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那文字,蘇錦便覺熱血沸騰,怦然心動。
她原以為沈逾白參加科舉,為的是自己前程。
此刻她才知道,他志不在自己,而在黎民,在一個個生命。
只是這種宏遠光憑一人,又怎麼可能實現?
想要人人吃飽穿暖,就是從既得利益者身上搜刮利益給平民,這意味著沈逾白面對的是整個士族階層。
就連裡面最簡單的女性權益,在沒有任何工業基礎,只以體力為主的農業社會,就根本不可能實現。
即便沈族真的讓那些女子入學,也不過與沈逾白所說一般被當成資源,以方便往後聯姻,壯大沈族罷了,對那些女子本身的處境並沒有什麼改善。
沈逾白的信再次傳來:「蘇姑娘知女子為族中資源,又哪裡知道男子也不過族中乾柴,燃盡便也就沒了用處。如今我能做的,不過是讓他們有機會讀書,將他們往上抬一手,須知想要真正出頭,還要自己努力,沒法全指望他人。」
男子有了能力可以往外闖一番事業,可古代女子連門都出不了,又能怎麼努力?
蘇錦雖不想打擊沈逾白,卻還是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她不提不問,這些問題仍然存在。
這次沈逾白的回信仍舊很快,顯然早就想過這些問題。
沈逾白:「先是讀書,待族中發展起來,各處生意自是要人,到時必然有女子們能做的事,一旦有了收入進帳,在家中地位便會不同,即使只是讓她們的日子好過些,此番操作也就有了意義。」
想建房子,先要打好地基。
去族學讀書識字就是打地基。
往後再學其他,也就不會無從下手。
蘇錦突然靈光一閃:「你要的白酒配方,是為了讓沈族做釀酒生意?」
前些天沈逾白問她未來的酒如何,她當即買了許多種酒給他,沈逾白卻因為他從網上找到的釀酒方子,選了散裝白酒。
她當時猜想過沈逾白會不會做釀酒生意,畢竟如今他給羅家做的毛玻璃一直賣得很好,還能持續給他分錢,讓他衣食無憂。
不過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即便是現代的散裝白酒,在大越朝也是瓊脂玉釀,極容易被人盯上。
沈逾白一個秀才在真正的權勢面前簡直如滄海一粟。
以沈逾白的謹慎,不可能讓自己陷入這等危險境地。
更何況沈逾白有功名在身,根本不能做生意,而羅家已經有了毛琉璃的生意,他還能將酒生意交給誰。
可沈逾白開口就是讓沈族發展起來,而他手裡目前只有釀酒的方子,蘇錦也就往這方面想。
沈逾白的回覆驗證了她的猜想。
蘇錦就更擔憂:「你們沈族沒什麼靠山,就不怕出事嗎?」
沈逾白:「知州乃我的老師,只要老師還在建康府一天,沈族就不會出大事。老師若能再往上進一步,成三品大員,沈族自能保全。」
古代師徒傳承是極重要的,若要動沈逾白,必要過崔明啟那關。
崔明啟乃是封疆大吏,一般人倒也不敢輕易招惹,能輕易招惹崔明啟的人暫時也瞧不上這等小生意。
蘇錦終於放下心,轉瞬又覺得自己瞎操心。
這些明擺著的問題,沈逾白怎麼可能想不到。
不過:「你們族的人能願意從士轉為商嗎?」
沈族的人當然不願意。
一般村子都有曬穀場,農忙時村里用來壓糧食、曬糧食,場地大,往常有個什麼事,村里人也都聚在此地商議事情。
沈族長就是在曬穀場將釀酒的生意與沈族的人說了,沈族眾人紛紛反對。
好好的耕讀傳族,怎麼能淪落到去經商?
莫說族裡新出了兩位秀才公和一位童生,便是往年沒人中功名,靠著族裡的田地,也夠族裡人代代有人讀書。
這裡頭態度最強硬的是三叔公。
三叔公已經八十多歲了,在大越,極少有人能活到這個歲數,又加上三叔公的輩分大,在族裡極有威望。
他幾乎是當著眾人的面厲聲呵斥:「這是要害得我們沈族葬送將來啊!」
話雖沒點明,卻明顯是衝著沈族長去的。
此事是沈族長提出來,那就是沈族長在害全族。
他雖黃土埋了半截身子,也絕不會讓沈族就此墮落。
沒錯,在他眼裡,若真的做了這酒生意,他們沈族就會成為笑柄,族中多年的經營將毀於一旦。
三叔公坐在藤椅上,滿頭白髮,雙手撐在拐杖上,一雙渾濁蒼老的眼睛卻透著一股堅定,仿佛隨時要與族長同歸於盡。
沈族長嘴巴發苦。
世人都以為族長的地位高,說一不二,實際上族裡那些年紀大輩分高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地位高。
一旦將他們氣出個好歹,自己這個族長就成了氣量狹小之人,如何能管著整個宗族?
到時候想體面,就得辭去族長一職。
而此刻,三叔公拖著蒼老的身體,拄著拐杖的兩隻手都在顫抖仿佛隨時會滑下椅子,而在三叔公說完話,許多人叫好。
沈族長在開這個大會之前,已經讓人放出了風聲,早就料到會有人反對,卻沒想到是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沈族長就將自己想賣酒賺錢,讓族裡孩童全都能上族學的事說了。
底下眾人均是一愣,隨即就是一片譁然。
如今進入族學讀書的是少數人,若所有孩子都能去族學,也就意味著能參加科考。
這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擺了條康莊大道,如何能不讓人心動。
「大家莫要只聽好的,你們的孩子考不進族學,就是天賦不夠,強行讀書也中不了秀才,還不如幫家裡多干點活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