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末,澤王服用的止痛昏睡藥丸的藥效,才終於過去。
他輕輕推開房門,步伐間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臉色相較於昨日,更添了幾分灰白。
早已經等候在門外的大丫鬟春歲,端著膳食進屋:「王爺請用。」
燕尋安剛吃一口,舌尖微微泛苦,可粥還是從前的樣子,心有疑慮:「換廚娘了?」
王妃給春歲的任務是:但凡王爺進口的,都要加治病的微量藥汁,將藥實現多餐少量,並和御醫串通好了說詞。
春歲內心忐忑,也必須故作鎮定撒謊:「回王爺,沒有。不過今早御醫專程和奴婢說過,王爺的身體每況愈下,味覺會逐漸呈現出,體內苦膽的味道,且隨著您身子的情況更糟糕,苦味會更明顯,所以,御醫讓奴婢提前準備了蜜餞。」
燕尋安打開粥旁邊的小罐子,吃了一粒蜜餞,竟然也是微微泛苦,瞬間不想吃了:「撤下吧,待會上些點心。」
春歲照做,將點心早早地備下。
過了一個時辰後,燕尋安開始吃點心,又是微微泛苦。他不喜歡餓的感覺,就勉強吃了幾塊。
接著又捧起花茶,喝了一口潤嗓子,也是苦的,不禁皺眉。
春歲依照王妃教她的,提議道:「若是總泛苦,不如奴婢給您端藥來,喝了藥,病好了,就不會這樣了。」
燕尋安冷冷地膩了她一眼:「出去。」
春歲恭敬退下,早知道王爺諱疾忌醫,被拒是情理之中。只是王妃說了,萬一同意了呢?
她們要的就是那萬一。
王妃還說了,因提議被王爺責罰或是遣退,會得到高額補償。
是以,春歲一點也不在乎王爺生氣,下次看王爺皺眉,她還提。
到了晚間,燕尋安開始沐浴,見水竟然有些微的渾濁:「怎麼回事?」
備水的丫鬟夏涼,不安地低頭撒謊:「換了浴桶,是桶身映襯的緣故,您試著捧一把水在手心,水還會是您手心的顏色。」
燕尋安擰眉:「你出去吧。」
他沐浴完,開始穿衣,觸手的裡衣,是棉麻的。
他雖不想治病,但是也不想找虐。所以想要穿順滑的綢緞,這樣不會摩擦傷口。
然浴房內,也沒有別的衣服了,他唯有穿上。
穿上之後,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藥香味。他在衣服上仔細地聞了聞,感覺又沒了。
不仔細聞,藥味又似乎縈繞在鼻尖。
他走出浴房:「夏涼,我之前的裡衣,拿一套過來。以後不准再將這些粗糙的衣物給本王。」
夏涼經歷了第一次撒謊的不安,現在撒謊就鎮定多了:「回王爺,之前的裡衣,都被王妃換了成了現在的。」
燕尋安的不悅,已經顯而易見:「她為何這樣做?」
「奴婢不知。」夏涼其實知道,綢緞換成棉麻,是為了藥粉更好的殘留在衣服上,繼而通過與王爺的身體接觸,停留在傷口患處。
但她是不會告知真相的,即使這樣可能導致謊,圓不過去。
她記得王妃說了,圓不過去的謊,都往王妃身上推,一切都有王妃兜著。
燕尋安作罷,吩咐道:「以後,本王的東西,不要讓人隨意置換,退下吧。」
「是。」夏涼離開,去收拾浴房。
月亮高懸,燕尋安躺在榻上看書,聞到藥味越來越濃,他尋著根源,知道是薰香散發出來的,於是叫來了守夜的丫鬟秋蟬:「這薰香怎麼換了?」
秋蟬早已經向春歲與夏涼取過經,現下撒謊撒得非常坦然:「回王爺,御醫今日和奴婢交代過,隨著您病情加重,嗅覺會因為味覺泛苦,而聞到同樣具有苦味的藥香,且會越來越明顯。是以,讓奴婢在房間備下了插花,看花香能否驅散藥香。」
燕尋安有些怒了,有苦味的,明明不止是藥,偏偏只聞到藥香:「誰給你們的膽子,合起伙來騙本王。」
