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瞎子
趙無眠隨雲奇回到鎮撫司內堂,從蔣寰那正式接了守詔獄的差事。
換上那一身嶄新的六品飛魚服,開始過上退休養老的生活。
詔獄機關重重,守備森嚴,各層都有守獄人在暗中盯著,壓根就不用錦衣衛坐鎮,如果能忍受無聊和蝕骨的陰氣,那這就是一件美差。
趙無眠恰好很有耐心,這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到目前為止,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僅限於原身的記憶和遊戲內測內容,壓根就不夠用,鎮撫司有案牘庫,可以查閱全江湖的資料,包括各種雜學、各類武功、各派淵源,他又有頂級悟性,可以過目不忘,不利用太可惜了。
於是。
趙無眠從案牘庫借了一堆書抱著下了第六層,慢慢看。
如今胡惟庸已死,但還有同黨和一品堂餘孽流竄,抓住一個人就能審出一堆同黨,再抓再審,越抓越多,上三層都快關滿了。
他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提升境界,為接種饕餮精血做準備,之後取回天機宮重寶,不必摻和這些爛事,他的身份特殊,也不宜有人離得太近,免得出現黃雲軒這種情況,便下了陰氣濃重卻人煙稀少的第六層。
第六層關押的都是曾經為禍一方的江湖巨魔,境界最低的都是四境。
趙無眠身處其中,就像羊入狼群,雖然這些狼都被拔了牙……
趙無眠看書很快,一目十行,而且什麼都看,奇聞異事,名人傳記,琴棋書畫,醫卜星相,天文地理等等,通過這些資料,一點點勾勒出遊戲背景。
從早晨一直到下午,中間有獄卒刑官過來送飯。
趙無眠啃著包子,隨手翻到一本棋譜,名叫《玄玄棋經》,頗為有趣。
「夫棋之制也,有天地方圓之像,陰陽動靜之理,星辰分布之序,風雷變化之機,春秋生殺之權,山河表里之勢。此道之升降,人事之盛衰,莫不寓是……太狂了吧,下個棋而已,至於扯這麼大嗎?」
趙無眠喃喃念叨著開篇,感覺吹的有點大。
「小子,不懂不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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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正對著的監牢里,一個灰白頭髮的老瞎子側著耳朵朝向趙無眠,嗤笑道:「昔者,堯、舜造圍棋以教其子,或者疑之,以為丹朱、商均之愚,聖人宜教之仁義禮智之道,豈為傲閒之具、變詐之術,以宜其愚哉?蠢材!」
「我蠢?」
趙無眠眉頭一挑,冷笑道:「在動腦子這方面,一百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不蠢?怎麼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還有閒心在這翻書?嗯?」
老瞎子滿臉嘲笑。
趙無眠臉色一變,正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夫不跟死人說話。今天已是破了例了。」
老瞎子端起飯碗,開始吃自己那已經餿了的飯菜。
正所謂「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哪個朝代的牢里照例都由官倉配撥牢糧,牢頭獄卒卻從來不會把官倉里的好米給犯人吃,都是賣了好的,再買陳年霉米,煮出來的味道不言而喻。
詔獄更是如此。
為了讓人犯有力氣化煞,量是管夠的,飯是難吃的。
趙無眠自己桌上的都是專門送來的好酒好菜,這老瞎子的就不能看了,但他吃的很自然,估計已經關進來很久了,吃習慣了。
趙無眠臉色陰沉,這老瞎子能關在第六層,還活得好好的,足見本事。
他很可能真的「看」出了什麼。
這事必須搞清楚!
本來活路就少,萬一再中了毒什麼的,那可就徹底沒戲唱了。
但面對這樣的人,服軟是沒用的,必須得激將。
趙無眠瞥一眼棋書:「你會下棋?」
老瞎子充耳不聞。
趙無眠也不生氣,淡淡道:「這樣吧,咱們倆下一盤,我贏了,你告訴我原因,我輸了,我管你三天的雞鴨魚肉,如何?」
老瞎子還是不動聲色,但扒飯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誰也不想放著好飯不吃吃餿飯。
趙無眠悠哉道:「別擔心,我也就剛才翻了幾本棋書,懂了點棋規棋理,此前壓根就沒跟別人下過,你不用怕輸。」
「老夫會怕輸?!」
老瞎子怒道:「小子,你這激將法太拙劣了!」
趙無眠笑道:「方法不重要,管用就行,你這麼喜歡下棋,關在這裡,怕是很久沒下過了吧,現在不但能下,還可以得到好酒好菜,代價不過是『紆尊降貴』,跟我這死人說幾句話而已。既然已經破例了,又何必執著呢?」
「……」
老瞎子沉默片刻:「去找棋盤吧。」
「用不著。」
趙無眠道:「你看不見棋盤,我也不看,咱們乾脆下盲棋吧。」
老瞎子臉上嘲諷之色更濃:「你,要跟我,下盲棋?」
「對。」
「哈哈哈!好好好。」
老瞎子大笑道:「詔獄第六層,久未見人,沒想到今天來個死人,還是個如此狂妄自大的死人!本來你這樣的,跪著求我,老夫都不屑落子,但誰讓我幾年沒沾葷腥沒飲酒了呢?為了三天的雞鴨魚肉,我就跟你下一盤。你先吧。」
趙無眠也不客氣,當即開口:「平五四。」
老瞎子:「平三五。」
趙無眠:「平四四。」
「二位尖沖?倒垂蓮?」
老瞎子有點意外:「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
倒垂蓮是一種圍棋定式,白一小飛掛,二位尖沖。
這種下法,棋局剛開始,就在一角展開廝殺,短兵相接,對殺十分激烈,一旦殺起來難分難解,不好掌控,卻也最考驗算力!
