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玄景眉眼幽深如海,沉默不發一語。
「你先召個太醫問問,不要走漏了風聲。」太后細細交代,「晏九黎今天敢獅子大開口,把幾百萬兩銀子裝進她自己的腰包,來日就能生出把持朝政的野心,如今的她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然而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她的所作所為滿朝文武都看到了,皇上就算把她囚禁起來,也沒人會說什麼,他們只會慶幸能除掉這個禍害。」
「另外,天下的毒都有相剋之處,你問問太醫,既然晏九黎的血能讓你體內的毒發作得厲害,那能不能找到克制的辦法?」
太后說著,輕輕閉眼,掩去眼底陰冷殺機:「只要能找到解毒之法,晏九黎就必死無疑。」
皇帝能不能把晏九黎剷除,關鍵就在於能不能找到解藥。
只要解藥到手,晏九黎這個敗壞朝綱、野心勃勃、離經叛道的逆女,就一天不能再留。
晏玄景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兒臣明白了。多謝母后指點。」
「皇帝。」太后聲音平靜,「行動開始之前,一切該怎麼還是怎麼樣,所以哀家打算把趙長澤賜婚給九黎做駙馬。」
晏玄景詫異:「趙長澤?」
太后點頭:「對。」
晏玄景蹙眉,欲言又止:「可是他……」
「他容貌生得好,從小就被稱作小仙童,長大之後更是玉樹臨風,俊美非凡。」太后嘴角揚起一抹篤定的笑意,「他是國舅府次子,身份比起武陽侯也沒遜色多少,長得比顧雲琰還好看,九黎沒理由拒絕他。」
晏玄景沉默地抿了口茶,不發一語。
「不是真讓他們成親,只是賜個婚罷了,等晏九黎一死,婚事自然作廢。」太后有些疲憊,「哀家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要對自己的女兒使用美人計,只是她上躥下跳一刻不得消停,哀家耐心已告罄,實在無法繼續容忍下去。」
晏玄景點頭:「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由母后做主吧。」
太后看了他一眼,輕輕一嘆:「只是長澤尚未有功名在身,身份上還無法跟長公主匹配。」
晏玄景執著茶盞的手一頓,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后也是個女人,有自己的家族和親人。提拔自己的家族和親人,是每一個位高權重的女子都想做的事情。
這些年來太后提過不止一次。
但晏玄景不想讓外戚干政,所以國舅府在朝中的勢力一直不慍不火,遠不如晏玄景親近的武陽侯府。
此次借著這個機會,太后舊事重提。
晏玄景無法拒絕,只能點頭:「好。兒臣會好好想想,給長澤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
趙家已經有一個趙長勝任金吾衛副統領。
趙長澤再安排個什麼職務,他確實需要好好想想。
從仁壽宮出來,回到崇明宮時,天色已經落下沉沉黑幕。
這半日光景太過漫長,恍惚讓晏玄景覺得時間已過去好幾日。
走進殿內,晏玄景在龍榻上坐下來,望著空蕩蕩的大殿,一時只覺得疲憊又孤獨,周身被無邊無際的蒼涼包圍。
御前大總管方懷安站在一旁,沉默地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些日子皇上情緒糟糕,連續幾日鬱結難解,他不是察覺不到,只是完全不知該怎麼安撫才好。
除非能找到法子給皇上解毒,讓他不再受到長公主威脅,否則安撫再多也是無用。
「皇上。」金吾衛副統領唐蕭然走進來,躬身稟報,「武陽侯求見。」
晏玄景眉頭微皺:「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
「武陽侯沒說。」
「讓他進來吧。」晏玄景說著,起身往隔壁暖閣走去,「方懷安,沏壺茶進來,其他人都退下。」
「是。」
顧雲琰很快走進暖閣,跪下行禮:「臣顧雲琰,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晏玄景斜倚一旁看書,抬頭看向他時,察覺到他心情糟糕,淡淡問道:「這麼晚了還進宮,有事?」
顧雲琰遲疑片刻,從腰間掏出一面虎符:「皇上,臣是來上交兵符的。」
晏玄景一驚,詫異地看著他:「這是為何?」
顧雲琰垂眸:「齊國邊關安穩,無需上戰場打仗,臣留著兵符不太合適。」
晏玄景定定盯著他,淡道:「你沒說實話。」
「皇上。」顧雲琰猛地跪下,「臣對不起皇上,辜負皇上的一片信任和器重,臣罪該萬死!」
晏玄景皺眉:「到底怎麼了?」
「長公主她……」顧雲琰低著頭,面上浮現難堪之色,「長公主讓臣上交兵權,並去她府里做第七房面首。」
晏玄景僵住,隨即冷下臉,狠狠砸出手裡的茶盞:「簡直放肆!」
砰!
茶盞在地上四分五裂。
站在暖閣外的方懷安嚇了一跳,隨即眼觀鼻鼻觀心,站著沒動,並示意其他想進去收拾的年輕小太監別動。
暖閣里半晌沒人說話,安靜得猶如死寂
因為當年七公主去西陵為質一事。
晏玄景和顧雲琰無形中有了一種特殊而緊密的信任,這種信任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難以啟齒感,卻更加深了君臣之間的穩固。
此時聽到顧雲琰這句話,晏玄景只覺得荒謬。
堂堂武陽侯,齊國有戰功有兵權的武將。
別說晏九黎,就是當朝太后和皇帝都不能隨意羞辱他。
而晏九黎,一個公主。
她居然敢。
她居然敢這麼做?
更荒謬的是,顧雲琰就真的這麼晚了還進宮來交兵權。
他忌憚晏九黎,不得不聽從晏九黎的威脅?
晏玄景臉色沉怒,冰冷刺骨,無數句話滾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說這事太荒唐了,晏九黎她怎麼敢?
顧雲琰又為什麼會同意?他為何就不能硬氣一點?
若晏玄景沒有中毒,沒有一次次被晏九黎拿捏,可能他真的會這麼質問,他會完全無法理解顧雲琰竟任由一個公主拿捏。
可他中了毒,他被晏九黎拿捏了好幾次。
此時再問顧雲琰,只會顯得可笑。
因為他完全能猜到顧雲琰不得不答應晏九黎的原因,今日抄錢尚書的家,晏九黎手裡一定還握著很多罪證沒交上來,那裡面應該有顧家的把柄。
想到這裡,晏玄景面色陰沉得厲害:「超過一千萬兩的貪墨所得,已足夠讓錢尚書被滿門抄斬,可晏九黎從錢家密庫抄出來的東西卻絕不僅僅是金銀。」
顧雲琰點頭:「是。長公主手裡還握著一本帳冊。」
「應該不止一本。」晏玄景閉上眼,「這些帳冊、名冊什麼的,不知牽扯到多少官員,只要帳冊一日落在晏九黎手裡,朝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官員,以後都要被晏九黎拿捏威脅。」
水至清則無魚。
朝中官員不可能都是清官,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
各派大臣結黨營私,各謀各的利益,哪個身上不沾一點罪狀?
晏玄景從做皇子的時候就知道這些,可他同樣知道制衡,至少平衡各派的勢力,他需要他們互相內鬥牽制,這樣他的帝位才能慢慢穩固。
若朝臣們都一心,該擔心的反問是皇帝了。
為了自己的利益,誰都會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龍椅上的皇帝尋常時候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想要問罪誰的時候,這些都是罪名。
可現在這些罪名全部掌握在晏九黎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