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蘇玉·左丘宴 之三】
【六】
蘇玉一怔,分不清他是玩笑,還是認真。
他的那些姬妾都是這樣入府的嗎?只是為了「日子好過」?
但不管他出自什麼心思,她都只有同一個答案:「我不會和離的。」
左丘宴以為她會欣喜地摟著自己,未曾料到她會這樣回覆:「為何?」
「不想。」蘇玉是從這樣的家族中掙扎出來的。
人多,是非就多。女人多,是非更多。
「為何不想?」左丘宴幾不可見地暗暗皺眉,「你擔心翊國公不同意還是蘇家不同意。」
「我自己不願意。」
左丘宴不是沒被女人拒絕過。但是他總覺得蘇玉這樣的女人,應該是期盼著脫離苦海的。他沒有想過,對於蘇玉來說,如今的翊國公府並不是苦海。
沒有再追問,一連好幾日,他也沒有再偷溜去翊國公府。
露水姻緣而已,女人都不在意,他何須過分在意呢?
這一日,他坐在點珍閣的閣樓上喝茶,陸錚來了,兩人商議著南下面見長公主的事。忽然,他就走了神。
窗外的街道上,有蘇玉。
她身側跟著一個年輕男子,她揚起臉看年輕男子,年輕男子也垂著頭看她,兩人好像很熟,一邊說著什麼,一邊進了旁邊的食肆。
陸錚見他失神,順著視線望過去,心中瞭然,終於逮著一個機會嘲笑他:「你的洪水猛獸?」
左丘宴收回視線端起已放涼的茶,一飲而盡,才又挑了一個問題扎陸錚的心:「崔禮禮跟你都這樣了,為何還在父皇面前求『不嫁之身』?」
蘇玉好像被元陽和崔禮禮帶「壞」了。
陸錚不以為意地笑笑:「她自然有她的苦衷。再說,一紙婚約而已,保證不了什麼。」
「你不擔心她跟韋不琛有點什麼?」
「不擔心。」陸錚站起來揚揚袖子,舀了一瓢清水入壺,「你既然擔心,不如去看看,我自己煮茶。」
左丘宴說道:「我不是擔心,就是不明白。」
陸錚執起小扇子煽風點火:「不明白就去弄明白。坐在這裡想,不如去看看。」
左丘宴從窗口躍出去,借著屋頂,縱身跳到食肆的頂棚上,再一轉身,掛在一扇窗外。
正巧廂房內「啪」地一聲。
蘇玉挨了一記耳光,臉霎時就腫了。
「白生養你了!」蘇父指著她鼻子痛罵,「好一個白眼狼,竟想要拿捏我們!」
「三叔,不要著急,有話慢慢說,堂妹她也不容易。」蘇瑞攔住蘇父再次高高舉起的手。
「不容易?」蘇父冷笑了一聲,「嫁過去這麼多年了,哪次讓她辦事她不是推三阻四?真當自己是國公府的夫人了!」
蘇玉摸著臉上凹凸不平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她漸漸放下手,抬起頭看向蘇父,聲音顫抖著,卻又帶著視死如歸的倔強:「打死我吧,就像你們打死荷珠那樣!要不就拉我去投井,就像你們淹死我的貓兒那樣!」
蘇父剛坐下來,聽得這話,噌地一下站起來,將椅子推得嘎吱一響:「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蘇玉悽然一笑,揚起脖子送了過去:「你敢嗎?殺了我啊!看看翊國公府還會不會再替陶青松再娶一個蘇家女!」
蘇父氣極,抬起手指著她的鼻子,胸口劇烈起伏著:「你!你!你!」
