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顏面
「秦尚奉命設伏,他久等敵兵,結果來的只有小部人馬,哨兵回探時發現狄兵正夜晚行軍,悄悄取道平井山奔向西南。」
「狄人兵馬共有多少?」裴雍問道。
「往向禾道去的最多只有五百之數。」那裨將面上表情不太好看,「平井山反有千餘先鋒,都是精兵。」
另一名裨將又做補充道:「秦尚怕驚動來兵,不敢妄動,他本想就地紮營以待後方狄兵,但副將賀允和督軍陳憑兩人得知敵兵路線後,都以為狄兵這一番動作是為佯攻,表面打京城,實際意指蔡州,因怕蔡州有失,最後威脅天子安危,他們執意拔營去追……」
他瓮聲道:「秦尚自然不肯——向禾道有兩千人馬,本來與陵縣三千人成掎角之勢,後續又有鄧州兵馬聞訊來援,才能阻擋狄兵,一旦拔營轉向,後續狄兵大部再來,僅陵縣一處兵力,根本攔不住,說不準還要被狄賊反包。」
「雙方意見相左,秦尚心中謹記節度囑咐,不願與朝廷來將、遣使生事,奈何那兩位步步緊逼,又抬了天子出來,唯恐……」
裴雍道:「你只說戰情。」
那裨將本來還想多抱怨幾句,為舊日袍澤說些好話,此刻聽聞裴雍如是回答,又看其神色,當真悚然一驚。
他脊骨似乎都抽了一下,忙道:「賀允說不動秦尚,就先鬧著要領一千兵經西去平井山,後見秦尚依舊不肯讓兵,又要拆開自己本部禁軍離營,營中兵馬不知是不是得了他授意,也開始鬧騰不休。」
「賀允扯了天子這張大旗做由頭,秦尚束手束腳的,進也不好,退也不得,又怕營中生變,這才特地差使急腳替來報信,請節度示下。」
裴雍面色不變,轉身在一旁桌案上取筆沾墨,就著原本摺子書寫批覆,寫完之後,就筆一按,將那摺子收起,遞與其中一人,道:「使人將這摺子送回給他,你再點五百均州兵馬,明日一早出發去往兆縣,擇地紮營。」
那裨將話不敢多半句,先一口領命,才問使命。
裴雍道:「秦尚手中共三千兵馬,其中只有四成是為京畿禁軍,賀允也只副將,他竟彈壓不住,甚至至於送信回京地步,實屬罕見,且看他如何應對,一旦形勢不對,兆縣與他相隔只有數十里,你自拿手令去接管向禾道駐紮兵士,叫秦尚帶那五百均州兵馬自去陵縣,另領差遣。」
方才那裨將一時驚慌,忙道:「節度,不過三千兵馬,秦尚哪裡就彈壓不住了,只是他礙於朝廷顏面,一時不好彈壓,況且賀允陳憑兩人多嘴多舌的,只會添亂,此刻已經賊到眼前了,還敢攛掇手下兵卒,同一鍋熱粥里的老鼠屎有什麼區別,倒不如……」
他話未說完,抬頭對上裴雍,立時閉了嘴。
裴雍淡淡道:「沒有賀允陳憑,也有錢允張允,周憑王憑,連一二副將、督軍都降服不了,些微小事還要上折到我面前做評理撐腰,便是他做主將的能耐?」
又道:「我叫他去向禾道,是給他立功的機會,若他不想要,你領了就是。」
他看著眼前人問道:「你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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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裨將慌忙半膝著地,道:「節度肯給這樣立功機會,下官自是求之不得,只是那秦尚端的沒有挑肥揀瘦意思,更不是要做要挾,只是為節度抱不平……」
他一咬牙,又道:「其實不單秦尚一人,軍中上下許多同袍都為節度抱不平……」
裴雍道:「平與不平,我心中自有計較,有話不來與我當面說明,卻是陽奉陰違,自行其是——難道想要代我行事麼?」
這一回便是邊上另名裨將都慌忙跪地。
裴雍皺眉道:「這樣動作,做給誰人來看?」
那兩人沒奈何,只好又站立起身。
「當日你們投向京兆府,都是怎的說的?」裴雍忽然問道。那二人一時發懵,互相對視,許久難做確認。
「若有機會,便是舍卻一條性命也要將賊人攆出去,使左親右友回返故鄉,重耕舊田,安住老屋,是不是你們從前說的話——而今才過幾年,便全數忘了麼?」
「眼下竟有機會就在面前,國讎家恨不共戴天,你們卻能忍了,只為同蔡州來使爭一口氣,又為我護一張皮面?」
「徐州百姓自然不是左親右友,至於京城、東平、益都、登州,也與你我無一分親緣關係,所以可以置之不理?」
那二人反駁不能,著實又急又臊,其中一個甚至連眼眶都紅了,只會連連搖頭,先後口呼「節度」。
裴雍卻是微微嘆氣,道:「難道披甲執銳,上陣殺敵,是為我麼?」
「不過守疆守土罷了。」
「秦尚從前上山剪徑是為走投無路,他一家給狄賊燒了田舍,奪了口糧,為妻女父母能做餬口,不被餓死才舍卻一身。」
「眼下北面戰事多拖一日,便有無數人領他當日苦難,他難道忍心去看?」
「兵卒只用聽令,自然不做多想,但你們已經此時職位差遣,難道還不能分辨是非,稱量輕重?」
「只是……朝廷難道做到分辨是非,稱量輕重了?」其中一人忍了許久,終於大著膽子發問,「若非夏州那一個,我朝東西南北,哪裡至於今日地步?老趙家的做了初一,眼下換個小趙家的,奶還沒斷,已是學會將咱們當賊人一樣提防,若非節度領著我們西軍過來,蔡州哪有一日安穩日子?」
「偏他們半點不念好處,今日派一個督軍,明日插一個副將,全是只會瞎搗鼓扯後腿的,兩軍對壘,營中有這樣貨色在,如何好打得過?」
「若說不分辨是非,稱量輕重,正該說的是他們才對!」
「局勢已經如此,難道節度強忍著給他們當軟柿子捏麼?!倒不如放開手腳,趁勢而取,今日錯過這大好機會,將來的是實難再來……」
裴雍出聲打斷道:「我若有心要取,難道只合等旁人機會?」
那裨將張口欲言,一時僵住。
裴雍又道:「有人做初一,便叫他自做初一,我西軍上下不去學做那初一,更不做十五——當真想做十五,將要取之,便是沒有初一,我難道不能伸手自做十五麼?」
他說到這裡,聲音更硬:「便有取那一日,也不是今時今日——狄兵尚在眼前。」
又道:「況且多打一日仗,便多死一地人,果然有了取得那一時,此刻秦尚便能為了叫我做十五自行其是,推諉拖延,你等又來左右敲鼓,將來身份互換,比賀允、張憑之流又如何?」
「你二人捫心自問,果然全數隻為了我顏面?」
「我有心逐鹿,何須旁人使些見不得人招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