。
大哥在三年前去世,現在景成去世,此番阿鏡返回蘇州,不知道,下一個逝去的又會是誰呢?
是遠在西域的二哥,還是駐守在遼州的三哥,亦或者是我們呢?
四哥你大概是在憂慮這些吧,一想到這些,眼淚似乎也忍不住要流下來了。」
洛玄辰轉頭望向洛玄凌,仿佛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這個弟弟,良久才嘆息道:「阿凌,正是你所說這樣啊,希望下一個人是我,這種離別,是我所不願意再承受的。」
寒風呼嘯而過,將二人的言語吹散在風中,只留下並肩走進長安城的身影,漆黑的門洞吞噬了二人。
……
凌煙閣的消息在各個層面瘋傳,主要是在秦王府以及天策府舊部中瘋傳,那些還健在的諸如尉遲恭等人就不提了,有些人已經去世,但後輩子孫也在不停的活動。
都在暗暗比較功勞,乃至於直接的比較,希望自己的父親或者祖父,能夠入選凌煙閣。
對於天子直到現在還不公開凌煙閣名單,很多人都有疑惑,但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名額只有二十四人,這的確是不好分,想必天子在不停斟酌。
這種斟酌更是讓人心動,當今天子做事,自然是講究舊情,但總體來說,做事是按照規矩的,也就是不會有明顯的不公。
這二十四人名單,就算是有爭議,但總體來說,一定是足以堵住所有人嘴的。
李世民的確是在斟酌,但總體的名單,已經在他的心中,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是將這些人排名。
他所糾結的是,按照什麼排序方式,讓人說不話,挑不出毛病來,因為他不希望被人說他,給某些人走後門。
他能夠猜得到,這種聲音到時候一定會有,而後就會有許多人開始琢磨他排名的動機。
最後他決定按照一個誰都挑不出毛病的辦法,那就是按照官職來排名。
這其中的官職,不僅僅有現在的官職,還有死後追封的官職,當然,這麼排的話,那麼死的早的人,就比較占便宜,畢竟死後都會追封。
不過按照「死者為大」的原則,這也不算是什麼大問題。
正是這個原因,所以李世民給洛景成的追贈官職不高,以便保證洛景成的排名在二十名左右。
……
太極殿中。
對於天子突然對大批重臣的召見,很多人都猜到了什麼,恐怕是凌煙閣名單要公布了,許多人心中都懷著異常緊張的心情。
當眾人步入殿中後,所見到的便是天子在殿中不住踱步,見到眾人來之後,這才負手長身立在御座之前,就這般眯眼望著一個個走進殿中的臣子。
群臣進入殿中後,紛紛噤聲,而後在宮娥的安排下,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正襟危坐,不發一言。
待眾臣到齊,大門重重關注,那凜冽的寒風被擋在殿外,燒的正旺的地龍,將殿中烘的暖洋洋的。
「今日召集你們進宮,想必能猜到朕要宣布些什麼,諸位宰相既然在,那便記錄一下吧。」
眼見天子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群臣更是直起腰板,靜心聽著,接下來的每一個名字,在未來都可能會受到數百年的香火祭祀。
「凌煙閣,朕深思熟慮,以官職排序前後。」
「凌煙閣第一,太保、周郡王洛玄夜。」
李世民帶著深深的感情將這個名字說出,這個名字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按照什麼標準來排,都是洛玄夜。
無論是生前的官職,還是死後的官職,如果不是洛玄夜去世的突然,他生前就會是三公,他剛去世的時候,追封三公之中的兩個,後來秦王就藩的時候,李世民又給洛玄夜加封三師太保,沒有人可以挑戰他的地位,即便是他死了。
在洛玄夜之後,是這幾年封三公的人,還是那句話,如果洛玄夜不死,他一定會生前就封三公。
長孫無忌、魏徵、房玄齡,貞觀年間的三相,尚書左右僕射,中書令,都有三公銜,再加上被追封的杜如晦。
李孝恭,不必多說,雖然不是李世民的鐵桿,但作為宗親翹楚,他必須站在凌煙閣前列。
洛玄凌和尉遲敬德相鄰,位列凌煙閣第七和第八,二人都是三公之下,官職最高。
開府儀同三司,然後有上都督的職銜。
再往後是李靖,他戰功雖然多,但官職現在的確是不如前面的人多,排名到這裡,反而沒有太大的爭端,真正最激烈的爭端在後面。
幾乎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祖宗的功勞更多,就算是按照官職,那也都差不多,全部都是國公,完全按照官職排名,一定有人不服。
「凌煙閣第十,開府儀同三司,楚國夫人洛玄鏡。」
當李世民口中道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殿中有一瞬間的寂靜,這是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名字。
洛玄鏡既不是和李世民打天下的人,也不是貞觀年間的治世能臣,怎麼會出現在凌煙閣上呢?
「洛玄鏡編撰史冊,梳理天下文脈,我大唐盛世文華昌盛,蓋其功也,不遜色於在座袞袞諸公啊。」
李世民這般說,殿中交雜幾聲,而後便歸於平靜,天子說的對,這大唐天下的盛世,有文華上的一份功勞。
「凌煙閣第二十三,蘇州都督、姑蘇郡王洛景成。」
這一次李世民沒有再解釋,就讓世人去猜測吧,等凌煙閣排序完成後,挑一個合適的機會,他就再給洛景成追封。
殿中不少人已經明白了,當時為什麼李世民不給洛景成高級別的追封了。
「凌煙閣第二十四,徐州都督,胡國公秦瓊。」
當最後一個名字道出後,李世民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竟然感覺有些疲累,又覺得輕鬆。
他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件事,在今日做完了。
「黃金玉台,凌煙閣上。」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何處光耀祖宗,請入凌煙閣上!」
李世民向前走,走出殿外,站在台階上,今日無雪,是個陰天。
他指著遠處,「就在那裡!那裡就是凌煙閣!」
那陰沉的天緩緩裂開,光照了下來,神聖燦爛!
——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南園十三首·其五》,李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