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大宅里的女人們,一直等到楊沅回來,這才開飯。
楊沅雖然和一家人有說有笑,但鹿溪丹娘、羽嬋冰欣幾女,卻很快就發現,他有很重的心事。
奇怪!二哥今天本來是去晉見天子的,難不成是晉見天子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嗎?
但,她們很識趣地沒有追問,因為男人的傾訴欲可不像女人那麼強烈。
很少有男人在並非尋求一個解決方案的前提下,單純為了宣洩和求安慰而對別人碟碟不休。
她們只能用自己的溫柔,悄悄做些讓楊沅開懷的事。
鹿溪為楊沅炒了最合他口味的飯菜,丹娘為他燙了壺黃酒,細細地切了薑絲,還加了梅子。
冷羽嬋和薛冰欣在吃飯時,故意講了許多她們跟著肥玉葉一起籌運北國軍需時,所發生的趣事,只為逗他一笑。
她們還對今天才到臨安的盈歌等人表現了極大的友善和歡迎。
拈酸吃醋什麼的,在此時顯然是不合適的。
她們都在努力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想盡辦法讓楊沅開心。
楊沅很快就察覺到了她們的「動作」,心中不由一暖。
楊沅忽然舉起杯,將一杯黃酒一飲而盡,胃裡頓時傳來暖烘烘的感覺。
楊沅微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的確是有心事,不過,是一樁公務,
我在想解決的辦法。
至於今天面君,什麼事都沒發生!」
青棠小丫頭見他喝光了酒,馬上識趣地又給他斟滿了。
楊沅揉了揉青棠的腦袋,笑道:「一段時間沒見,小青棠開始懂事了。」
青棠向他甜甜一笑,屁股坐回位置,馬上就示威地掃了阿蠻一眼,眸中微帶啟畔之意。
阿蠻卻只是不屑地把唇角輕輕一壓。
你會獻殷勤又怎樣,人家可是和大老爺深入淺出風雨幾度了呢。
老爺已入我阿蠻之毅,你小青棠再能,那也是我的「後進」。
楊沅繼續道:「我這趟北國之行,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等著吧,朝廷很快就會有賞賜下來。
我啊,這回又要升官了。」
這句話一出口,廳中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楊沅對鹿溪道:「鹿溪,八月中秋本是你我的成親之日,是我誤了吉時了。」
鹿溪嗔怪道:「二哥哥怎麼也學別人說些矯情話,你出使北國身陷狼群,正是身不由己的時候。難道我還會埋怨你耽誤了婚期不成?」
楊笑道:「你不怪我,官家卻覺得對不住你我。
所以,官家今天對我說,他要為你我賜婚,讓咱們在正旦之前完婚。」
「啊,這麼快!」
鹿溪驚呼了一聲,臉上卻瞬間煥發出明艷的神采。
天子賜婚,那是何等的榮耀。
哪個女子嫁人,不希望那一刻,她是天下間最風光的女人。
丹娘幾女都羨慕地看向鹿溪。
楊沅道:「現在都放心了吧?我吃飽了,先去看看大哥。」
楊沅提起酒壺,便起身離去。
每次離家久些,他回來後都會去一趟祠堂。
楊沅一走,丹娘幾女便圍上來向她道喜。
丹娘道:「恭喜你呀鹿溪姐姐,馬上就要成為楊夫人了。」
鹿溪心花怒放,但她並沒有忽略丹娘、羽嬋幾女眼中的失落與艷羨。
鹿溪柔聲道:「這個家若沒有姊妹們幫襯著,鹿溪可撐不下來。
丹娘、羽嬋、冰欣、盈歌,四位姊妹,有些東西,鹿溪給不了你們,但有些事,鹿溪卻是可以做主的。
幾位姊妹若不嫌倉促的話,元宵節時便一起進楊家的門,咱們從此相伴,可好?」
丹娘等幾女沒想到鹿溪這麼快就會操辦她們進門的事兒。
雖說她們早就和楊沅有了夫妻之實,可一天不過門兒,傳出去那就是苟合,什麼名份都沒有的。
如今聽鹿溪這麼一說,四女心中的失落感,卻減輕了許多。
祠堂里,楊沅盤膝坐在蒲團上。
鹿溪一直有安排人負責祠堂的每日灑掃,所以祠堂裡邊很乾淨。
供桌上的瓜果也是新鮮的。
香爐里,有楊沅剛上的三柱香。
裊裊的香菸之前,還擺著三杯酒。
楊沅就著壺嘴兒,抿一口酒,說一句話。
「大哥,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年底之前,我就成家了。
我答應過你的,要讓咱們家開枝散葉、人丁興旺。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嘿嘿,其實我現在就已經光大了咱們楊家的門媚吧?」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跟大哥你說。"
楊沅喝光了壺中酒,慢慢站起來後,看著楊澈的靈位,輕聲地道:「你說過,寇黑衣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吧?
