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象牙刻制的滾筒印章。
眼前這枚滾筒印章,和那位紅衣大主教手中的一模一樣。
艾曼紐貝兒向馬克神父確認了一下,得到了準確的答案。
沒錯,這正是印製「贖罪券」的一枚滾筒印章。
贖罪券也叫「赦罪符」,拉丁文意為「仁慈」或「寬免」。
教皇烏爾班二世於北宋紹聖二年發起第一次東征的時候,為了能讓戰土們可以放手去做,這位教皇發明了「贖罪券」。
只要花錢購買這種「贖罪券」,有一切有背教旨的犯罪行為之後,只要一邊祈禱,一邊燒掉「贖罪券」,那麼這個人就可以被赦免所有的罪行,重新回歸到初生嬰兒一般的純潔無暇。
不過,此時的「贖罪券」,還只是東征戰士們才有資格購買的「專供法器」,尋常人是沒資格得到它的。
兩百多年後,它就變成了一種只要有錢誰都能買的東西,從此成為公開斂財的專屬之物。
貝兒抬頭問道:「你——·—·-是一位主教?」
至少是一位主教,才有可能隨手帶著這種印刷「全大赦贖罪券」,即擁有無限赦免權限的印刷雕版。
馬克神父有些悲傷地點了點頭。
貝兒嘆了口氣,把滾筒印章遞了回去:「好吧,神父,跟我走吧,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貝兒沖他擺擺手,轉身走去。
馬克神父驚喜莫名,連忙劃了一個十字,高聲讚美道:「感謝主!」
貝兒走著走著,忽然心中一動,募然停下了腳步。
她慢慢轉過身,看著馬克神父,眸中閃爍起奇異的光芒。
李鳳娘見狀,頓時暗暗戒備。
不好不好,這蕃邦娘們兒果然不拿貞操當回事兒,這是-··這是看上那個蕃邦男人了麼?
還別說,馬克神父雖然落魄,但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有點犀利哥那勁兒,還真挺帥的。
李鳳娘很慌,我該怎麼做,要不我一劍砍死他?
貝兒忽然道:「馬克神父。"
馬克神父趕緊道:「艾蔓—·
貝兒道:「我已經遠離了故國,不用再叫我的爵位或是騎士封號,您叫我貝兒就好。"
貝兒說著,目光轉向不遠處的一家蕃人印書坊:「神父,我們去買些羊皮紙,還有印刷用的油墨吧。」
馬克神父訝然道:「買那東西做什麼?』
貝兒的目光落在了他還沒有收起的滾筒印章上。
馬克神父結結巴巴地道:「您——""-你不是想印刷贖罪券吧?在這兒,能賣給誰呢?」
片刻之後,他們已經出現在了印刷坊。
馬克神父向書坊主述說著他想要的羊皮紙的規格,以及所需的油墨及其顏色。
貝兒安靜地聽著,突然插了一句:「羊皮紙,要多買一些,要印—————-好多份的。」
說著,她的臉突然就紅了。
西夏,國相任得敬的府邸。
書房裡,百猴嬉戲造型的燈,把整個房間映得通明一片。
牆壁前面,一張書架,正中掛著一副畫像。
畫像中的楊沅穿著一身大宋樞密院的武官袍服,精神奕奕,英姿諷爽。
任得敬站在畫像前面,定定地看著木架上懸掛的這副畫像。
畫像,是由西夏潛伏在大宋的一位超級秘諜「白集」傳回來的。
這畫像是「白隼」親筆所畫。
據說,他親眼見過楊沅,而且彼此很熟悉。
任得敬在這副畫像前,已經呆立了快有一個時辰了。
他的眼神兒異常複雜,種種難言的情緒,反反覆覆地出現在他的眼中。
就算這世間演技最高超的影帝,也無法在不言不動中,只憑眼神兒,便演繹出如此多變且複雜的情緒。
「楊啊———·,真的是你吧?真的————是你!」
任得敬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穩了,他慢慢地退了幾步,緩緩坐倒在椅上,
呆滯地看著面前的畫像:「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能是你?」
他突然大吼一聲,一下子站了起來,從壁上「嗆唧」一聲,摘下一口鋒利的西夏鐵劍。
任得敬高舉著劍,就向楊沅的畫像劈去。