一個新手,用這種定式,基本就等於把勝利拱手相讓。
趙無眠心說:「老子悟性滿值,你頂多也就跟我一樣,比算力能比得過我?」
老瞎子是此道高手,既然黑棋借先行之力蓄意挑起戰火,那白棋就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以更強的姿態碾壓過去!
不得不說,這小子的挑釁正中下懷。
老瞎子久未與人對弈,早就心癢難耐,一出招就是殺伐決斷,倒是讓他生出點好感,不會拼殺不要緊,敢於拼殺最要緊,圍棋下的就是個氣勢!
「平位貼。」
「平位尖。」
「平位大飛。」
棋語不斷,仿佛有一張無形的棋盤橫亘在二人之間。
老瞎子出聲越來越凝重,趙無眠倒是一如既往。
二人開始酣戰,全身心地沉入棋局之中。
不知過去多久。
六層詔獄突然間一片死寂。
老瞎子額頭開始冒汗了,低垂著頭,冥思苦想。
他的臉上既有無可置信的驚疑,也有無法掩飾的興奮!
多少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讓人逼殺到這種程度,而且這個人還是個剛剛學棋的初學者,純靠算力,一步算百步,步步為營,竟至如斯地步!
簡直匪夷所思!
如果有實體棋盤,那此時棋盤之上,黑子白子縱橫交錯,已經快占滿了。
每個地方都有激烈的拼殺,整張棋盤瀰漫著濃濃的硝煙味。
但也到此為止。
「我輸了……」
老瞎子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說過這三個字了,感覺是如此的陌生。
「呼……」
趙無眠悄悄鬆了口氣,經過開局的纏鬥,中盤的搏殺,殘局的勾心鬥角,這老東西總算在收官之戰不慎中招,不用算,黑棋輸了三目半。
「哈哈哈!」
廊道深處的監牢中傳出一陣大笑,真氣澎湃如驚濤巨浪:「『棋魔』史三絕,你也有輸的時候!是不是關太久了,腦子不好使了?有趣!有趣啊!」
「閉嘴!」
老瞎子史三絕雖然輸了,卻並沒有多少失落情緒,反而暢快無比,中氣十足。
他容光煥發,回味著方才那局棋,連連點頭:「『落子乃有仙氣,此中無復塵機,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原來真有通達至此者!好!好!好!景象萬千,殺法精妙,驚心動魄啊,真是一局好棋!」
圍棋只看悟性,悟性高者,縱然孩童也能勝國手。
這在棋史上是有先例的。
可他不是一般的國手,未入獄之前,老瞎子是縱橫江湖的一代「棋魔」,於圍棋一道可謂一騎絕塵,贏遍天下無敵手,更以棋入術,創出獨步天下的術法絕學「棋布星羅」,五十多年未嘗一敗,今天居然輸給了一個新手……
這要放在常人身上,必然道心破碎,難以接受。
但史三絕等的就是這一天!
相比苦求一敗而不可得,失敗才是大好事,這證明棋道未絕,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又有了可以追逐、鑽研、打敗的目標!
趙無眠不懂他的心思,也懶得猜,馬上道:「現在可以說了?」
史三絕:「可以是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趙無眠臉色冷了:「『前輩』,人無信不立!」
史三絕笑道:「老夫從始至終都沒答應你贏了會說……我只是答應跟你下棋而已,是你自己以為我答應了。」
趙無眠怒視:「你——」
史三絕擺手:「我的條件很簡單,三天一盤棋。答應了我就說。」
「……」
這倒可以商量。
趙無眠沉默片刻:「我是錦衣衛,時間不是我說了算,以後少不了出外勤的時候,時間地點定不下來,下不了。」
史三絕道:「只要你在京,只要你有閒。」
條件很寬鬆,就是找個棋友。
「那行吧。」
趙無眠點頭答應了:「不過要改成五天,只要我在京,只要我有閒,我就來下一局。事先說好,我能保證履約,但我保證不了時間。」
史三絕點點頭:「你中了【不染塵】。跟曾經的趙普勝一樣。」
【不染塵】是什麼,趙無眠不知道,但趙普勝是誰,他已經很清楚了。
上一個修煉《伶官寶鑑》的人!
