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婚事本就極為不合適,關衾玉又不敢反抗。鬱結於心之下竟在新婚當日一口血吐在了喜轎上。
既然知道她日後有這一劫,姜稚自然不能認下皇后的恩典。
「娘娘,今日以霧為題,是關姑娘的詩得了勝,這恩典自然當屬關姑娘。若是給了妾身,豈不是對其他人不公平。」
皇后平白看了一場好戲倒也沒有多做為難,混不在意的讓關衾玉接了恩典。
姜元寧跪在地上,死死低著頭,只希望在場之人能忘記自己。畢竟除了題霧的這首詩,讓她近日來名聲大噪的詩冊都是偷竊關衾玉的。
自己與她素不相識,更沒去過關府。若是皇后追究下來該如何自圓其說,難道要告訴所有人自己重生之事?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
已近巳時,自寒食節開始眾人都只用了一點茶點裹腹,早已疲憊不堪。
皇后看了姜元寧兩眼難掩厭惡之色。
正想著如何發落於她,守在院門的內侍傳喚:「宴王求見。」
謝宴辭?皇后神色微動,目光落在了姜稚身上。
她聽說過姜氏受寵,為了她,謝宴辭甚至折了嘉貴妃的臉面。
本以為宴王只是受美色所惑,今日一見也不全然。
皇后勾著紅唇,露出一點篾然之色。
倒沒想到,平日裡看著薄情之人原是個情種。
得了示意內侍躬身而退,過了幾息就見兩道身影過了宮形門,踩著滿地的花泥而來。
謝宴辭走的很快,清姿明秀,俊美無鑄。一身冷清氣息錚然凌冽,讓人望而生畏。
陸喻州跟在他的身後,眉眼舒朗,端的翩翩君子風範,只是行走間不似常人,有點跛足。
滿園子的女眷紛紛行禮,見謝宴辭氣勢逼人,不少貴女的臉上都有了羞意。
江蓮音自然也看到了謝宴辭,想到剛才對姜稚的諸多為難不免有點心虛,悄悄的躲在了江心月的身後。
「這個時候宴王不陪著陛下,怎麼到本宮這邊來了?」
謝宴辭不慌不忙沖皇后行禮:「聽說母后備有好茶,兒臣特來討一杯嘗嘗。」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皇后朝著女官看了一眼,先前還刻薄無比的女官,此刻恭敬無比的將一杯紅茶遞到了謝宴辭手上。
「如今陛下讓你掌管銀麟衛,整個盛京怕是沒有你不知道之事罷。」
茶壺一直溫著並不見冷,謝宴辭手指修長正好可以一隻手扣住茶盞,他只用唇在杯沿沾了沾並未入喉,揚眉笑道:「母后這話可就冤枉兒臣了,銀麟衛雖在兒臣手上,如何用還得父皇做主。平日裡只抓些雞鳴狗盜之輩,難登大雅之堂。」
皇后輕哼一聲,看到候在一旁的陸喻州時略抬了下巴:「這位是?」
「臣陸喻州拜見皇后娘娘。」
「陸喻州?」皇后眯了眯眼睛:「陸夫人與你是何關係?」
「姜氏是臣之妻。」陸喻州跪在了姜元寧身旁,晦澀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姜氏做了如此錯事,是臣疏於管束,若是要罰,臣甘領罪責。」
姜元寧猛然抬頭,面色雖還不好,眼中卻有了點光亮。
「陸大人倒是與陸夫人伉儷情深。」皇后沉吟片刻,露出點為難之色:「非是本宮要給陸夫人難堪,實在是今日諸位夫人在場,若不處置怕是會助長邪氣之風。」
「陸夫人再如何也是官眷,今日又是寒食節,在朝露寺內不宜見血。」皇后淡淡說著,沒留意許多人都驚惶的垂下了臉:「這樣罷,只要關姑娘原諒了陸夫人,本宮就既往不咎。」
懸在頭頂的大刀終於落下,姜元寧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
和丟掉半條命相比,對關衾玉低頭就顯得無關緊要起來。
因為跪得太久,裙子早已被泥水濕透,兩條腿更是凍的像成了木頭。姜元寧幾次掙扎都沒有從地上站起,陸喻州卻仍是跪著,沒有半點伸手扶一扶的意思。
還是孫夫人看不過去扶了一把,幫著姜元寧站了起來。
她顫顫巍巍的走到關衾玉面前,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堵了一團棉絮。
「關——」
即便已經下定決心,強烈的羞恥感仍舊讓她張不開嘴。
姜元寧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銳的疼痛壓過了羞恥,剛準備開口,陸喻州已經接過了話頭,他彎下腰如玉山傾倒:「關姑娘,這廂給你賠罪了。」
關傾玉性子懦弱,又遭人戲弄。除了隨著關夫人出府赴宴,平日裡就居於後宅。除了家中哥哥父親,甚少見到外男。
陸喻州溫潤如玉謙恭有禮。雖然整個人看著有些陰翳,卻並不妨礙他那副好相貌。
關傾玉本來因為姜元寧的緣故有些緊張,被陸喻州溫聲打斷,兩頰便染上一抹嫣紅。
對竊詩之事的惱怒夜拋到九霄雲外,有些結巴的連連擺手:「不必行此大禮,我原諒陸夫人就是。」
顯然沒有料到如此簡單就取得喚衾玉的原諒,陸喻州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看到關衾玉躲閃慌亂的樣子時又像明白了什麼。