蘇玉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尖銳的刀尖對準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逼近蘇父:「來,刀子給你,一刀子戳進去,蘇家就少一個白眼狼!」
蘇瑞連忙上前阻攔:「堂妹!這是何苦?叔叔也只是提議。我們都知道當年送你進國公府是委屈了你,只是這也是為了整個蘇家著想。」
見蘇玉的匕首仍然對著她心口,蘇瑞趕緊改了口,溫聲寬慰著:「你在國公府里守寡,家裡人都知道不容易,走上這條路實屬無奈之舉。這次若為兄能夠進戶部做主事,蘇家就有了依仗。妹妹你娘家好了,在國公府里也好過一些,不是嗎?」
蘇父拍著桌子:「你聽聽,瑞哥兒多向著你!蘇家是你娘家,終究是割不斷的血親!」
蘇玉聞言卻笑了,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向著我?娘家?你們送我出蘇家門那一刻起,就該知道,從此我與蘇家一刀兩斷了。」
「堂妹!」蘇瑞也急了,「說不得氣話!血脈這東西,不是你想割捨就割得斷的。即便三叔嚴苛了些,三嬸生你養你,若聽到你這氣話,要她在蘇家怎麼過?」
當真是會要挾的!蘇玉冷笑:「堂兄,既然這麼擔心我母親,不如過繼到我母親膝下,替她養老送終。」
「混帳!」蘇父拍桌而起,高舉著茶盞朝她扔過來。
蘇下意識地抬起手遮擋,不想茶盞在半空中裂成兩半,碎落在地。
一回頭,窗口上坐著左丘宴。
「想不到堂堂關西蘇家,竟淪落到賣女兒換榮耀的地步。」左丘宴從窗口跳下來,緩步走到蘇瑞面前,輕蔑地問了一句:「想當戶部主事?」
蘇父與蘇瑞警惕地看著他,衣著富貴,相貌堂堂。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會躲在窗外偷聽,還翻窗進來?
左丘宴走到蘇玉面前,端詳著她臉上的五指印,目光不太平靜。
蘇玉害怕他越矩,躲閃地後退半步,恭敬地行禮:「十殿下萬安。」
一聽這稱呼,蘇父臉色驟變。
這是那個滿府姬妾的荒唐皇子!玉娘若是與他生出什麼傳聞來,只怕翊國公府不會輕易饒了她。
蘇父立刻上前幾步想要擋在蘇玉面前,卻被左丘宴用手隔開:「本王正要入宮,途經此地聽得蘇家企圖引翊國公府左右朝政。」
途經?從窗外途經的嗎?可蘇瑞哪裡顧得那麼多,上前行禮說道:「微臣戶部檢校蘇瑞見過十殿下,剛才我們只是想要自薦!微臣——」
左丘宴打斷他的話,冷眼掃向二人:「若本王將你們的盤算上稟聖聽,蘇家從此再無出頭之日。」
蘇瑞連忙拉著蘇父跪下:「不敢!三叔也只是——」
左丘宴再次打斷他的話,眸光冷厲:「滾!」
蘇父看看女兒不願她與著荒唐之人共處一室,卻被蘇瑞拖著快步離開。
【七】
廂房內靜悄悄地。
蘇玉想起元陽曾經說過她這個弟弟。
元陽說左丘宴跟陸錚有些像,卻又不太像。陸錚愛笑,見誰都笑,極少說不留餘地的話。左丘宴不一樣,他的笑和溫柔只給女人,對男人卻不怎麼友善。果然如此。
左丘宴的呼吸聲有些沉,他走到蘇玉面前,拇指指腹輕輕划過她紅腫的臉,眸光凝重:「這就是你不肯和離的緣由?」
蘇玉咬咬唇,撇開頭:「不盡然。」
聞言,左丘宴不由笑了,拉出椅子坐下來,抖抖衣角:「說說看。」
「我覺得我現在過得很好。」
好?被打得好?還是被威脅得好?
