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2024-10-27 05:23:32 作者: 月關
  由於勘印房夾壁牆裡發現了死屍,施工被暫時中止了。

  楊沅趕到樞密院,找到「雀字房」擁擠不堪的籤押房裡一問,袁成舉悄悄告訴他,鑑於「雀字房」眼下事務不多,辦公場所又過於擁擠,劉承旨「摸魚了」,現在在家裡呢。

  楊沅瞭然,也不說破,便又往劉府趕。

  離開樞密院大門時,門房老秦只是沖他牙一笑,卻並沒有像平常一樣湊上來說說話。

  雖然大家並不覺得楊沅抓捕張宓有什麼問題,甚至私下裡對此事津津樂道,但是一見楊沅,大家還是會本能地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不是因為和張宓產生了共情,有了同仇敵氣之意,而是單純地對一個有能力獵捕他的人,所產生的本能的戒備。

  因此,就連一向對楊沅很殷勤的門房老秦都保持了距離,看在眼中的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正該如此。

  不過,只有老秦和楊沅心知肚明,這只是因為楊沅已經對老秦的兒孫做好了安排的緣故。

  楊沅罰過不隔夜,賞功也是毫不拖沓,在他從老秦口中問到想要的消息次日,就讓鹿溪給老秦的兒孫安排好了去處。

  門房老秦現在對楊沅不知有多感恩戴德,可是恰因為有了這樣親近的關係,反而在人前刻意疏遠了些。

  這是擔心二人之間的私密關係被人發現的一種本能反應。

  這種本能,體現在男女關係上時更是如此。

  如果一對男女有了特殊關係,限於某些客觀條件,這種關係又是不能公開的,兩人在人前相遇時,甚至會表現的比正常關係的一對男女還要客氣,

  更加疏遠。

  比如,劉婉容。

  楊沅來了劉府!

  劉婉容知道以後,抓心撓肝,坐立不安。

  她和楊沅私下相見的時間有限,如今又是戀姦情——",又是如膠似膝的時候,如果沒機會相見也就罷了,可人就在她家,那叫人如何忍耐得住?

  這一點她就比不上李師師,李師師那麼率性的人,如果覺得不適合在這種場合下相見,她就不見;如果想見,她就不在乎別人有什麼看法,那就去見,灑脫的很。

  

  但,劉婉容從小所受的禮教教化,使得她很難鼓起勇氣做出那麼冒昧的事來。

  這時候,她的「及時雨」來了。

  「六姐,二郎到府上來了呢,坊間有許多二郎被困北國時的奇聞逸事,

  如今正主兒來了,咱們一起去見見呀,正好聽他當面說說。」

  好人吶!

  劉婉容一把執住了玉腰奴的手,心中感激不盡。

  她決定了,不管是小弟以後娶的正妻性格兇悍,亦或是小弟見異思遷冷落了玉腰,她都一定要維護這個女子,絕不叫她受了委屈。

  「好,我們這就---,你先等等,我去稍作打扮,以免在二郎面前失禮劉婉容說著,便一陣煙兒地飄進了內室。

  玉腰奴看著她急急消失的倩影,輕輕嘆息了一聲。

  方才看見劉婉容那剎那之間,如牡丹花開的驚喜之色,她就心中篤定了,果然啊,六姐這是暗戀了人家二郎。

  唉,你喜歡了誰不好,為什麼偏偏要喜歡二郎呢,人家在仕途上正是一片光明,而你曾經的身份-·.

  造孽啊!

  劉府後宅,一座軒廳。

  楊沅和劉商秋在廳中坐著,桌上兩盞茶,四碟乾果蜜餞。

  劉商秋瞪著楊沅,眼睛瞪的比銅鈴還大。

  「所以,宣旨院勘印房主事徐洪誠,極大可能牽扯到假會子案?」

  「不錯!」

  「蟬字房的掌房寇黑衣,很可能也牽扯其中?」

  「不錯!」

  「嘶~,張宓也是樞密院的,這樞密院裡,還有好人嗎?」

  「當然有,我就是樞密院裡出來的,你現在正在樞密院啊。"

