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隆帝幽幽嘆息。
更不像了。
榮金珠的直率與傲氣,源自於錦衣玉食的滋養,而非顧榮那般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決絕。
「顧平徵是你生父。」
「你口口聲聲顧平徵枉為人夫,枉為人父,那你呢?」
「可枉為人女?」
「據朕所知,你十歲前,是榮金珠親自撫養教導的。」
「她便是教了你些忤逆不孝嗎?」
貞隆帝暗道,顧平徵真真是個蠢的。
他竟然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活該落得個被親生女兒告御狀的下場。
要麼,顧平徵再虛偽些,裝出一副慈父心腸,哄騙著顧榮,讓顧榮心甘情願的付出。
要麼,就再冷心冷情些,直接要了顧榮的命,讓顧榮再活不下去。
偏偏,顧平徵二者皆未選。
虛偽的本事不到家,又絕情狠辣的不徹底。
年復一年作踐的顧榮,任由顧榮心底的恨意如野草一般瘋長,肆意蔓延。
到最後,自食其果。
顧榮眉心微微一跳,揣摩著貞隆帝語氣中的微妙情緒。
看來,貞隆帝對她母親這個故人的態度,很是耐人尋味。
像……
像記恨。
不像懷念。
一瞬間,顧榮的腦海中划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那些一直被忽視、隱藏在迷霧中的線索。
倘若陶姨娘身後的人是貞隆帝呢。
一切就說的通了。
貞隆帝神不知鬼不覺的借陶姨娘的手泄憤,或是替陶姨娘善後,易如反掌。
僅僅因為她的母親拒絕了貞隆帝的求娶?僅僅因為她的母親不願意成為侍奉主母的妾室?
貞隆帝就要在她母親艱難掙扎的困境中再添一把火嗎?
殿外,風和日麗。
殿內,薰香裊裊。
顧榮心中湧現出無盡的怨恨,如同烈火般一路燃燒。
她的母親做錯了什麼?
要被這些令人作嘔的男人算計、謀害,生死都難以安寧!
「陛下。」
顧榮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劇烈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冷靜下來。她聲音淒楚,帶著無奈地說道:「自從母親去世後,顧平徵從未將我視作親生女兒。」
「稍有不順,他便對我非打即罵。」
「我已經記不清遭受過多少次鞭刑和杖責。」
「也記不清在祠堂里,飢腸轆轆的罰跪了多少個夜晚。」
「在我罰跪期間,他縱容陶氏對我的幼弟施以毒手,故意讓本就體弱的弟弟感染風寒,高燒不退,險些失去生命。」
「他還與陶氏合謀,算計母親留給我的嫁妝,為我選定了有龍陽之好的沈和正作為未婚夫。若非花船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我早已被他親手推進了深淵。」
「再深厚的父親情誼,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中消磨殆盡了。」
「但,我仍記為人子女的本分。」
「直到,重新給母親下葬,得知母親死於毒殺,而非病故。」
「一邊是要我命的生父,一邊是用命護我的生母,如何抉擇,並不難。」
貞隆帝眸光審視的打量著顧榮。
若說汝陽伯府的敗落,顧平徵和陶蘭芷的悽慘下場,沒有顧榮的手筆,他是不信的。
有長公主府和忠勇侯府做倚仗,顧榮痛打落水狗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抬抬手,就能讓顧平徵和陶蘭芷死無全屍。
可偏偏,顧榮選了最麻煩,代價最大的一種辦法。
敲登聞鼓,告御狀。
登聞鼓響,世人矚目。
且,顧榮告父,足以讓街頭巷尾津津樂道。
此番大費周折,顧榮求的是什麼?
「你的訴求是什麼?」
顧榮不假思索「民女懇請陛下還家母公道後,允民女棄父姓,從母姓。」
無聲無息的死和聲名狼藉的死,還是有區別的。
她要陶蘭芷和顧平徵被千萬人唾罵。
她要真相大白。
而不是單純要命。
貞隆帝微怔。
顧榮真真是獨特的很。
「朕會下令,命三司會審。」
「謝陛下隆恩。」顧榮叩首。
貞隆帝道「針對太后的賜婚,你是何想法?」
「朕與你母親乃舊交,你若不願……」
「民女願意。」顧榮臉上適時浮現緋紅,擲地有聲,語氣堅定「謝小侯爺光風霽月青年才俊,若非賜婚懿旨,民女怕是一輩子都難以高攀上謝小侯爺。」
「民女歡喜的很。」
「再次謝過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賜婚。」
貞隆帝的未竟之語被牢牢堵在了嗓子眼。
高攀?
倘若顧榮願意,能攀上這天底下最高的高枝。
「你……」貞隆帝抿了抿唇,瞧著顧榮的羞赧和嬌俏,神情恍惚。
顧榮故作不解,疑惑的看向貞隆帝。
「朕在京郊有一處溫泉別院,別院中遍植奇珍異草,與令弟的身體有益。」
顧榮眨眨眼,順杆子往上爬,問的極其真誠「陛下是要看在母親的份兒上,將別院賜給民女,給民女添妝嗎?」
貞隆帝心一梗。
「長者賜,不可辭,辭之不恭。」顧榮繼續道「陛下既是長者,就是天底下頂頂尊貴的人,民女受寵若驚。」
「如若母親泉下有知,定會感激陛下的大恩。」
放屁。
若是她母親泉下有知,怕是想化身厲鬼活剮了貞隆帝!
貞隆帝神色晦暗。
他想起了那日謝灼一句句故人之女讓他恥於開口。
果然,但凡與謝家人有關係的人,都會漸漸變得面目可憎。
「自是要添妝的。」
「但,如果你的狀詞屬實,顧平徵和陶蘭芷難逃一死。」
「即使你棄姓,也難改血脈相連的事實。」
「需守孝三載,方可成婚。」
「陛下所言極是。」顧榮微微皺起秀眉,面露沉思之色「家母定然不希望我因仇敵而延誤了婚事。」
「民女感激陛下的提醒。」
「雖然,民女不甚了解三司會審的流程,但,想來是需要耗費不少時日的。」
「婚期倉促些,總比替仇人守孝要好的多。」
「有陛下和長公主殿下在,定是不會委屈了民女的。」
貞隆帝:……
巧言令色!
又是這種憋悶的感覺。
不同於太后和長公主的咄咄逼人,是那種滿臉孺慕笑靨如花的軟刀子!
再容顧榮放肆些時日吧。
靠山在,才敢這般行事!
「你與奉恩公府的南子奕是熟識?」
貞隆帝索性岔開話題。
他知道,該讓顧榮跪安的。
可是,他又想再多多看看這張臉。
顧榮坦白「南小公子俠義心腸,知民女處境艱難,便想拉民女一把。」
「然,南小公子天真純粹,只想到邀民女私奔的法子。」
「民女怎能害人害己。」
極致的真誠,就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不瞞陛下,二皇子殿下也曾詢問民女可否做他的妾室。」
「民女雖無雄心壯志,但也無意自甘墮落為人妾室。」
「所以斗膽拒絕了二皇子殿下。」
「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