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戶學生家庭的拜訪進行得很順利。
聽完聞熹三人的來意後，家長几乎是瞬間就感激涕零地對著他們再三感謝。
至於核實情況，周遭入目清晰可見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證明。
即使是早就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的聞熹，聽見那小孩用稚嫩的嗓音感謝他們的時候，也不免感慨。
就更別提是孟希彤了。
聽著家長感謝的話時，孟希彤心中其實是有些慚愧的。
最初因為知青要被安排下鄉，其實她是不願意的。
想也知道，下鄉的環境肯定好不到哪去。
可現在看見這些人，聽見這些聲音，孟希彤就覺得，一切好像都是值得的。
聞熹看了一眼身旁正在交流感悟的孟希彤和應時序，沒多說什麼。
這才只是剛開始呢。
這一行下來，前幾戶學生家庭的狀況都沒有出什麼問題，核實過確實家庭困難後，聞熹便將名額都記在了紙上。
而變故的出現，只是早晚而已。
「呀！現在學校都有補助啦？是真的嗎老師，你可別騙我們喲！」
孟希彤點頭，笑著耐心地將重複過很多次的話再次說給這位家長聽。
本以為這位家長，應該會和前面幾戶人家一樣開心激動，可沒成想，這激動倒是激動了，可說出來的話，卻全然超乎孟希彤的意料。
「真的呀！那這錢能直接折現給我嗎？老師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困難，吃飽飯都不容易咧！反正都是補助了，與其讓孩子去讀勞什子書，還不如讓我們家能吃飽飯來得實在！」
孟希彤皺了皺眉，想張嘴說些什麼，可面對著家長理直氣壯的表情，半天又說不出來什麼話。
應時序雖也有些意外，但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看這家長的態度，明顯就不是個對孩子有多好的家長，這個時候要是說不行，不就是在挑起爭論嗎？
這種槍打出頭鳥的事，應時序自然不會做。
聞熹站到了孟希彤身邊，「抱歉，這份補助只能用於學費，支持學生們讀書。」
果然，聞熹這話一出，那家長欣喜的表情瞬間就垮了下來，甚至有了些不耐煩。
「那你們還說什麼狗屁的補助！一點實際的都沒有！我就說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們就是一群騙子！滾滾滾！」
孟希彤有些忍不住了，當即便開口道：「讀書才是孩子們唯一的出路，難道這還沒有不重要嗎？」
說罷，孟希彤看向一旁縮在角落，期盼地看著他們的孩子：「你願意讀書嗎？只要你願意，老師就一定會為你爭取的。」
聞熹他們手上都有一張學生名單，而這一戶的名字上被標註了重點。
這個學生在前一段時間，就因為家裡不願意出學費而被迫退學了。
那學生猶豫地看了自己爸爸一眼，再次抬眸之時，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重重的點了頭。
孟希彤露出了讚許的目光，可剛想說些什麼，便被男人的一聲冷笑給打斷。
「小孩子說的話哪能當真？老子之前花那麼多錢供他讀書，也沒見他有個好成績，還要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補貼家用！」
孟希彤這會是徹底忍無可忍了：「難道你生他就是為了讓他給家裡賺錢的嗎？！」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孟希彤一眼，臉上是再明顯不過的嘲諷：「不然呢？這位老師你是城裡人吧？又是個女的，從小被家裡寵著，完全不知道什麼是實際，什麼是生活，肯定不懂我們這些人的苦咯。」
孟希彤被氣得眼睛都紅了一圈，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應時序擔憂地牽起孟希彤的手，對她隱晦地搖了搖頭。
相比之下，聞熹卻是果決得很，擋在孟希彤身前，直截了當道：「既然您不需要這份補助，那我想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是我們打擾了，抱歉。」
說罷，聞熹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孟希彤驚愕地看向聞熹，眼中有不解也有憤怒。
她怎麼就能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了？！
難道她就沒有看見那個孩子眼中的期盼和渴望嗎！
這個時候應時序的選擇和聞熹的選擇卻是出奇的一致，不等孟希彤反應，就直接拉著孟希彤往外走。
帶著孟希彤離開的時候，應時序心中鬆了口氣。
面對這種家長，應時序也是厭煩得很，難纏又事多。
但他早就知道聞熹一貫是個暴脾氣，所以這個「惡人」，自然的是由聞熹來當。
等到了門外，看見等在路邊的聞熹，孟希彤氣不打一處來。
「你怎麼能這樣！」
聞熹看了她一眼，平靜道：「接著往下走，你會發現這樣的情況還有很多，甚至還會有比這態度更惡劣的。」
孟希彤深吸一口氣：「那難道我們就要因為這個輕易放棄嗎？那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聞熹搖了搖頭：「我們幫不了所有人。」
如果是在十幾年後，聞熹還會接著再爭取，又比如是在城裡，聞熹也不會這麼放棄。
可現在，在這裡，有些問題幫不了就是幫不了，這不單單是學費的問題。
他們去拜訪的第一戶人家，那是因為人家父母願意供，孩子也能吃這份苦。
可大部分情況是，家裡有田要種，需要勞動力。孩子多，吃的也多，比起供孩子讀幾年的書，賭一個考上中專或大學的可能性，還不如幫家裡做農活或是早早出去打工來得更為實際。
孟希彤不清楚，聞熹卻是清楚的。
他們一個個上門問詢，也不過是在賭一個這樣的可能性。
一戶人家裡那麼多小孩，能有一個可以讀書，大多也都是在全家的托舉之下的。
聞熹把現實一個個地在孟希彤面前剖開，孟希彤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應時序有些意外地看向聞熹，沒想到聞熹居然還能冷靜下來說話，而不是比孟希彤更為激動。
在人家家裡的時候，應時序充當背景板，可這個時候，應時序卻是樂意出來當個好人的。
應時序順了順孟希彤的背，安撫道：「雖然聞熹說得有些過分，但這也的確是事實。希彤，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你不用因為自己的好意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