  「那倒是!」

  劉商秋鬆了口氣,欣然接受了楊沅的說法。

  他想了一想,臉色又難看起來:「二郎,我如今奉命重組雀字房,把它打造成專門針對西夏的諜報司,這其中可有不少外務諜探,是從原蟬字房撥過來的。」


  楊沅道:「原蟬字房的外派諜探,並不是寇黑衣的心腹和黨羽,怕什麼?」

  劉商秋道:「問題在於,寇黑衣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你剛剛說,這個寇黑衣的身份很可能不那麼簡單。

  如果—--如果他不僅有問題,而且不僅僅是夥同他人,為牟不義之利而枉法,而是有著金國間諜的身份,金國和西夏可是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好兄弟啊—....」

  劉商秋越想越不安,猛然起身道:「不成,我得馬上回樞密院,對寇黑衣知道底細的所有密諜做個調整—··..」

  話未說完,他就猛地打過,搖搖頭道:「也不成,現在我突然對這些人大作調整,寇黑衣必然警覺···.·"

  楊沅道:「如果寇黑衣只是一個貪墨枉法者,這些外派的秘諜根本不需要動。

  如果,寇黑衣真是金國間諜,這些被他知道底細的諜探,也未必就沒有用處。」

  劉商秋先是異地看了楊沅一眼,旋即醒悟過來,遲疑道:「你是說——..」

  楊沅頜首道:「寇黑衣如果真是金國秘諜,為了繼續潛伏下去,定然不會對他知曉底細的這些秘諜輕易下手,以免暴露他自己。

  那麼你通過這些實際上已經暴露的秘諜,就可以對金國、對西夏做出誤導的判斷。

  哪怕你什麼都不做,至少他們眼下也是安全的。

  什麼時候拿到真憑實據,決定抓捕寇黑衣了,再馬上派人傳出消息,命令所有寇黑衣知道底細的秘諜緊急疏散也就是了。」

  劉商秋仔細想了想,緩緩坐了下來,臉色凝重地道:「我明白了。

  那麼,接下來,寇黑衣、徐洪誠二人在樞密院中的舉止,就由我來監視吧。

  只要他們真有問題,我一定能揪出他們的狐狸尾巴!」

  正說著,一對玉面狐狸就裊裊娜娜地沿著林間曲徑而來。

  一對玉人,都是雲鬟霧鬢的小婦人打扮。

  少女的靈秀、少婦的嫵媚集於一身,柔腴秀潤的體態,沁髓入骨的風情來者正是劉婉容和玉腰奴。

  今天是正月初九,是個開張的好日子。

  九為數之極,代表著永恆,這一天開張做生意,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寒千宸對藥師洛承安就是這麼說的。

  所以,初九這天,仁美坊楊家大宅僅一道之隔,由某戶人家一個跨院隔斷出來,單獨成為前後兩進宅院的「洛記醫館」,就正式開張了。

  王長生、寒千宸、蕭千月、曲大先生都趕來祝賀了。

  曲大先生從自己家院裡種出來的葫蘆里選了一隻最大的,用紅絲巾系了,當作賀禮送給洛藥師,把葫蘆掛在了醫館的大門口。

  蕭千月則親手製做了一枚精美的「金魚符」,當作醫館開張的賀禮,同樣掛在了醫館的大門上。

  「魚」和「愈」是諧音,所以藥葫蘆和魚字符,就是這個時候醫館的標配。

  王長生什麼都沒帶,洛承安這座醫館就是他幫著免費改建的,還送什麼禮。

  至於寒千宸,寒兄比較寒酸,這都給你卜算了開張吉期,沒收卦金,不送禮也合情合理吧?

