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來乍到
男孩的神態讓她一度覺得自己借屍還魂在了一個鬼怪世道,只要推開這扇門,等著她的便是鋪天蓋地的鬼怪妖物。
但男孩說道:「全都是……拍花子的,整個周家村,全都是。」
「他們都是一夥的,彼此包庇掩護……逃出去,一定會被抓回來。」男孩眼底有著時長日久的恐懼:「這些年來沒人能離開這裡,逃不掉的。」
少女聞言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看來並非是鬼怪世道。
但卻比鬼怪世道還要荒誕可怕。
一陣冷風吹來,少女的神思又清明幾分,對眼前的狀況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她看向男孩:「你也是被拐來的——」
暮色漸深中,男孩點點頭,圓溜溜的眼睛像極了一隻被困在籠中的小狗,可憐而無害。
「那你還敢跟著我綁了他們。」
男孩小聲道:「我……我打不過你。」
少女看著面前只比自己矮小半頭,且平日裡顯然干慣了粗活的半大男孩——
她如今這身板過於虛弱,方才制住那二人也多是取巧拼一股狠勁而已。
這小孩兒打不過的不是她,是不敢嘗試反抗的恐懼。
這是病,得治。
少女轉身,回了堂中。
男孩連忙跟上她。
那被綁了手腳的夫妻二人都已經醒了過來,滿臉是血的婦人大約是藥力未消,只能倒在那裡發出微弱的呻吟,男人則正試圖掙開繩子,但無濟於事。
這繩子的綁法,是他教給男孩,平日裡給他「打下手」的,而今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吃裡扒外的狗東西!還不給老子解開!」一見到男孩進來,男人即怒不可遏目露凶光:「白白養了你這麼多年,里外不分的廢物!這回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男孩眼底現出畏懼之色,想到拳腳棍棒落在身上時的疼痛與絕望,臉色也當即白了。
下一刻,只見那往日常用在他身上的長棍出現在了他面前。
男孩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把他的腿打斷。」少女的口吻沒有轉圜的餘地:「現在。」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然斷的就是你的腿。」少女一手持棍遞與他,另一隻手中握著的是剛撿起的帶血匕首。
她長發如瀑半散著,膚色極白而瞳仁漆黑,像一尊沒有表情沒有感情更沒有恐懼的白玉塑像。
那威脅的話由她口中說出,讓人生不出半點質疑來。
男孩嘴唇微顫,將那長棍接過。
「你敢!」男人怒極,長久以來的威嚴遭到踐踏挑戰,奮力掙扎到臉色脖頸漲紅,一雙凶目死死盯著男孩。
「打。」少女聲音無波,卻如催命符咒。
男孩上前兩步,咬牙閉著眼睛朝男人揮棍。
這一棍打在了男人肩頭,疼得他大罵出聲。
「歪了。」少女在旁提醒道。
男孩壯著膽子微微睜開一點眼睛,對準了男人的腿再次打下去。
「再打。」
一棍接著一棍,男人的罵聲漸漸弱了下來,只剩下了痛叫。
「別打了,別打了……」旁邊的婦人有氣無力地扯著哭腔說道:「這可是你爹啊,養恩更比生恩重,你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你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乞兒,我們發善心把你帶回來,當親兒子一般養大,還指望著你來養老送終,誰知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啊!」
男孩嘴唇囁喏了一下,像是不知怎麼說。
少女大致聽懂了。
這是作孽太多自己生不出兒子,便將拐來的孩子留下「養」在了身邊。
「放心,這不正要給你們送終嗎。」少女在二人身邊半蹲身下來。
「你……你要幹什麼!」看著那貼到自己臉上來的匕首,婦人顫聲問。
「我問,你答。」少女看著她:「自何處將我拐來的此地?」
婦人不解她為何要問此等擺在明面上的奇怪問題,但匕首就在另一隻完好的眼角旁,故還是立即答道:「京……京城……」
「受何人指使?」
指使?
這種事有什麼好指使的!
刀尖冰涼抵在眼角,婦人舌頭都在打顫:「……沒人指使,上元節……專盯了身邊無人的小娘子下手!」
「不……是我救了你!」斷了一條腿的男人也沒了方才的氣勢,此刻慌忙道:「上元節那晚,你落水掉進了河裡,旁邊沒個人在,眼看就要溺死了,可是我把你救上來的!」
為表謝意,少女手中的匕首轉向了他:「可知我是如何落的水?」
雖說這具身體本不是她的,但既占了,為絕日後之患,許多事情還是弄明白了好。
初來乍到,還需知己知彼,摸清形勢。
「這我如何得知,我不過是湊巧撿了個……湊巧救下了你!」男人心中有一絲狐疑——怎麼落的水,她自己竟不清楚?
