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晏舟渾身浴血,被抬進將軍府。
平二揪住一個將士的衣領,低喝道:「到底怎麼回事!」
許晏舟此行帶了護衛隊,那些都是他的親兵,武藝高強,怎麼還會受這麼重的傷!
那將士囁喏著說不出話,他不是隨行之人,接到將軍的時候他就這樣了。
而且他是孤身一人,沒有護衛隊。
平二問不出所以然,急的罵娘,轉頭看到陸棠來了,好似抓住救命稻草。
「陸姑娘,你快看看將軍!」
陸棠快步走到榻前,鮮血染紅臥榻,許晏舟緊閉雙眼,生死不知。
手指搭上他的手腕,陸棠頓時鬆了口氣,向著一個小將士招招手。
「把將軍的衣衫褪下。」
小將軍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許晏舟上身的衣服除去。
血染紅身上,卻沒有傷。
陸棠說道:「他只是閉過氣去了。」
說著,她探身在許晏舟胸前以及耳後幾個穴位按揉起來。
反覆按了幾下,許晏舟猛地咳出來,伸手牽制住胸前的手腕,暴睜雙目,眼底森寒一片。
周身氣勢與平日裡大相逕庭,仿若換了一個人。
待看清楚面前之人,看到那雙瞪圓的杏眼,眼底還帶著驚詫和一絲餘悸,許晏舟渾身氣勢戛然而止。
「陸、陸姑娘!」
剛剛被許晏舟拉扯一下,陸棠現在半個身子倚在榻上,氣息噴薄間相融在一起。
陸棠抿嘴,「許將軍弄疼我了。」
許晏舟握力驚人,手腕好似被鐵鉗鉗住。
在陸棠的提醒下,許晏舟趕忙鬆開手,忙不迭致歉,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紅。
許晏舟身上只是受了擦傷,梳洗一番,換了身衣裳來到正堂,看到陸棠端起茶盞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眼底閃過懊惱之色。
不等他說什麼,陸棠便問起因何受傷。
說起正事,許晏舟微蹙眉頭,將緣由說出來。
「所以,那些不是真的匪冦?」陸棠眸色微凝。
許晏舟點頭,「從他們反抗再到逃脫圍堵,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兵丁!」
平二拳頭捏的咔咔響,「狗娘養的,竟然算計到我們玄甲軍身上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的軍餉就是這些扮作山匪的兵丁給劫走的。
若說背後沒有人推波助瀾部署一切,連平二都不信。
是什麼人敢這麼做,又是什麼目的!
原本因為許晏舟沒有受傷而高興的幾人,心中籠上一層陰霾。
許晏舟讓親衛分頭去追蹤,抓到人就有了線索,他則從另外一個方向圍追過去。
只是沒想到那些人中有幾個高手,反過來圍殺他。
這種情況下再想活捉幾乎不可能,許晏舟只得痛下殺手,殺掉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也被打得閉過氣去,再睜眼便回到將軍府。
許晏舟的親衛陸陸續續回城,仍有一部分和前來相助的斥候會合,繼續追蹤那些人。
將近二百人的隊伍,不可能掃清所有痕跡。
許晏舟安然無恙,將士們散去,一道瘦小的身影從後邊撲過來,抱住許晏舟。
「爹爹……」
許商序的聲音帶著哽咽,語氣中儘是後怕。
前邊的動靜不小,他幾乎是連跪帶爬來到這邊,被趕過來的琥珀攔下。
許晏舟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求助似的看向陸棠。
他沒有哄孩子的經驗,自從認下許商序之後,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
好在戰事緊張,他忙得腳不沾地,倒也避免許多尷尬。
「商序,過來,姑姑有好東西給你。」
許商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她,「什麼好東西?」
陸棠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一看,就是許晏舟都有些詫異。
「哪來的飴糖?」他忍不住問道。
即便在京城,飴糖也屬於貴重的零嘴,不是尋常人家能夠吃得起的。
好一些的飴糖一小包就十幾兩銀子。
許商序抹著眼淚來到陸棠跟前,好奇地看著她手裡的小包。
他從未聽說過飴糖,也沒見過。
他出生就在平遙城,這裡連糕點都沒有。
陸棠捏起一塊塞進許商序嘴裡,說道:「薛掌柜托人送過來的。」
薛掌柜很會做人,知道陸棠身邊有個孩子,便遣人送了些零嘴和玩意兒。
直接刷了一波陸棠的好感度。
陸棠打算將這些作為獎勵送給許商序。
許商序小臉還帶著淚痕,卻是眯著眼一臉滿足。
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他以為白面花卷最好吃了。
看到他這個樣子,陸棠唇角漾開一抹笑。
「飴糖還有,不過不能多吃,姑姑這裡還有一些小玩意兒,你每學會一首詩,姑姑便獎勵你一個,好不好?」
許商序小雞啄米般點頭,恨不得馬上就去學詩。
剛剛的心有餘悸不復存在。
許晏舟看向陸棠,眼底閃著碎光,他最清楚,商序這孩子不輕易親近誰,自他父親死後,他唯獨親近自己。