左丘宴看向她的臉:「你現在這樣子,就是名副其實的『打腫臉充胖子』。」
感覺到他的目光,蘇玉只得解釋了一句:「今日只是出了點意外。」
她就喜歡看蘇家人有事求她,又想要威脅她,卻又拿她沒有辦法的模樣。
有一種復仇的快感。
只不過今日她說話分寸沒有拿捏好,逼得太急了些。
左丘宴從桌上取過那把匕首,指腹刮過刀刃:「你跟了本王,就不會有這樣的意外。」
「我不會和離,就算和離了,也不會跟你。」蘇玉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被他救下後的感恩戴德。
「是不想做小?」
世家嫡女,自然是不願意給人做妾。可是皇子的妾,與尋常百姓家的妾豈能同日而語?
「正頭娘子,我也不做。我只想做翊國公府的八夫人。」
左丘宴煩躁地站起來,提起一口氣,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蘇玉,今日本王路過正好替你擋了此事,你好自為之。」
說罷便一甩袖子走了。
那日之後,蘇玉有很長一段時日不曾見到左丘宴。
聽翊國公提了一句,才知曉他與七皇子一同南下與長公主議和。
翊國公說:「此去頗為兇險啊」
又過了一些日子,崔禮禮送來消息,說左丘宴被長公主扣下了。
蘇玉聽得這消息時正要出門釣魚,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一點點揪起來撫不平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為了證明那點情緒什麼也不是,她還是出門釣魚去了,只是那日她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空手而歸。
端午之前,京城接連出了不少大事,人心惶惶。
端午那日,下起了暴雨。
聖人宴請群臣,翊國公和國公夫人進宮赴宴,嗅覺靈敏的翊國公出門前特地交代全家人無故不得外出。
蘇玉坐在屋內聽著雨打芭蕉,神色懨懨。
紅姣端著粽子進來讓她吃。又說起街上喧鬧。蘇玉隨口問是何緣故,紅姣說,長公主被押送進京,在宮門口被士子們攔住,群情激憤要殺她而後快。
蘇玉拆粽繩的手一頓。
長公主回來了。
那左丘宴呢?
她不敢問。
扯開粽繩,剝開粽葉,露出一顆巴掌大的紅豆米糰。
蘇玉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心思飄得太遠,像是刻意跟自己做對,她用筷尖夾了一大塊米糰放入口中。
紅姣在一旁收拾東西,隨口說道:「聽說十殿下一進城就暈倒摔下馬了.」
「咳咳咳——」
蘇玉被噎住了。
喝了好幾口水,總算順過氣來。她緩了緩,斜靠在窗邊,望著被雨水打得幾欲折斷的芭蕉葉出神。
過了一陣子,正院那頭有了響動,蘇玉站起來說道:「紅姣,陪我去前面看看。」
紅姣看著雨大不願意動:「夫人安心在屋裡休息就好了。正院那頭,幾位爺都在呢,有什麼事——」
蘇玉聲音冷下來:「我要去正院。」
不容商量。
紅姣不情不願地去尋傘,替她撐著,扶著她進了正院。
正巧聽見叔伯們聚在一起商量。
四伯道:「十殿下畢竟抓了長公主,聽說他從馬上摔下來暈倒了,我們應該遣人去看看才是」
其餘幾人頓時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在立儲前示好,是從龍之功。
「七皇子可是嫡長子,背後還有皇后」小叔遲疑地道。
皇后自己的親生兒子在,怎麼可能支持十殿下登基稱帝?
二伯思索著搖頭:「刺死固安這件事,終究要看聖人怎麼算。是算七殿下殺死底耶散主謀,還是算他殺害宗親。」
蘇玉聽得心驚肉跳。
七殿下殺了長公主!若是算殺底耶散主謀,那他就能入主東宮。若是算作殺害宗親,那他與皇位無緣。
六伯的話也不無道理。
可是機不可失,此時究竟是替七皇子求情,還是去看望十皇子,必須要在聖意下達之前做一個選擇。
幾個叔伯焦頭爛額,不得要領。
卻聽見一個女子的清亮的聲音說道:「要去十殿下府。」
「八夫人?」眾人回頭看見蘇玉站在門外廊下,「你怎麼來了?」
蘇玉跨進門檻,一步一個濕漉漉的腳印,走到堂屋中央:「我們必須要去看望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