再想到對方突然大變的舉止與膽量,同路上那個只會哭求發抖的廢物美人判若兩人,男人不禁覺得面前本可讓他大賺一筆的這張臉透出了難言的詭異來。
男人後背莫名冒起寒氣。那道讓他心中發寒的聲音問:「那便問些你知道的——除了我和他之外,這些年來你們還拐害了多少人?」
男人與婦人聞言互看了一眼,皆是一時磕絆語結:「這種事……誰還能一個個地數著記著……」
少女那雙眼睛更涼了些,對男孩道:「取紙筆來。」
此處雖非讀書人家,但表面做的顯然是白喪生意,堂中又可見裝著小玩意兒的貨擔箱子——男人想來平日便是扮作走貨郎,於各地行走,暗行拐害之舉。
故而不缺紙筆,男孩很快便取來了。
少女看著二人:「何地,何時,拐害何人,是生是死,賣與了何處,能想起多少便說多少。」
婦人盯著她:「你……你要告官?」
少女不答,只道:「還有,村中同行此勾當者,也一併說了。」
婦人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不屑,正要說話時,被男人從背後輕捅了一下。
二人雙手均被綁在身後,此時擠在一處,自認這細微的動作無人察覺。
婦人會意,於那匕首的威逼之下,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照她所言,少女寫罷整整兩頁,才扔了筆。
扔筆之際,她抬起匕首,在男人手臂上劃了一刀,刀刃入肉極深,傷了筋脈,頓時鮮血淋漓。
男人慘叫起來:「……該說的都說了,你怎麼還傷人!」
「按著他們的手,在紙上以血畫押。」少女起身。
男孩無不應從,上前照辦。
少女站在二人面前,垂眸最後問道:「今晚打算將我送去何處?」
婦人生怕她手中的匕首落到自己身上,又因心中有依仗算計,不想再受皮肉之苦,便照實說道:「……城中柳珂巷,一位員外家中!」
「這員外姓甚名誰?」
「這可真不知曉!見都沒見過真容!」婦人苦聲道:「只知是個出手闊綽的員外,這些年來我們村中但凡得了貌美的小娘子,多是送了畫像由他先挑……他瞧上了,便先給了定金銀子。他瞧不上的,我們再另賣去別處……但這些皆是他家中僕人從中接洽,那處只是個別院,我們也從來未敢探聽其身份名姓的!」
少女俯身撿起婦人腳邊的一張據條,打開來看,問:「這便是那定金憑據?」
婦人忙答「是是」。
那據條十分簡單,並未留有雙方名姓,一來這等勾當本也不必如何規範,二來足見對方顯然並不擔心這些人販子會收了定金跑路——再有出手便是一百兩,可見這位「員外」的身份必定不會尋常。
少女思量著,將據條收起。
而後看向婦人:「六十兩定金呢?」
婦人愣了愣——怎麼既要命又要錢!
「拿來。」少女眼裡沒多少耐心。
婦人唯有忍著心痛道:「在裡間床底下的箱子裡……!」
等他們脫了身,她定饒不了這見鬼的小賤人!
且不說走不走得出周家村,這小賤人還真以為順利報了官就能平安離開嗎!
「行了,弄暈吧。」少女轉身朝裡間走去,邊交待道:「有多重的藥下多重的藥,藥死了也沒關係。」
她這具身體的主人,大約便是死在了過重的蒙汗藥之下。
那對夫婦叫嚷反抗的聲音,很快弱了下去。
少女將那隻箱子從床下拉出來,只見其內除了些銀票碎銀首飾之外,還有出入各城走貨之用的路引、迷藥棉帕等物。
她挑挑揀揀間,男孩走了進來,小聲問:「接下來……怎麼辦?」
「找一身我穿得上的男子衣袍來,另外將你的東西帶上。」
男孩不多問,應下就跑出去了。
折返之際,手中多了一套衣袍,一把菜刀。
少女接過衣袍,看著他手裡的菜刀:「你就帶這個?」
男孩點頭:「我只會做飯,只用得上這個。」
看著那被準備拿來做飯的菜刀,少女默了一下。
這個顯然沒怎麼出過門,完全不懂得規劃出行的孩子,是如此地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如此地充滿了人間煙火。
如此,她不禁問:「銀錢都帶上了嗎?」
「我有。」男孩自懷中摸出一物,問:「夠用嗎?」
看著那一枚銅板,少女道:「……如果完全不用的話,應該是夠用的。」
男孩「啊」了一聲:「那,那我再去找些來!」
他又跑了出去,再回來時,少女已從裡間走出來,換上了那身男子衣袍,一頭烏髮束起,又不知拿什麼描平了眉,膚色也暗了許多。
男孩呆了呆,不解她短短時間內是如何做到的,且走起路來也像極了一位少年郎君。
男孩回過神跟上去:「那……現在是要去官府衙門嗎?」
「不。」少女拎起兩隻麻袋:「把他們裝進去。」
……
今日立冬,清早降溫了,大家注意早晚保暖~
祝大家看文愉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