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意站在門前,雙腳如灌了鉛。
回來的士兵有抬著的,扶著的,甚至還有拖著的,無一例外渾身淌血,隨處可見斷裂的兵器,以及碎成渣的護甲。
宋清和的臂縛也裂了,膀子上洇著一股血,臉上殺氣未退,眸光都似沾血的刀子,只看一眼,就讓謝晚意打了個冷戰。
「你···」
她盯著他身上的血,一時說不出話。
宋清和進門前把佩劍丟給堯子烈,瞥了眼肩膀流下來的血,「皮肉傷。」
謝晚意吩咐簪雪,「拿金創藥來。」
「常嬤嬤,讓芸香她們過來幾個手腳麻利的,幫著軍醫照顧傷患。」
「念右,去地窖燒些乾柴,傷重的士兵幫著送下去。」
她一口氣妥善吩咐下來,在整個戰後疲憊的環境裡有條不紊,輕柔有力的聲音莫名給人一種定心的能力。
宋清和看著她,眼中驚訝遲遲未散。
簪雪拿了最好的一種金創藥過來,正準備給宋清和上藥,清秋在外頭喚,「簪雪,幫我一下!」
簪雪想讓常嬤嬤替自己,扭頭一看,常嬤嬤正給軍醫看著爐子上的藥。這···
「給我。」謝晚意接過了藥膏。
然後對宋清和道,「把外衫脫了。」
宋清和拳頭抵在唇上,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盯著她手裡的藥,「本將軍沒事,等你的丫頭回來再···」
話沒說完,就被她清冷的聲音打斷,「外頭士兵傷得重,將軍這點小傷,就別挑人了。」
宋清和沒挑。
但話說到這份兒上,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低頭開始解衣裳,心裡總覺得彆扭。覺得她曾是雁王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人,哪兒會這些?
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女的。
宋清和母親過世得早,父親戰死,他很小就在軍營里混,別說女人,連螞蟻都是帶把兒的。這會兒讓他在女人面前脫衣服,雖然是受傷···
心理建設還沒做起來呢,就聽謝晚意毫不客氣戳破他,「這麼大個人害羞什麼?」
「本將軍沒有!」他咬牙,「傷口黏著衣服了,疼!」
「疼」這個字被他咬得重,聲音也不低,頓時吸引了門前幾道目光。
天吶!宋將軍可是斷了骨頭都沒喊過疼的人,現在竟在謝小姐面前說疼···
嚴老輕哼一聲,邊處理傷口邊對小兵道,「嘿,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將軍還挺會的。」
謝晚意也是怔了一下,再一想先前芸香她們的誤會,只道,「門窗都開著,只是上藥,不會影響將軍名譽。」
這是她第二次強調了。
宋清和嘴角一抽,痛快剝下衣裳,「廢話少說。」
謝晚意沒理他,見肩膀處有一道細小的口子,應是被極其鋒利又單薄的東西劃傷,傷口還挺深。
藥粉灑下去,洇出一股黑血,她眸色一變。
宋清和疼的冷汗都下來了,自然也發現有毒!
「等軍醫過來再說。」
謝晚意看著黑血不斷往外涌,雙手止不住發顫,好在思緒清明著,「軍醫來了也趕不及。」
「你等我一下。」
她去地窖翻出上次神明給解毒丸,一瓶約莫有二十幾顆,不禁又嘆,神明真是有錢!
上來直接倒出一顆塞給宋清和,他皺眉,「什麼東西?」
「百花解毒丸。」
宋清和沾血的手指一僵,這東西千金難求。
眨了眨眼,「也是你的神明給的?」
「這麼貴重的東西他給你一整瓶?」
宋清和真的很驚訝,也有點小小的羨慕。
謝晚意以為他又想說自己和神明背著雁王有一腿,眸光一轉,道,「是,他什麼都替我想,給我準備一切,雁王半點兒比不上人家。」
宋清和一哽,想到自己的將士此刻能及時得到治療,虧的也是人家,而不是雁王和朝廷,果然無話可說。
謝晚意眼角上揚,心道看你還會不會再議論我的神明!
宋清和的血剛止住,嚴老也發現敵軍的兵器都淬了毒,「糟了,有毒!」
「快,先洗傷口!」
嚴老忙起來也是經驗十足,絲毫不像平日懶洋洋的小老頭,簡單交代了簪雪她們幾個女眷,立刻收集血液,試圖找到裡頭摻了什麼毒。
宋清和一把抓過謝晚意的手腕,「這瓶百花解毒丸,本將軍跟你買。」
他不能再白用她的東西。
她手腕被捏得疼,「聽這口氣,將軍還有自己的私庫不成?」
宋清和著急,奪過藥瓶就外走,「你別管,總之虧不了你。」
謝晚意的聲音追過來,「將藥丸磨成粉化在水中。」
宋清和腳步一頓,這才反應過來就算自己不說,她也一早就打算給將士們用了。
宋清和見慣了生死殺戮,不能說心硬如冰,但也絕非是善人,此刻察覺瓶子上還有她的餘溫,心裡竟不由得浮起幾分柔軟來。
他幫著嚴老把藥丸磨開,念左從地窖取了乾淨水煮化,他自己也喝了一口,真甜。
再一想謝晚意剛剛說起她的神明,眉眼間都神采飛揚的···
不由得,他扭頭往小木屋看,見她又在燈下研磨,似是還在琢磨,筆桿抵著下顎,而後依舊是先抿著笑,再落筆。
她想到對方的時候總是先笑。
「將軍不去屋裡歇會兒?」嚴老總是騰出了手,見宋清和坐著發呆。
他搖了搖頭,「羅剎兵只怕還會來,這一次比往年任何一次都凶。」
情勢不容樂觀。
而這邊的情況,也沒逃過黑甲兵的眼睛。
陳老十把消息送回去的時候,裴世楓都有些驚訝,「還有水?」
「沒錯。還給將士們熬了藥,小人看得一清二楚。」
裴世楓把玩著一個精緻的侍女圖鼻煙壺,聞言壓了壓眉,「雁王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再探,別打草驚蛇。」
「若羅剎再犯,你們也跟著宋清和擋一擋,本世子可不是白養你們的。」
陳老十一想到羅剎兵那兇惡樣兒就哆嗦,又不敢違背他的吩咐,弱弱道,「是。」
*
不出宋清和預料,後半夜果然又來了一批羅剎兵。
幸好宋清和他們都解了毒,賀剛調了一批精銳守著風淵湖,羅剎兵一露頭就中了陷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要是咱們有新的鎧甲和兵器,此戰絕不會有一人受傷!」賀剛打得痛快,可瞧著將士們都是用血肉之軀抵擋刀劍,心裡到底難受。
宋清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亦是披著擔憂和無奈,「羅剎兵發現我們沒中毒,不會再輕易來犯。讓將士們好好歇息。」
「是!」
謝晚意隔著門窗聽到了兩人談話。不過兩次,神明送來的止血草就用了大半。
這哪是打仗,分明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神明說,朝廷的軍糧怎麼也得三日才能到燕臨關,這三日若羅剎兵一直進犯···
與此同時,裴恆在東城新買的宅院裡傳遞草藥。
聞淵把最後一袋草藥搬進來,抹著頭上的汗,道,「王爺,能買的凝血草都買到了。比止血草更好用。」
裴恆頷首,「讓李媽辛苦一晚,多做些饅頭出來。」
「是!」
「還有。」裴恆捏了捏拳,「燕臨關的急報最遲明日下午才能到,你讓薛先生仿一封先送到兵部,明日早朝務必要讓陛下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