  最厚重的一份禮物,倒是楊家大娘子鹿溪送的,

  洛藥師這幾位「繼嗣堂」南宗後人的朋友,都和楊家有著密切的關係。

  洛承安這藥堂又開在楊家旁邊,鹿溪知道了,自然要送一份厚禮。

  「欣聞先生在此開設醫館,懸壺濟世,造福鄉里,郎君與妾身不勝歡喜。

  只是郎君公務在身,不能及時趕來道賀,特意吩咐妾身,送上一份心意,還請洛藥師笑納!」

  雖然宋老爹和老計也是賀客,但鹿溪是嫁出去的姑娘,今天來,她代表的可是楊家。

  鹿溪從阿里虎手中接過禮匣,雙手奉與洛藥師,

  洛承安連忙謙笑著道謝:「公主殿下如此客氣,老朽一介草民,怎麼敢當,怎麼敢當啊。」

  曲大先生笑道:「大娘子的一番美意,你就不要客氣了。」

  鹿溪是他從小看看長大的,如今嫁作人婦,稱一聲大娘子就算了,以公主之號恭敬相稱,未免就見了外。

  洛承安連忙道謝,將禮匣接過,轉身交給了醫館夥計。


  這夥計相貌平庸,人看起來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但是勝在一個老實聽話。

  此人正是顏青羽,現在他不扮遊學書生了,搖身一變成了洛記醫館的學徒、夥計兼打雜。

  店裡還有一個女小二,正是剛剛潛入大宋時還是獵戶身份的岳佩瑩。

  岳佩瑩一身青衣,布帕包頭,一隻碾藥的青石碾子被她有力的雙臂推送的直響。

  他們兩個相繼趕到臨安後,便與洛承安取得了聯繫。

  得知洛承安要在他們的擄掠目標楊沅府邸旁開設醫館之後,二人便靈機一動,乾脆加入了醫館。

  洛承安想把楊沅安全無虞地擄去西夏,那就不可能公開動手。

  就算暗中動手,也得巧做安排,儘量爭取讓楊沅失蹤被人發現的時間越遲,才越有利於他們脫身。

  所以,就算今天登門賀喜的是楊沅本人,他此時也是不會下手的。

  因此,對於登門道謝的楊夫人宋鹿溪,洛承安表現的十分自然,沒有透露出半點敵意。

  王長生在為楊家修建大宅時,和宋鹿溪也是非常熟稔的,這時忙為老友吹捧道:「洛藥師醫術十分高明。

  老計在他醫治調理一下,現在身子已經大好,再也不用一遇陰雨連綿天氣,便身上貼滿膏藥了。這兩天,他正為令尊和老曲調理身體呢。」

  鹿溪聽了,對洛承安甚是感激,連忙道謝不止。

  洛承安笑道:「老夫是醫士,治病救人,乃是本份,公主殿下不必言謝。

  聽老曲說,令尊還有一位姓苟的老友,也是一身的傷病?」

  鹿溪道:「是啊,苟叔與家父一樣,都是多年從軍落下的傷病。

  只是他如今正因一樁生意,在外地忙碌著。等他回來,還要有請醫生,

  一併施以妙手,為他診治才是。」

  岳佩瑩坐在醫館一角,一身神力的她,雙臂一推一收,把那藥碾推送來回,呼呼直響,碾子裡的藥材片刻功夫就被她碾成了細細的粉沫。

  她卻沒看眼前的碾子,只是暗暗盯著正與洛藥師交談的宋鹿溪。

  宋鹿溪原本是一個嬌小輕盈的可愛女子,如今居養體、貴養氣,舉止又憑添了幾分穩重和雍容。

  但岳佩瑩卻能隱隱感覺到,這位大宋的長公主殿下,或許沒有多麼高深的功夫,卻修煉過高明的武功。

  她修習的,十有八九是一門極高明的內家功夫。

  因為她修習的就是內家功夫,才能敏銳地察覺到鹿溪的與眾不同。

  「有趣,想不到這位小食神還是個練家子。

  她那老爹,雖有一身不俗的外功,卻並不曾修習過內功。

  所以,她這功法,應該不是跟她爹學的,那麼———會是誰?」

  「如果——她的功夫是習自於她的丈夫"

  岳佩瑩忽然覺得有些棘手了,難不成那位大宋的狀元公,竟是一位精於內家功夫的技擊高手?