趙無眠立刻意識到,這【不染塵】是針對他的易容的!
史三絕道:「【不染塵】是一種特殊材料,由異獸天狗之毛髮煉製而成,落於肌膚,如跗骨之疽,入肉生根,在常人看來,此塵細小纖微,無色無味,但在種靈【天狗】之人面前,它的味道哪怕在三十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聞!你身上就有不染塵,你已經被人盯上了,若不及時拔除,趙普勝就是你的前車之鑑!」
竟有這種事?!
趙無眠心神震動,眉頭緊皺,完全沒有印象:「這東西要怎麼種?」
史三絕道:「【不染塵】說穿了也只是塵土,只有近身一尺以內,方能落於肌膚,入肉生根,這就要你自己想了。」
是他!
趙無眠腦中立刻閃過早上進門時湊到身邊密告的那個小旗官!
找死!!
趙無眠心中戾氣激增,站起來就要把那個人送進詔獄,逼問出幕後黑手,但仔細一想,又坐下了:「此物既然無色無味,只有種靈【天狗】之人才能察覺……前輩想必知道怎麼拔除,還請前輩不吝賜教,無眠即刻叫人準備酒菜!」
「孺子可教。」
史三絕滿意點頭:「你應該知道是誰幹的,知道種在哪裡,我現在教你拔除的方法,只要察覺到,剩下的就簡單了……」
當下把拔除方法教給趙無眠。
趙無眠依法運氣,先吸後吐,將肩膀、脖頸處的所有不染塵逼至掌心,以真氣包裹,放在紙上,確實細小纖微,無色無味,拿在手裡輕若無物,也難怪當時沒察覺。
吃一塹,長一智。
以後這些人誰也別想近身三尺以內!
不用說,肯定是那幫勛貴指使,但他們走狗那麼多,估計也問不出來。
趙無眠把不染塵包裹嚴實,放入腰囊,現在還不是丟掉的時候,等出京時,可以用這東西陰後面的追殺者,還以顏色。
被動挨打不是趙無眠的作風。
得想辦法把他們腦袋摘了!
經過這件事,趙無眠越發小心,也更意識到知識的重要性。
這要是渾渾噩噩地出京,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他開始更如饑似渴地看各種書,學習各類知識,背誦各種毒藥、機關陷阱……
史三絕坐在監牢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邊聽著監牢里嘩啦啦地翻書聲:「聽說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還是第一次見。這小子的悟性,只怕高到天上去了,難怪初學乍練,就能算盡百步……」
此後三天。
趙無眠過的非常規律。
每天早上按時點卯,去案牘庫借書,抱著下詔獄,看一天,偶爾跟史三絕下一局,等到傍晚,下第九層,練一個時辰,借煞氣之助,以邪功開脈,短短三天,不但把啞門穴打通,也打通了第二脈陰維脈,進境可謂迅速。
在此期間,費陵、周驥都很老實,三人沒有任何交流,互不干涉。
到了晚上,再回家修煉《大無相經》……
如此三天,忙忙碌碌,平安無事。
誰料到了第四天,又出么蛾子了。
趙無眠一把抓住獄卒的手,陰冷的目光看過去:「你要幹什麼?」
「大、大人……」
那獄卒剛把晚飯的食盒拿上來,趙無眠突然動作,嚇了他一跳,有些結巴地道:「小的,小的奉命把飯帶給大人……」
趙無眠冷冷道:「奉誰的命?」
獄卒戰戰兢兢道:「鎮撫使大人特別交代……」
趙無眠盯著他的眼睛:「他讓你把這瓶毒酒給我送來?」
獄卒噗通跪地,驚恐道:「大、大人何出此言!這就是膳房自釀的【清風醉】啊!小人、小人就是死也不敢下毒啊!」
趙無眠逼視著他:「這不是毒。清風醉我喝了三天,味道記得清清楚楚!可眼前這瓶加料了,光聞就知道至少多了【瑤草】、【金石水】、【天壤梅果】,催欲、催怒、催懼!」
那獄卒大驚失色,冷汗直流,全身顫抖著砰砰磕頭。
「你磕死了,這筆帳也得算!」
趙無眠撂下這一句,怒而起身,右手拔刀出鞘,左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提著直下第九層:「媽的,一而再,再而三,真是給他們臉了!!」
四千六,二合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