秋蟬傻了,騙了一天,怎麼到她這裡就穿了?原本的鎮定全無,但承認是不可能的,顫抖著:「奴婢不敢,王爺可請御醫來問話。您也可走出房間,去院子裡聞一聞,看是不是真的都是藥香?」
燕尋安忍著傷口疼痛,下了榻,開了門,聞到外面的空氣,的確是若有似無的藥香。
他緩步到院子的盆栽花前,不需要靠近,就聞到了很濃的藥香。
他疑惑重重,但仍舊覺得匪夷所思,叫來了孔武:「你聞聞空氣,和這花,都什麼味?」
孔武裝模作樣,一一聞了聞:「回王爺,空氣是清新的,花是香的。」
燕尋安不語,若真是他病危了,那就正好和韻兒共赴黃泉,就不用愧疚地面對母妃的責備,真好。
他望著月色下的庭院,像一座牢籠,更像是墳墓,可他不覺得這景色壓抑,反而是解脫:「你們都退下吧。」
*
喜來院裡的溫瑤玥,聽著青禾匯報今日的戰況,心情大好。
青禾也忍不住誇讚:「還是王妃您有辦法,將藥滲透在王爺的方方面面。但奴婢擔心,王爺要是知道了怎麼辦?」
「知道了也沒關係。」溫瑤玥敢這樣做,就是因為她知道,澤王不會輕易見她,就不存在對她發難。
所以,她敢給全員兜底。
半夜,燕尋安口渴,守夜的秋蟬聽到動靜,趕緊遞上溫熱的茶水。
燕尋安剛喝一大口,瞌睡都被苦沒了,差點吐出來。
秋蟬跪下,在王爺開口前,趕緊道:「許是病情加重,體內膽汁的苦味,才加倍的明顯。王爺,趕緊吃顆蜜餞。」
燕尋安半信半疑地拿起蜜餞,猶疑之下,還是吃了,也是苦得想吐:「趕緊拿杯清水來喝。」
秋蟬動作很快:「王爺請用。」
燕尋安又是一大口,苦澀到忍不住噴了出來,但是教養不讓他如此做,因此把沒噴完的,生生給咽了下去。
秋蟬心裡打鼓,剛剛這些進口的東西,全是濃縮型藥汁。
因為王妃說趁著半夜未清醒,和夜半不好處罰人,最適合下猛藥。
為了來這麼一遭,晚膳都是略鹹的,就等著王爺起夜喝藥。
燕尋安起身,不僅嘴巴苦,鼻子苦,身上也是黏糊的,沒一處舒坦,唯獨體內氣息順了,也有了些力氣。
他意識到不對勁,跨出院門,直奔井口。
秋蟬跟上,看到王爺這番舉動後,慌了,全身冒冷汗,撲通一聲跪下,看著澤王打了井水來喝。
燕尋安的苦味終於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井水的清甜。
可他一點也不開心,反而憤怒到了極點:「竟然耍了本王一整天,連夜裡也不放過,讓所有參與欺騙的人,來見本王,現在。」
秋蟬冷汗如雨下,趕緊爬起來,去叫人。
燕尋安望著跪倒一片的人里,竟然還有護養盆栽的花匠。最氣人的是,連他不曾懷疑的人,也參與了撒謊:「孔武,你自己,好好說一說。」
孔武渾身緊繃,這是他第一次忤逆主子意願,可他不後悔:「回王爺,王妃今早親自跟屬下說,只要屬下按照她說的做,您就能像從前那樣康健,否則,沒了您,屬下就沒主子了。」
孔武鮮少說得這樣情真意切,燕尋安手指緊了又緊,將王妃兩字咬了又咬,終是克制住怒意:「都外面去,跪著。」
天亮了,溫瑤玥得知了武安院裡的情況,以需要人手幫忙為由,將人全部叫來了自己這裡,除了孔武。
反正王爺說了,她想怎樣,都不必攔。
青禾拿著一大袋子銀錢,給大家封完了賞,回到溫瑤玥身邊,著急:「王妃,王爺都知道了,接下來怎麼辦?」
御醫和一眾人也都想知道,紛紛附和著問。
溫瑤玥早有謀算:「王爺現在有了些力氣,那就得用更強而有效的手段了。」
滿院子的人,再次得到了王妃的任務,在更加高額的獎賞下,異常興奮,但都有些不安:這也太狠了,王爺不會動鞭子抽他們吧。
溫瑤玥一番鼓舞,加承諾一切她擔著,拱火任務便熱烈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