這個人,可能有點問題。我會查他,等我查清楚了,我再來告訴你,這個寇黑衣————"",他究竟是人是鬼!」
「抓楊沅做什麼,吃飽了撐的?」
打銅巷,翠玉樓上,寇黑衣皺著眉頭,看著水芙。
水芙慵懶地坐在酸枝木的圈椅上,蹺著二郎腿。
她只穿了褻衣褻褲,雙腿交疊,纖小卻微有肉感的雪足微微地顫悠著。
水芙搖一搖水晶杯,讓那血色的葡萄酒飛快地旋轉起來,說道:「這是國相的吩咐,誰知道他有什麼打算呢。」"
「國相?哼,我看,他就是一個國賊。」
水芙姑娘淡淡一笑,道:「不管怎麼說,陛下十六歲登基,主少國疑之時,若非他鎮在那兒,咱們大夏,現在怕是比金國還亂。」
寇黑衣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他雖然很不喜歡任得敬這個人,但是對於事實,也不會因為個人的喜惡而反駁。
不過,抓楊沅有什麼用?
難道楊沅此人,還有左右三國大事的能力不成?
這個任得敬,自從開始熱衷於玄學,就變得有點瘋瘋癲癲了。
楊沅可是楊澈的胞弟,我若把他抓了,楊澈那小子在九泉之下,只怕也會提刀來找我算帳。
不成,我得想個辦法,提醒那小子小心·—"
水芙見寇黑衣沉默不語,以為他正在苦思辦法。
水芙便道:「這事兒,國相另派了人去做,你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給他們提供些幫助就成,不用太放在心上。
『血浮屠』要對大宋做什麼,可弄清楚了麼?」
寇黑衣搖了搖頭,道:「這一次的計劃,是由湯道生親自負責的。
現在給我的消息是,血浮屠將在宋國謀劃一樁大事,需要的時候,叫我不惜代價,哪怕是暴露身份,也要全力配合。
但具體計劃是什麼,我還不得而知。"
「啊·...」
水芙的眼角微微挑起了一絲嫵媚:「這可就有意思了。看來完顏亮這次所圖不小啊—」
寇黑衣道:「倒也不必急,不管他們想做什麼,等他們需要我出手的時候,就不可能再瞞著我。」
水芙嫣然點頭:「也對,管它什麼陰謀呢,反正咱們就秉持一個規矩:
宋國太強大時,就幫金國。金國太強大時,就幫宋國。
現在完顏亮挺狼狐的,我們大夏又重新和宋國接壤了,那就讓宋國好好亂上一場。」
窗外,有絲竹聲聲,街頭的熱鬧繁華,也隨著那五彩斑斕的燈影映進了室中。
水芙仰起她白皙的脖子,把水晶杯中鮮紅如血的酒一口喝掉,吐出一口酒氣,幽幽地道:「憑什麼它臨安府,就得比我們興慶府繁華?」
今天冷羽嬋、薛冰欣還有艾曼紐貝兒都早早去了楊府大宅,所以接收處理貨物的諸般事宜,就都要肥玉葉親力親為了。
因此,她忙碌到華燈初上,這才回到「陌上花」的家。
繡坊的事情,她現在已經全權交給副掌柜劉提了。
劉提如願以償地當上了「陌上花繡坊」的大掌柜,但他反而比從前更加謹小慎微。
其實他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肥掌柜的為何突然消失,也不知道肥掌柜的真實身份。
他之所以野心不再,是因為他發覺肥家姑娘正在做著一百個「陌上花」繡坊也比不了的大生意。
他哪還有膽子試圖挑戰肥家對「陌上花」繡坊的最高控制權。
肥玉葉回到府里,沒有忙著沐浴更衣,而是馬上趕到書房,取出了她的秘密工具,那是一口大箱子。
肥玉葉從中拿出幾隻小葫蘆,分別從中取出一些藥粉,按照一定的比例用水調和好,然後就用一隻小毛刷蘸了藥水,細細地刷在那張「白紙」上。
待她塗抹均勻了,就小心地拎起紙張輕輕地搖晃看。
隨著紙張上的藥液漸漸乾涸,一個個淡藍色的字就顯現了出來。
肥玉葉趕緊把燈光移近了些,就在燈下讀起了父親的來信。
宋老實獨自一人待在宋家風味樓自己的臥室里,長吁短嘆。
此時正是酒樓上客的時候,風味樓里非常的熱鬧。
小二傳菜唱名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唱韻,不時從遠處傳來。
宋老實背著手,燮著眉頭,在房間裡來去。
