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細雨。
青雲觀前的長板路上冒出了層層青苔。
七歲的宋稚枝撐著傘一步步爬著台階。
神像前的燈油不夠用了,師父讓她去添點油。
順便再拿些供果擺上去。
觀里清貧,在宋稚枝來到後。
宋家才捐了幾千萬的香火錢重新塑了金像。
連帶著青雲觀也翻修了一遍。
有了宋母的推崇,這邊來上香的達官顯貴也不少。
不過今日下雨,香客並不多。
冒著細雨,宋稚枝推開殿門,卻意外見到了躲在神像底下的小老鼠。
原本她是不想管這閒事的。
擺了貢品添了燈油就要離開。
可沒成想,從神像底下探出手的次數越來越多。
還把她最愛吃的酥果也給吃了個乾淨。
「喂,再吃下去你會撐死的。」
繞過供桌,宋稚枝邁著氣勢洶洶的小步伐。
直接就找人對峙著。
原以為會是個落魄乞丐什麼的。
沒想到卻是個瘦弱的小少年。
他穿得有些破舊,T恤衫洗得都有些發白了。
褲腳也是極為不合身的,都露出了一大截腳踝。
背對著她,拼命地往嘴裡炫著酥果。
像是八輩子沒吃過飽飯似的。
「喝點水吧,會噎住的。」
將隨身帶得水杯遞給了他。
宋稚枝好心地提醒。
可沒想到卻被面前的小少年給狠狠地推開了。
他轉過身,嘴裡塞得滿滿得都是糕點碎屑。
那雙眸子又凶又狠,像條不知趣的野狗。
尤其他的臉上還帶著傷,嘴角烏青。
就連雙眼也跟個熊貓似的。
至於身上就更不用說了,青一塊紫一塊的。
看樣子應該是被群毆了。
宋稚枝力氣不大,也沒什麼過多的防禦。
被他狠狠一推,直接就撞到了神像上。
好在那裡鋪了層柔軟的蒲墊,這才沒讓她受傷。
只是水杯卻滾落到了一旁,發出沉悶的重擊聲。
「好兇的小野狗。」
髒兮兮的,還有點臭。
凌亂的頭髮被雨水打濕,遮掩住了他小半張臉。
露出的那雙眸子,倒是兇狠得很。
又被人罵,小少年下意識地就要衝上前去。
可還沒邁出一步,嗓子就被糕點屑給卡住了。
劇烈地開始咳嗽起來,臉蛋也泛著不正常的紅意。
宋稚枝是有哮喘的,自然知道窒息感的痛苦。
也顧不得渾身髒污的他,直接去拿水杯,將杯沿遞到了他的唇邊。
小白紗裙上被染上了團團髒污,像是開出了朵朵泥蓮。
只是宋稚枝也是個記仇的。
見他喝上水緩和了不少,就開始冷哼陰陽起來了。
「知道冒犯青雲觀小神仙的懲罰了吧,還推我。」
一片好心都當成了驢肝肺。
要不是看他年紀小,又渾身帶著傷。
有所防備也是情理之中。
不然宋稚枝早就上腳踹他了。
「哼,見鬼的小神仙。」
就算是受她好意,小野狗也是警惕的。
那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嘲諷居多。
「行,等今晚我就抓幾隻鬼放你床底下。」
恐嚇著人,宋稚枝毫無負罪感。
甚至還躍躍欲試。
不是小野狗嘛,再怎麼說也是個小孩子。
能不怕這些鬼神之說?
「我不信這些,你這招沒用。」
冷哼了一聲,小少年瞥了眼她髒成一團的裙擺。
還有那兩條白皙筆直的小腿,耳尖不小心紅了一下。
至於那個水杯他也給撿了回來。
用衣角將上面的髒污擦掉才放回了供桌上。
嘴上仍舊不饒人。
臉色也是又臭又差。
「總歸算是個心靈寄託嘛。」
奶呼呼的精緻漂亮小女娃一臉老成道。
自然也將他的動作看在了眼裡。
野是野了點,凶也挺凶的。
但心眼不壞。
就是嘴硬又犟種。
「都是些騙人的把戲,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就不會有像我這樣的人。」
被所有人拋棄。
掙扎在泥潭裡,卻始終無法抵達岸邊。
只能任由黑暗與髒污將自己吞沒。
小少年蜷縮在神像腳下,臉蛋還是有些紅。
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看起來像是發熱了。
「所以神仙才會派我下來啊。」
趁他虛弱失神,宋稚枝將指尖沾染的泥灰抹到他臉上。
算作剛才他推了她的復仇。
不過她也是想試試他的體溫。
果然,是發燒了。
「派你下來幹嘛?當猴子耍的嗎?」
高熱和傷口的疼痛讓小少年軟了語調。
眼前的情景也變得模糊虛無起來。
直到鼻尖湧入一股甜膩的香味,這才讓他稍稍眨巴了下眼睛。
只是那張狗嘴,確實吐不出象牙來。
「當然是派我來救你的啊,小臭老鼠。」
要是放任他不管,是個人都得燒成個傻子。
何況三清腳下,宋稚枝也不願這種事發生。
就當是日行一善了。
但懟人還是要懟的,她不受那氣。
「不需要。」
即便是難受到了極致,小少年也不願將自己交到別人手上。
況且這個人他並不認識。
過往的經驗讓他的身體迅速緊繃起來。
可鼻尖的香氣愈發濃烈,他的不安和緊張也都悉數消褪。
恍惚間,面前小姑娘的身影逐漸與身後那尊神像重合。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神明
臂彎間突然多了一股重量。
還沒等宋稚枝打算直接讓保鏢強行帶他離開時。
人就這麼水靈靈地暈倒在了她的懷裡。
行叭,嘴硬但身體力行。
她包懂的。
將殿門外的保鏢喊了過來,宋稚枝指揮著。
可小少年卻緊緊抓著她的裙擺不肯撒手。
嘴裡還呢喃著什麼她聽不清的胡話。
直到宋稚枝好奇地湊了過去,這才意識到這是條記仇還碎嘴的小野狗。
「我才不是什么小臭老鼠呢,長得好看就能隨便凶人嘛……」
哼哼唧唧的,毫無殺傷力。
倒還挺可愛。
不過誰先凶誰的啊!
嘖,倒打一耙的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