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大約二十六七的年紀,穿一身素淨的袍子,自角落裡走了出來,模樣斯文俊雅,清貴無瑕,整個人光風霽月。
他走了幾步,到了幾人近前,微笑著說:
「周姑娘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在下恰巧出門的時候帶了銀票在身上,這等善事,也該有我的一份。」
他模樣生得十分好看,又氣度從容溫柔,年歲瞧上去也比這些公子小姐們要大幾歲,他往那裡一站,便讓人覺得心靜了下來。
眾人雖然都不認得他,有些尷尬的互相看看,卻也對他心生喜歡和欽佩。
敢當眾和周晚吟一起出銀子替人還債,公然打國公府的臉,是個人物。
柴子安皺眉,今日賓客多,他也並不是個個都認識的。
只是這一位,卻是眼生的過分了點。
再一打量,他雖然氣度不凡,但身上穿著的衣服卻是普通素淨的,只有外面罩著的披風,和周晚吟一樣是銀狐裘的,瞧著價值不菲。
「這位公子眼生的很,只是不知是哪家的?」柴子安道。
那青年笑了一下:「慚愧,在下同這位周姑娘一樣,也出自尋常巷陌,平民之家,同霍將軍府上有親,如今投靠在他府上,霍將軍日理萬機,我便拿了他的請帖過來。」
「既然是霍驃騎的親戚,論出身,自然是比我們要貴重許多了。」殷溪突然沖了過來,搶著說了一句話。
她的臉色發白,像是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一般。
今日天寒風大,這人來了就坐在角落裡,還以貌丑為由帶了個精雅的面具,也沒見他說話,誰能想到竟然是……
她望了一眼這人落在席上的面具,心中升起一股絕望,柴子安今日的表現,實在太差了。
她一心鍾愛的情郎,還想他得到天子的喜歡,他日夫婦二人同殿為臣,共創佳話。
她想到這裡,趕緊道:「兄台氣度不凡,將來必定是前程似錦。」
柴子安聽她這樣誇讚一個年輕男子,雖然心頭不悅,但他絕對不會當眾和殷溪唱反調,便忍著脾氣,和和氣氣道:
「兄颱風采卓然,出將入相,也是遲早的。」
青年笑了笑看著趙然:「柴公子說我將來出將入相,趙公子,可願結這段善緣?」
趙然愣住了沒說話。
青年看著他,不疾不徐道轉頭看殷溪:「殷將軍,你覺得呢?」
殷溪慘白著臉,冷冷的看著趙然道:「趙公子,這是善緣,也是福氣,你莫要折了自己的福氣!」
趙然此時只得點頭:「這是好事……我這遠房表妹跟著我也不是個事兒,同周姑娘做個伴,也是好的。」
青年走到萬音兒身邊,沖她柔聲道:「別哭了,你今日交了好運,遇到周姑娘,日後必定都是好運的。」
「多謝公子……」
青年笑道:「你謝我做什麼,要謝也是謝周姑娘。」
少女破涕為笑,直直地就當眾朝著周晚吟跪了下去。
周晚吟猛地伸手攔住了她:「我幫你,並不是要你為奴為婢。」
青年道:「你自由了,從今以後,除了天地君親師,你見了誰也不必跪了。」
那小姑娘愣了愣,茫然地點了點頭。
青年瞧著她不過十四五的年紀,臉上稚氣未脫,心中有些憐憫,便道:「音兒這名字,是誰起的?」
小姑娘低著頭不敢說。
青年道:「當今皇后的閨名里,便有個音字,這字不好,你換一個吧。」
小姑娘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周晚吟笑道:「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叫什麼名字,便叫什麼名字,再也沒有人能亂改你的名字了。」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紅著眼睛說:「我想叫珍兒,可以嗎?」
這是她過世的爹起的名字,說是家中雖清貧,但她也是無價珍寶。可後來,父親去世,家中只她一個女兒,被族中吃絕戶的叔伯兄弟強占了屋舍。
母親帶著她投親靠友,最後就落到了趙然的手裡。
那俊雅的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自然可以,自今日起,你便是無價珍寶,再無人可作踐你。」
他說著轉身向著柴子安道:「這等美事,你身為主人家,不該以此為題,令賓客作詩?」
柴子安想拒絕,但殷溪不知道為什麼,率先發了話,附和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他也只能應承。
只能讓侍女們續上茶水,又令眾人以周晚吟今日豪擲千金為題作詩。
他魂不守舍地想,今日之後,柴家的臉算是丟盡了。
事實上,都不用今日之後了,在坐的公子小姐們早就沒心思作詩了。
大伙兒胡亂寫了寫詩稱讚了一下周晚吟的美德之後,便三三兩兩,借著賞景、小解、口渴的名義離席,躲在角落裡聊了起來。
「這柴家真是好笑……都悔婚另娶了,還好意思拿人家的嫁妝!」
「還是百年公侯之家呢,這般下作。」
「他們在外還含含糊糊的說什麼落魄的親戚纏上了柴子安,我瞧著像是他們纏上了周家姑娘。」
「他們家嘴裡有一句實話麼,那柴惜君先前還和人說家裡有個打秋風的表姐,我看她自己才是個打秋風的。」
「笑死……」
眾人聊得隨性暢快,幾個活潑的少年少女寫了幾首讚美周晚吟的詩,還熱情地拿給她看看。
周晚吟一一抄錄了下來,找了個由頭離席,在無人處一把火燒了。
今日是冬至,十年前的今天,周家孤女來到了護國公府,寄人籬下,被人打壓嫌棄了十年。
如今,柴家人被迫宴請賓客,讓人作詩來讚美她。
今日之後,全城都會知道,有一個女孩叫周晚吟,是一個如此善良聰慧美麗的姑娘。
如果原身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開心吧。
她正出神間,方才的青年繞過盛開的紅梅,走到了她跟前,笑著問道:
「周姑娘怎麼不作詩?」
周晚吟感激他幫助,微微笑了笑,解釋道:「我詩做的不好,便不獻醜了。」
原身倒是很會作詩,柴子安平時在外交際,就經常拿著表妹的詩出去吹牛。
還因此得了不少讚頌。
她寫的詩完全不能看,露餡了就麻煩了。
「你心地善良,心胸豁達,這已經很好了,周家能有你這樣的晚輩,我很是歡喜。」
「啊?」周晚吟愣了一下,這誇獎實在太鄭重了,她微微欠了欠身,「還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青年展顏一笑:「我姓周,單名一個韶字,字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