  劉商秋在和楊沅商討正事之前,就已授意玉腰奴去接六姐過來了。

  玉腰奴縱然有心成全劉婉容,對於撮合丈夫姐姐和楊沅這種事,也是不敢擅作主張的。

  這種事,只能劉商秋來拿主意。

  劉商秋並不看好六姐和楊沅能有什麼結果,但-—---終究是不忍心。

  楊沅既然登門了,就尋個由頭讓六姐見見,一慰相思之苦吧。

  之所以他早早就讓玉腰奴去請六姐,是因為從小生活在女人堆里的劉商秋太了解女人了。

  他知道,哪怕六姐再如何急於要見到楊沅,知道她能見到的時候,也一定會先去梳妝打扮一番。

  哪怕她原本的打扮,就已無懈可擊。

  果不其然,他這提前量打的非常好,他這邊正事都談完了,六姐才姍姍而至。

  四人在亭中又小坐閒談了一陣,便移駕小花廳了。

  雖然江南的冬天並不算十分寒冷,卻也不適合在室外用餐,酒宴就設在小花廳里。

  有六姐在場,劉商秋和楊沅絕口不再談起公事,四人只揀些輕鬆的話題閒聊。

  聽楊沅說到棋盤山會唔東京留守完顏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時,劉婉容和玉腰奴都不禁花容失色。


  劉婉容不敢置信地道:「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偏執的女子,真是太可怕了玉腰奴道:「人家倒有些佩服她的敢愛敢恨。」

  劉商秋道:「明明就是個瘋女人,這算什麼敢愛敢恨了。

  偏執,瘋狂,不知所謂,如果是我遇到這種女人,必然敬而遠之。」

  玉腰奴向他扮個鬼臉道:「妾身也知道她這樣不對,但至情至性,總還是叫人欽佩的。」

  劉商秋冷笑一聲,道:「若是一個女子,明明不喜歡一個男人,那男人一廂情願地喜歡了這女子,就自覺人家虧欠了他,從此要死要活的,實在得不到,就殺了人家再自盡,你怎麼說?」

  這——·

  玉腰奴名聲大噪,成為臨安大家之後,石榴裙下又何嘗少過追求愛慕者?

  只是那時她已屬意於劉商秋,對那些男人都不假辭色,不曾發生過糾纏罷了。

  這時候代入了一想,如果自己碰上這樣一個男人-—----他麼的這可不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瘋子?

  玉腰奴頓時啞然,只好白了劉商秋一眼,卻自知理虧,不再爭辯。

  劉婉容柔柔地道:「人家不喜歡她,她當然依舊可以對人家一往情深。

  但她只要默默地守護好她的喜歡就是了,因為她喜歡,就要人家一定有相應的回報,否則就恨天恨地的要去殺人————"

  劉婉容搖搖頭,道:「這不叫至情至性,也不叫敢愛敢恨,只是她性格過於強悍刁蠻,她想要什麼,就必須得到什麼。

  別人不給就搶,搶不到就仇恨人家,寧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報復人家罷了,這種人,妾身不喜歡。」

  劉商秋聽了,頓時鼻子一酸。

  「只要默默地守護好她的喜歡就是了」,這——-是六姐在說出她的心聲嗎?

  六個姐姐,本以為六姐嫁的最好,想不到最後卻———·

  六姐好可憐,可是—--人家二郎前程似錦的,你這做過當今皇帝小娘的女子,真要是跟了二郎,而且還是做妾,你讓官家這張臉往哪擱?必然影響到二郎的前程啊。

  一時間,劉商秋愁腸百結。

  楊沅聽到劉婉容微帶傷感的話語,忍不住伸出手去,在桌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對,楊沅輕輕捏了捏劉婉容的柔。

  辦法,他一定會想的,他也堅信,一定能想得到。

  他楊沅一個搞危機公關的,能替別人解決各種看似無解的問題,還解決不了自己身上的麻煩?

  只是,當著劉商秋的面,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但眉眼傳情,他相信善解人意的劉婉容明白他的心意。

  劉婉容看到楊沅深情款款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甜。

  雖然她現在的處境艱難,聽說明天爹娘又應了上門保媒的人見面,但至少她喜歡的男人對她的深情是有回應的,比起那上官明月,不知道幸運了多少倍。

  劉婉容輕咬櫻唇,輕輕抬起腿,在桌上暖昧地蹭了蹭楊沅的小腿,向他含羞地一笑。

  玉腰奴小腿忽然被人上下蹭了幾下,頓時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絕對是有意的調戲,不是無意中的碰觸,二郎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咦?

  忽然看到對面六姐眼中,那騷騷的嫵媚一閃即逝,玉腰奴一下子明白過來,那是六姐的腳。

  六姐··—·六姐的膽子都這麼大了嗎?

  楊沅沒事,劉婉容也沒事,玉腰奴卻不免心驚肉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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