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姩送完了客人,立刻馬不停蹄地回了善和堂,謝昌和劉惠蘭也都在了。
謝錦姩回來的時候,老夫人正巧悠悠轉醒。
「雲湘……雲湘……你在哪?」
謝昌不禁心跳如擂,「母親你說,弟妹在這呢。」
老夫人顫著聲,「雲湘,你過來。」
慕容氏起身走過去,一臉的疲態,「母親沒有性命之憂便好,好生歇著吧,別再折騰了,我真是累極了。」
謝錦姩走近,幽幽抱怨,
「祖母,二舅娘和三舅娘都被你趕走了,三舅娘是最有心氣的,被你這一攆,她再也不會登謝家的門。我母親還怎麼從伯爵府過繼養子?你這一鬧不要緊,伯爵府怕是要和我母親斷了往來了。」
謝昌依舊是不說話,但眼底閃過的暗喜之色卻顯示出他有多高興。劉惠蘭也高興,見慕容氏不痛快她就高興。
慕容氏嘆息一聲,看向老夫人的眼神亦是帶著責怪之意。
老夫人卻渾然不覺,一把拽住慕容氏的手,
「雲湘!」
她頭髮披散,狀若瘋癲,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決絕,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反正如今伯爵府是不會再給你塞養子了,我用我的這條命問你,你到底能不能從大房過繼?
你如果不要,我絕不多說一個字,立刻就撞死在這,你也不用給我找太醫,直接出殯了事!」
慕容氏渾身的血液都在體內奔騰,她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喊道:
「婆母,你何至於此啊!」
而謝昌卻以為慕容氏是氣的,虛偽道:
「母親你別胡說,弟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您去死?弟妹你快說話啊!」
謝錦姩傷感道:
「祖母,您這是要置我母親於不仁不義的地步嗎?我母親怎麼能承擔起逼死婆母的罪名?」
老夫人一聲不吭,掀起被子就要起身。
慕容氏趕緊攔著,「婆母這是要幹什麼?有話為什麼不能好好說,你就非得以這種極端的方式逼兒媳嗎?」
老夫人掙扎道:
「我……我這就下去找隆兒,告你的狀!」
謝昌假模假樣的攔著,「母親別衝動,弟妹說了能好好說,咱們坐下來好好商量,母親若是走了,兒還怎麼有臉活啊!」
劉惠蘭反應過來,也過去拉著老夫人勸:
「婆母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這一大家子人可怎麼辦呦,千萬不能想不開……」
老夫人跌坐在地上,
「隨便你過繼誰吧,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一個死人哪管得了你們活人的事,放開我,讓我死!」
謝昌急壞了,「弟妹,你說句話啊!」
慕容氏六神無主地看向謝錦姩,「錦姩,你快勸勸你祖母。」
她偷偷使眼色暗示謝錦姩。
謝錦姩眉頭一皺,落下兩行熱淚,
「祖母,您知道我母親是不可能眼睜睜看您去死的,孫女也不忍祖母再受傷,原先我們家裡是多麼和睦,
祖父祖母慈善,兒孫繞膝,妯娌和諧相處,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難道真要為了過繼的事,讓這個家變得分崩離析嗎?」
聽見謝錦姩的話,老夫人精神恍惚了一瞬,是啊,原先這個家裡多好啊,她差點忘了,以前家裡一團和氣,二兒媳孝順聽話,孫女也總惦記著她,給她送京中時興的糕點。
不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就好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一樣。
她當然懷念從前的溫情,想回到以前,可是她怎麼能放任二房過繼外姓人不管?
趁著老夫人愣神的功夫,謝錦姩又說:
「當時我父親葬禮,要不是大伯娘三番兩次地逼我母親過繼謝衍,我母親怎麼可能惱怒翻臉?倔強著非要從伯爵府過繼,她就是在爭這一口氣!」
謝錦姩字字鏗鏘,劉惠蘭的眼神飄忽,此事因她而起,她心虛。
「可是祖母在做什麼?不僅沒有幫我母親做主,反而幫著大伯娘合夥逼我母親過繼謝衍。
謝衍謝衍,全是謝衍,祖母,我父親屍骨未寒,他也是你的兒子啊!