上一世他位極人臣,投懷送抱的女子不在少數。最是熟悉一個女人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關衾玉是關府嫡女,她父親乃禮部之首,若是……
「妾身不用。」一道略帶羞惱的聲音傳進了耳中。
聲音不算大,可能是因為太過熟悉,才能馬上吸引到他。
陸喻州轉頭看去,就見謝宴辭正將銀色披風披到姜稚的肩頭。
或許是顧忌著江心月,姜稚掙扎的厲害。謝宴辭冷著一張臉,眼睛裡卻帶著笑意。
「別動,再動爺忍不住想親你了。」
「你——無恥!」
姜稚瞠目結舌,怕謝宴辭真的不管不顧的親下來,連忙站好,乖乖任他繫著衣帶。
她比謝宴辭要矮上一些,從陸喻州的方向看過去只能越過謝宴辭的肩頭看到她烏黑的髮髻。
挽成百合髻的頭髮上簪了一朵巴掌大的芙蓉絨花,更添明麗之感。
陸喻州有一瞬間的恍惚,姜稚跟著他的時候有多久沒有如此打扮過了。
察覺到陸喻州的走神,姜元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張臉頓時猙獰了幾分。
倉皇之下,用手狠狠拽了一下陸喻州的衣袖。
可她卻是忘了,剛才掙扎而起的時候,手上早已蹭上了泥。
烏黑的花泥沾染上陸喻州白色的袖口留下難看的痕跡。
姜元寧觸電般收回了手。
陸喻州最是要臉。今日因竊詩一事當眾受罰已是讓他沒有臉面,現在又弄髒了他的衣衫,回府以後還不知要如何。
姜元寧心下惶恐,竟有了一絲懼意。
「夫君我只是——」
「無事。」
陸喻州收回視線,淡淡的打斷了她。
他斂眉將弄髒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裹著筋脈的手腕。
一張乾淨的帕子卻遞到了他的面前。
關衾玉手裡拿著帕子,臉更紅了,一雙眼睛卻很是明亮:「陸公子若是不嫌棄,就用這帕子擦吧。」
哪個閨閣小姐會將常用的帕子給外男,姜元寧急道:「不需要你的帕子!」
話音剛落,陸喻州已經將帕子接了過去。
她還想說些什麼,陸喻州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陰冷至極,撕開了他偽善的面具,露出嗜血的獠牙。
姜元寧驚懼害怕之下,不受控制的打了哆嗦。嘴裡嗚咽兩聲,雙腿一軟暈倒在地。
關衾玉險些被砸到,尖叫一聲退後了兩步。再看向陸喻州時他已經抱起了姜元寧,那張繡著蝶戀花的帕子卻是不見了蹤影。
姜元寧暈倒,皇后差侍從和陸喻州一聲將她送去朝露寺的廂房。以示仁慈又派了隨行的御醫診治。
該賞的賞該罰的罰,一切塵埃落定,也就沒了再留下眾人的理由。
拖到此時皇后也有些疲憊,正想著讓滿園子的人回房歇息。
晉安帝跟前伺候的奴才一臉慌張的闖了進來。
他跑了一路,衣衫被汗水濕了個徹底。因為跑的太快還險些栽了個跟頭。
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皇后聲淚俱下的哭嚎起來:「娘娘,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這一嗓子成功止不住了所有人的步子。
眼看著有的人臉上出現了揣疑之色,甚至將耳朵豎起來的樣子,皇后趕緊讓女官攔住了小太監。厲聲呵斥道:「有話便說!慌什麼!哭哭鬧鬧成何體統?!」
小太監被皇后冷厲的眼神一激,昏沉的腦子立馬清醒了幾分。不再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努力鎮定的說道:「回娘娘,陛下與清緣大師論法之後,便感覺有些疲累,讓奴才扶著去廂房歇息。」
「陛下不許人打擾,讓奴才守在外邊。沒過兩刻鐘,陛下又喚奴才進去說看見了神女,讓奴才差人去找。」
小太監拿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斟酌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奴才趕緊去尋了金甲衛,等回來廂房的時候陛下已經不見了蹤影。」
好好一個大活人怎會平白無故的消失。
還有那所謂的神女,處處透著蹊蹺。
皇后臉色鐵青扶著女官的手,起身便往晉安帝歇下的廂房走。沒走兩步又回過身對著面色各異的眾人說道:「今日得諸位慷慨解囊本宮甚是欣慰,這寒食節也做的差不多了,若無事諸位便散了罷。」
「只是帝蹤經不得窺探,一切還未分明,還請各位管好自己的嘴。若本宮聽見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就別怪本宮不念情面。」
說罷跟著報信的小太監頭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不見了,消失前還曾見過神女。
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匪夷所思,因記著皇后的話只能按住滿腹疑慮,出了院子。
姜稚也悶頭跟著走,卻被謝宴辭攔住去路挑著眉道:「跑什麼,爺帶你去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