短短十數日,他對陸棠的依賴和信任顯而易見。
牽著許商序的手往後院走去,陸棠回眸,向著許晏舟輕輕挑眉。
她的神情生動,許商序一下便懂了。
他欠她一個人情。
雖然玩笑之意更多一些,但他知道,何止是欠個人情,他還欠她兩萬餘條命。
平遙城到昇州城的官道被許晏舟帶兵打通,這意味著行商走販可以往來,消息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閉塞。
後院,許商序在練字,陸棠則翻看地方志。
這些都是前府尹的藏書,其中有許多地方志正巧是陸棠喜歡的,便都翻了出來。
她有預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要靠自己,所以她每日翻書,在裡邊尋找生機。
果不其然便被她找到。
「香瓜?這東西在平遙城能種活嗎?」
琥珀將字條傳達給許晏舟的時候,平二滿臉詫異。
待她走了,平二撓著頭不解地問道:「將軍,陸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在平遙城種瓜嗎?」
許晏舟沉默不語,將字條收入懷中,花銀子請燕回堂尋找香瓜種子。
燕回堂的效率很高,陸棠需要的種子是和薛掌柜的玉米種子一起送到的。
一起來的,還是那三十口佃農。
平遙城別的沒有,空置的房子卻有不少,他們被分散安排在平遙城中。
萬事俱備,只欠冰解大地。
凍土不解凍,一切都是枉然。
這期間,三十口佃農開始促使周圍的人『耳濡目染』,他們這輩子都在和莊稼打交道,話里話外自然離不開莊稼。
口口相傳之下,很快平遙城百姓就知道這些外來人是來這裡開荒的。
此時的陸棠正在將軍府擺弄她的種子。
除了玉米種子,便是她手上的香瓜種子。
尋州志提起過兩種香瓜,一種黃白皮香瓜,一種綠皮綠肉香瓜。
肉質細嫩爽甜,早熟、高產、高糖。
最重要的是,按照尋州志的描述,平遙城的環境非常適合種植香瓜。
如果種植成功,香瓜將打開通商大門。
不管玉米還是香瓜,在大盛都少有耳聞,陸棠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這兩種都種出來。
她沒想到的是,當日的決定,讓平遙城成為大盛最大的玉米種植之地,平遙香瓜享譽他國。
……
京城,武定侯府。
蕭家老太太沉著臉聽蕭大小姐哭訴。
「以前陸棠在的時候,每年我的春衣都要準備八套,今年才給我準備五套!我就去找陶雲傾,娘您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咱們之前奢靡過度,如今邊關戰亂,該節儉一些才是!」
蕭大小姐又是氣又是委屈,「以前陸棠在的時候方方面面都很妥帖,現在不僅我和景年的春衣都縮減到五套,下人們近兩個月的月錢也都沒放。」
蕭老太太蹙眉,轉頭看向貼身婆子,「都沒放?」
貼身婆子忙點頭,「是的老夫人,下人們兩個月都沒收到月錢了,不少人過來找過我,想著夫人剛掌中饋,可能還手生,便沒有驚動老太太。」
她說得委婉,兩邊都不得罪。
蕭老太太臉色卻難看起來,「把陶雲傾叫來。」
不多會,陶雲傾來到,向老夫人行禮。
看到蕭大小姐的時候,陶雲傾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果不其然蕭老太太發難。
陶雲傾臉上帶著委屈,又帶著一抹堅韌,她跪在地上向蕭老太太磕了頭。
「娘,雲傾曾隨父兄為大盛出征,深知邊關將士艱難,如今戰事緊急,我便想著節儉一些,也好為將士們做點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蕭知遠站在外邊。
陶雲傾好似無所覺,淚眼婆娑地說道:「娘,除了您和侯爺的春衣照舊,小姑子和景年的減成五套,我自己則減成三套。」
蕭老太太面色稍霽,「你心懷家國這是好事,將我的減成三套便是,老婆子也不出門,穿什麼都一樣,他們二人一個長身體,一個來年要相看人家,還是多準備些春衣的好。」
她說完,蕭知遠父子走了進來,向老夫人行禮。
蕭景年義正言辭地說道:「祖母,景年三套春衣即可,雲姨胸有丘壑,以家國天下為重,景年雖然年幼,卻不能拖了後腿。」
蕭大小姐在一旁氣得咬牙,這不是在暗喻她小家子氣,胸無氣量嗎!
她恨恨地瞪了陶雲傾和蕭景年一眼。
雖然她也不喜歡陸棠,若是若她還在,哪有這麼多事端!
最後還是蕭知遠一言決定,每人春衣五套才作罷。
回去的路上,蕭景年滿眼崇拜,只覺得陶雲傾周身都是光芒。
「景年,你先回去。」蕭知遠說道。
蕭景年點頭離開,沒有注意到蕭知遠的臉色。
待走到一半,他忽然想到新練的字還沒給雲姨看,他又折返回去,在一處假山後聽到父親和雲姨在說話。
「減了日常用度,不放下人的月錢,你當真是為了邊關將士嗎?」
父親的聲音有些狠厲,蕭景年心中一驚。
「侯爺……」
「閉嘴!你拿這些銀子去放印子錢,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撲通。
透過假山縫隙,蕭景年看到雲姨跪在父親面前哭啼哀求。
印子錢?
蕭景年腦袋嗡的一聲。
這是黑心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