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的桃花,花瓣伴著風吹向她,落在她霜白的發上,枯老暗沉的手,捻起嫣紅的花瓣。
自山下行來一輛馬車,停在她身旁,顫顫巍巍地起身,眼裡滿是希冀,想著是兒子來接她了,待馬車上的人下來,她眼裡的光瞬間黯淡了。
跟隨的侍從,喚他蘇太傅,滿頭銀髮的他,被人攙扶著,走到她面前,蒼老的面容依稀能辨出年輕時的俊美,他定定地望了自己半晌,眸色太深,讓她看不懂。
他聲音低沉道:「路過此地,可否討碗水喝?」
她漠然轉過身,拄著根桃木拐杖,佝僂著身子,腿腳不利索,本是很近的路,卻用了很長時間才回來。
手裡端著一碗水,門口卻空無一人,馬車漸遠。
緩緩坐在竹椅上,落日餘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她坐在門邊捧著碗小口喝著。
過了兩日,舉國掛白,就連普通百姓家的屋檐下,也懸掛著白色的紙幡。聽說是帝師仙逝了。
她坐在那掛白的屋檐下,渾濁的雙眼望著半山的嫣紅桃花,怔怔失神···········
——
周府紫雲院
周雲若悠悠轉醒,入目便是蘇御布滿血絲的眸子。
「你·······怎麼會在這?」一開口才發現嗓音乾澀沙啞。
蘇御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未說話,起了身,青衫玉帶,像是坐久了,腰下有一道皺痕。
再回身,手裡端了杯熱水,坐在她身前:」渴了吧?「
她抿了抿唇,嗓子眼乾燥,就要撐起身子。他放下碗,溫熱的手掌拖起她的後背。
隔著單衣,那股子溫熱觸感,讓她身體僵硬。
又見他端起水,送到她嘴邊,她忙挺直腰,身體離開他的掌心,接過水,動作一氣呵成,轉眼就喝盡了。
「還要嗎?」又是那種溫潤的嗓音。
她搖了搖頭,伸頭看了眼窗色,是暗的。
微微挑眉看向他:「翻牆進來的?」
蘇御淡淡道:「你若想讓我走正門進來,也不是不可以。」
她澀然回道:「你還是別來的好。」
空氣靜得發沉,蘇御緩緩道:「你昏睡了兩天,我擔心你。」
解釋的話語,尾音沉悶。
周雲若雙手抓著被子一角,沉默了片刻。那雙星眸也注視了她片刻。
「咳咳~」
蘇御抬手抵著唇咳幾聲,他臉色蒼白,憔悴的模樣讓人看了心裡生出些不忍。
「你生病了嗎?」
蘇御悶聲道:「嗯,那晚在長安街等了你一夜,生了風寒。」
她心裡一怔,好似真的看到他在冷風中站了一夜的樣子,眉頭緊鎖:「大冷的天,我不來你走就是了,何苦這樣。」
蘇御沉肩,看著她的眉眼:「你為什麼不來?」
「我·········」
「我說過會幫你和離,為什麼不來找我,非得自作主張,把自己搞成這樣?」
那口吻嚴厲,就像大人訓斥小孩,她吸了吸鼻子:「我和離跟你沒有關係,沒必要找你幫忙。」
他身子向前一傾,逼近了她:「你再說一遍跟我沒關係試試?」
那星眸陡然泛起的陰沉,讓她本能地縮了縮腦袋。反應過來,又氣惱他恐嚇自己。
微挑著眉:「本來就與你沒··········「
溫熱的唇瞬間貼面而來,呼吸都被鎖了去,將她的話都堵在了唇間。他扣著她的後腦勺,冷冽的氣息霸道又濃烈。
那股酥麻之意讓她惱羞不已。用力捶打他的肩,一聲哽咽,蘇御鬆開她,只見她捂著唇,眼角含淚,那心肝頓時一顫。
淚水無聲落了下來,他竟有些手足無措,慌亂地給她擦眼淚。
她一把揮開他的手:「我知道······你對我有恩,我也是感激你的,可你以此挾恩,輕薄我算什麼?」
蘇御倏然落下手,心口悶堵。緩緩起身,沉了臉:「我幫你,從來不是為了挾恩圖報。」
抬起那雙憔悴的星眸:「我的心意,你不會不知,你……只是選擇裝作不知罷了。」
聰敏如他,早就看穿了她。
此刻的心情無法表達,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抿成一道直線,背過身抬腿向外間走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周雲若心口泛起一股難言的緊束感。呼吸有些不暢。
眼角餘光瞥見矮榻上他遺落的織銀錦麾,眼睫一顫,他還病著,掀起被子就下了地,可身子無力,沒走兩步就摔倒了。
一聲悶響,蘇御腳步微頓,回頭眸色一深,疾步上前,扶起她,聲音很沉:「你起來做什麼?」
她皺著眉頭,看向矮榻,低低道:「你衣服忘拿了。」
他一把抱起她,將人安置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星眸鎖著她,皺了皺眉:「不是討厭我嗎?讓我凍死算了。」
周雲若抿了抿唇,這人有些小心眼,氣量也不大。
想起夢中的場景,她眸光流轉,清凌凌的眸中倒映著他的臉:「蘇大人,你的心意我大抵是明白的。」
「只是我要離開京都,餘生大抵是不會再回來了,我沒有討厭你,相反還覺得你很好,只是與我無緣。」
蘇御微低著眉,那句「餘生不會回來。」深深觸動他的心。
沉默良久,他嗓音低沉:「你覺得我好,卻又不喜歡,不過就是敷衍罷了。」
腦海里浮現鮮衣怒馬,春風得意的狀元郎,她藏了兩輩子的心事,若不說出來總也是遺憾的。
垂著臉,一頭墨發披泄在白衣上,幾縷落到她的眼前,一張小臉還帶著病色,眼睫微顫,輕聲道:「當年,你高中狀元,騎馬遊街,我就在人群里,怎能不喜歡。」
蘇御胸口一顫,倏地抬眼。又聽她輕聲道:「那時,伯父說你定親了,即便是不定親,我也高攀不上你。」
說著,她眼底有些紅意:「後來去了平洲,遇見了他。他初時待我真的好,不是後來的虛情假意。」
「符山一戰,他腹部中了兩箭,被人抬著回來,卻笑著跟我說,他掙了軍功,得了官身,以後能讓我過好日子了。」
她想,若是時光倒退,她還是當時的她,大抵還會選閆衡。因為那個時候他就是自己想託付終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