你就這麼逼迫你兒子留下的遺孤,摸著良心問問,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兒子嗎!」
謝錦姩將憋了兩輩子的怨氣說了出來,她早就想問問祖母,午夜夢回之時,她難道不怕二兒子來質問他,為什麼要偷換孩子?
為什麼能眼睜睜地看著謝勝在大房吃苦,卻視而不見?
慕容氏哭得喘不過氣來,她緊緊攥著胸口處的衣裳,神色痛苦。
老夫人如遭雷擊,臉色逐漸慘白,顯然,她也聯想到了別處。
隆兒,她對不起隆兒,也對不起勝哥兒……
「我……我當然也是疼隆兒的,他爭氣,自小獨立,從來不用我費心……」
老夫人眼神滿是淒涼無助。
謝錦姩舒了一口氣,平復下激動的情緒,道:
「原本我母親只是說氣話,見你們這般行事,才逐漸下定決心。明明是你們把我母親逼到這個地步,到頭來卻怪她無情無義,呵呵……」
謝錦姩的這兩聲輕蔑的冷笑,讓老夫人意識到原來是她的所作所為,讓兒媳和孫女都傷了心。
「祖母,大伯,你們晚上做夢的時候夢到過我父親嗎?我總是夢到,他跟我說……」
老夫人渾身一震,「你父親說什麼?」
謝錦姩直盯著她的眼睛,「父親說,祖母和大伯都欠他一條命,他永遠不會原諒你們,他等著你們下去,到時候會好好跟你們算帳!」
一聽這話,老夫人的瞳孔驟然緊縮,欠一條命?什麼叫欠一條命?
難道隆兒在地底下已經知道了?
想到這,老夫人嚇得渾身抖若篩糠,隆兒要怎麼跟她算帳?
「我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再三追問他也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大伯,你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意思嗎?」謝錦姩看向謝昌。
謝昌滿臉詫愕,二弟怎麼會給侄女託夢說這種話,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謝昌突然覺得屋裡好陰森,他慌張地看向劉惠蘭,見劉惠蘭更是一臉的做賊心虛,
謝昌胸口的烈火熊熊燃燒,抬手就是一巴掌怒扇過去,
「賤婦!都是你害得家宅不寧,都是你惹弟妹生氣!要不是你,我們謝家其樂融融,都是你這個攪家精!老子要休了你!」
謝昌將自己的害怕都化作了力氣,按著劉惠蘭打,仿佛是做給已經變成鬼魂的二弟看的,
就好像他把劉惠蘭打了之後,就能將自己摘出來。
劉惠蘭發出鴨叫般的慘叫聲。
老夫人早已忘了『撞死』的事情,她心亂如麻,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錦姩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眼中多了幾分戲謔之色。做了虧心事的人,是最怕鬼神之說的。
她三言兩語就占據了道德高地,將他們打得潰不成軍。老夫人不是想以死相逼嗎?
她偏要讓她位居被動下風,偏要折磨他們的情緒,偏要讓他們苦苦哀求。
趁著他們還短暫地陷在愧疚和害怕的情緒當中,接下來就該趁熱打鐵。
「夠了!」慕容氏大喊一聲。
謝昌停了手,老夫人也看向她。
慕容氏失神道:「錦姩說得對,從前兩房和睦,我原本就想從大房過繼,根本就沒想過娘家侄子。」
聽到這話,劉惠蘭本想破口大罵來著,又硬被堵了回去,一口氣不上不下,十分難受。
如果自己當時不催她,她是不是就過繼謝衍了?
老夫人猛地回過神來,脫口道:
「勝哥兒自小就出色,你一定要過繼他!」
她慟哭出聲,幾乎崩潰,
「你一定要過繼勝哥兒,否則我死不瞑目!沒法……」
沒法交代……
說罷,她痛苦地閉上眸子,淚如雨下,
「隆兒,是娘對不住你啊……」她嘴裡還在喃喃著。
謝昌陷入沉默,內心掙扎許久,最後整個人頹然不已,
「弟妹,你就過繼勝哥兒吧,算我求你了。」
見狀,謝錦姩心裡的懸石終於是落了地,勝哥兒,姐姐終於把你要回來了。
慕容氏迎上他們的目光,仿佛是下了某種決心,緩緩開口:
「好,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