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是吧?」
柳歲神情專注,手指按在他的手腕處,臉上沒一絲嫌棄之色,就像聞不到他身上的惡臭。
王全輕輕點點頭,被傷口的臭味熏得乾嘔,慘白著一張臉,眼中全是絕望。
想到自己才出生的兒子即將沒有爹了,眼圈通紅。
「粗鹽還有多少?」
小官差哆嗦著遞過來個布口袋,柳歲放在手中掂了掂,處理傷口應該夠了,可,剩下的幾日就沒鹽可吃了!
「你忍著點,我替你清理。」
有人不滿地嘟噥,「救他做什麼?就剩下這麼點粗鹽。」
有人附和著,「就是,壞事做盡也算罪有應得,總不能拿我們所有的人命換他的!」
柳歲回頭,「照你們這說法,咱們全是罪臣,是不是更該死?至於他有沒有罪,可不是咱們能輕易定論的!」
「話說得好聽,人可是你傷的,憑什麼由我們承擔後果?」
柳歲不語,往布巾上倒了點剩下的烈酒,輕輕擦洗傷口。
「二叔,幫我尋幾根尖刺。」
荒漠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荊棘,他很快捧著一把荊棘回來。
「歲歲,你看這些行不行?」
柳歲點頭,拿出根尖刺去挑肉里的蛆蟲。
「王大人忍著些!如果不清理出來,你必死無疑!」
王全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說他和柳歲是仇人也不為過,但是他就是恨不起來,這一路上,見識了她的機警聰慧,心中就是覺得此女非池中之物,將來定有一番不小的作為。
流放罪臣被詔回京也不是沒有先例,鎮國公府被查抄,除了十五萬貪墨的賑災銀,其餘家當不過一萬!
多可笑,柳家在戰場上折了四個兒郎,鎮國公府上下,竟連個名貴首飾都拿不出來。
清廉至此,難怪被人盯上!
胡思亂想間,只覺得傷口處刺痛,王全輕嘶一聲,這才睜開眼睛看向傷口。
蛆蟲已經被挑出來,傷口處的膿血被鹽水清理乾淨,柳歲正拿著綠色的草糊小心塗抹。
「能止血消炎!」
王全嘶啞著聲音問了句,「我還能活嗎?」
柳歲低笑一聲,「王大人問的是現在還是今後?現下你死不了,可回京之後我就不清楚了!」
王全胸口一滯,聽著她這一語雙關的話,一顆心跳得飛快。
他壓低聲音,帶著懇求。
「在下才得幼子,還求柳大小姐指條活路。」
柳歲也不廢話,手腳麻利地替他包紮好傷口。
「那些人混進隊伍是不是專為滅柳家口的?」
王全咬牙,重重點了點頭。
「我不為難你,至於誰派來的,我總能查清楚,你若想活命,就自請留在寧安,雖沒京城繁華,至少可保你一家老小性命!」
寧安偏僻,自古都是朝廷罪臣流放之地,消息閉塞,交通不便,沒人願意來這為官,因為實在太窮,一點油水也撈不著。
王全再一次閉上眼睛,心中天人交戰。
背後之人靠山強硬,柳家九口活得好好的,回京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條!
現如今,柳家他也不敢招惹!
這世道,想好好活著真難!
「好,全聽柳大小姐的!只是,在下該如何奏請?」
柳歲似笑非笑望著他,「王大人混跡官場多年,人情世故自是比我通透得多,你為護我們痛失一臂,日後在寧安衙門當個文書應該不成問題!」
她背起柳齊,「繼續出發!」
王全默默跟在她身側,看柳齊趴著不舒服,還用完好的右手往上託了托他。
「多謝柳大小姐提點,日後在寧安若您有需要,在下定義不容辭。」
柳歲頷首,她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不費勁。
想護柳家,只憑她一人可做不到!
奏請文書當天就快馬加鞭遞迴京城,他們到達寧安時,文書已經放在了龍案上。
「這王全倒是個有擔當的,恰巧寧安城缺當差的,朕允了!」
皇帝心中跟明鏡似的,寧安地處偏僻,治安混亂,高官厚祿都沒人肯定去的地方,如今竟還成了香餑餑?要說此事沒蹊蹺,他是不信的。
「只做個文書可惜了,朕就封他個六品太史令,寧安衙門一切事務交由他主理!」
「陛下聖明!」
太子咬牙,卻也不敢忤逆父皇的意思,隨眾朝臣一起跪下。
寧安城。
柳歲看著斑駁的城門和不堪一擊的牆城,倒抽了口冷氣。
她不是沒想過此處環境惡劣,可沒想到會惡劣成這個程度。
怎麼形容呢?如果有大炮,一炮就能把這城轟得渣也不剩!
「城下來者何人?」
守城的士兵大聲詢問。
王安一隻手高舉入城文書,「下官王安,押送一干罪臣入寧安!這是文書,還請諸位開城門!」
有士兵小跑著打開城門,接過他手中文書仔細看了看,瞧著城牆上點點頭。
「有聖上的龍印!」
城門大開,入目是一座連一座的低矮土坯院落,青石路面凹凸不平,風揚著沙塵迎面撲來。
路上偶有行人,腳步匆匆,別說好奇了,連個眼神也不曾給他們這一行。
他們不過是這城中新添的罪臣罷了。
除了柳家有女眷,其餘罪臣只流放十四歲以上兒郎。
領他們入城的士兵隨便指了幾處空院落。
「你們自己尋地方住,每日辰時開始做工,戌時方歇。」
說完拔腿就走,都不給他們一點開口的機會。
眾人齊齊看向柳歲,她現在可是這支隊伍里的主心骨。
她看著七八處院落,「根據每家人數分配院子吧,這麼破舊,住哪間都是一樣的。」
眾人點頭,「行,聽柳大小姐的。」
柳歲就笑了,「今後就叫我一聲柳歲吧!都到這了,哪還有什麼大小姐!」
眾人將看起來最大的一個院落讓給了柳家,然後按自家流放人數分別尋了適合的院子。
柳歲的手剛挨到院門,門就應聲而倒,嘭地揚了她一身灰塵。
進了院子,她四處掃了幾眼,一間正屋,左右各兩間黃泥廂房,外加一個煮飯的小廚房,院子不算小,幾塊不大的菜地里雜草叢生,房樑上結著細密的蛛網,一副頹敗的模樣。
房間裡家具蒙著厚厚的塵土,木床看起來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