忽然,他又走回桌旁,拿起一根一尺多長的長方體木棍。
這根木棍是他下午回到風味樓後,用柴刀現削出來的。
它的長、寬、高的尺寸,宋老實早就爛熟於心。
他甚至不需要用尺子量,就能用一把普通的柴刀,迅速製作出一根完全符合尺寸要求的長方體。
然後,他把那兩頁寫滿字的紙,按照一個只有他清楚的角度,傾斜地纏在木棍上。
這時,傾斜的紙張,在符合尺寸的長方體木棍上纏繞以後,所形成的豎行文字,便不再雜亂無章,而是一句句能連貫起來的話。
這些話在木棍的四個面上都有呈現,如何把這些句子按照先後組織起來,在信紙雜亂無章的文字中也有標記,
這樣,宋老實就得到了一封正確的秘信了。
這封密信,是肥天祿寫給宋老實的一封「訣別信」。
肥天祿的這封「訣別信」文字質樸,聲情並茂,宋老實只破譯了幾行,
就忍不住潛然淚下了。
肥天祿在信里告訴宋老實,為了大宋江山社稷,他決定以叛軍將領的身份留在北國。
他說,完顏亮如今只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這才應對不利。
待完顏亮整頓結束,等待東北叛軍的,必然是一場場艱苦的戰鬥,那也就意味著,他隨時會死掉。
接著,肥天祿就開始向自己最器重的老部下託孤了。
他說,他埋骨北國不要緊,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他的女兒玉葉。
他說,他悔不該答應玉葉的乾娘折夫人,讓她做了幾年女官。
結果這孩子見了世面,心性也就野了,這世間已罕有男兒能入她的眼。
他說,他知道女兒很欣賞楊沅,也唯有楊沅,才能讓玉葉有一個家,他才能死的目。
肥天祿在信中乞求宋老實,要他把玉葉認作義女,作為鹿溪的「
嫁」,進楊家的門兒。
嫁,通常是正妻的親姐妹或者同宗的其他女子,作為正妻的陪嫁,一起嫁給她的丈夫。
嫁的姑娘名份上也是妾,但是妾的實際地位可是非常高的,僅比正妻低那麼一點點。
勝妾是有資格以妻子的身份陪同丈夫出席各種盛大而正式的宴會的。
在正妻不在家的時候,妾是可以代替正妻,行使家庭管理權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妾所生的孩子,也屬於嫡子。
在信的結尾,肥天祿深切緬懷了他和宋老實一同征戰沙場的往事。提到了他是如何慧眼識人,發掘出宋老實的特長,使他成為踏白軍第一斥候。
最最後,他感傷地告訴宋老實,他年紀大了,早已不復當年之勇。
他在北方爬冰臥雪,那寒冷的風,吹的他骨頭縫就像刀子刮著一樣疼。
所以,即便僥倖沒有戰死沙場,他這身子骨兒,怕也握不過三兩個冬天了吧。
那文字,把一個老兵的決死之心和淒涼的下場,用著毫不在乎的口吻,
說給了宋老實的聽。
宋老實那受得了這個,看到「握不過三兩個冬天」這一句時,已然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有些糾結,女兒本該是楊家唯一的女主人,真的要給她找一個可以分庭抗禮的人嗎?
可是,一想到這是肥天祿的託孤訣別書,他就心如刀割。
「都統制一輩子要強,也就求了我這麼一回啊-—-··
宋老實喃喃地嘆息了一聲,他決定,說服女兒。
無論如何,也不能都統制九泉之下都不能目啊,你說是不是?
陌上花繡坊後宅書房裡,肥玉葉把父親的秘信團成了一團,恨恨地丟了出去。
知父莫如女,肥天祿的感情牌在他的寶貝女兒面前毫無用處。
肥玉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險惡用心!」
真不知道楊沅那傢伙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居然·-想讓自己女兒去給人家作妾。
有病吧你,這臭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