但那劍眼看就要劈中畫像,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幾番咬牙切齒,任得敬忽然一轉身,舉著劍拼命地劈起了桌子。
茶杯碎了,茶壺碎了,桌角斷了————·
終於,任得敬力氣耗盡了,他鬆開手,劍掉在地上。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張臨時休憩的單人軟榻前,往榻上一撲,便鳴鳴地痛哭起來。
隨著人口的大量增加,歡喜鎮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擴建起來。
歡喜鎮的擴建,依舊是依託著兩山中間的那條河,在河水兩岸不斷向上下游延伸、擴張。
在歡喜河的下游,有已經擴建出來的一大片民居。
這裡本是荒地,因為臨河,石頭也多。
所以每戶人家擴建的都不小,都有院子,院子裡有一小塊地,那石頭還是清理得過來的。
慢慢清理乾淨,就能種些蔬菜。
如今這些房子匆匆建造好,已經能夠很好的擋風保溫,但院子還只是一個用大道小道隔開的所謂院子,並沒有圍牆。
最下游,有一戶民居,三間石頭壘就、黃泥封堵的房子,賣相不好看,
但真是挺禦寒的。
這天傍晚,忽然有九隻土狗拉著的雪,悄然駛進了這戶人家的「後院」。
很快,這屋主就穿了厚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袖著雙手,離開房子,
匆匆進了鎮子。
於是,天色更暗的時候,一襲狐裘的金夫人便離開了歡喜鎮上的住處,
趕到了鎮郊這戶人家。
滴水成冰的夜晚,街上少有行人。
金夫人又乘了車,因此無人注意。
車子駛進那戶位置比較偏僻的民宅,金夫人下了車,走進了房間。
「楊學士!」
金夫人看見楊沅,便停下腳步,喚了一聲,兩眼亮晶晶的。
看到楊沅,她就由衷地歡喜。
或許,是因為在這歡喜鎮上住的久了,深居簡出,一直沒什麼朋友來往的緣故吧。
楊沅正在房中逗弄那些狗狗。
他把九條土狗都帶進了房間,自己吃什麼,就餵它們什麼,根本不分彼此。
「辛苦你們啦,這回,你們可以好好歇歇了。」
楊沅摸著狗頭,笑著說道。
雖然他一路上都非常注意讓這些土狗吃好喝好,可還是消耗太大,
這些狗現在都有點精疲力竭了,每天奔跑的速度大不如前,也沒了歡實的勁頭兒。
楊沅說著,拿起一塊肉遞了過去。
那土狗生怕咬到他的手指,歪了頭,小心翼翼地張開嘴,把肉輕輕餵住,這才退到一邊,大快朵頤。
忽然聽到金夫人的聲音,楊沅扭頭望去,門口娉娉婷婷站著一個美人兒。
玄狐的皮裘,石青色竹鶴紋的灰鼠披風,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清麗雍容,宛若仙妃。
「金夫人,快請坐。」
楊沅笑了一聲,沒有起身,只是向對面的座位指了指。
金玉貞不喜歡狗,就是貓她也不喜歡,她比較怕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
不過,楊沅喜歡,所以她沒有露出一點不悅或不適,只向楊沅嫣然一笑,便款款地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那些土狗都很聰明,一雙狗眼慣會看主人臉色。
主人對這個人很客氣,所以它們都懂事的趴看,或者走來走去,嗅嗅聞聞的,卻沒有一隻衝著她狂吠。
「楊學士,終於決定———-回去了嗎?」
楊沅無所謂的笑笑,道:「功成身退罷了。王兄呢?已經離開了?」
金玉貞道:「他早就走了,回鈍恩城去了,躲我就像躲猛虎—————"
說到這裡,忽覺失言,金玉貞忙收了聲,微微有些尷尬。
楊沅苦笑道:「其實,你只要給他一點好臉色,他就不會對你如此畏懼了。」
金玉貞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有些人,有些事,一開始就沒有那個緣分,那就一輩子沒了緣份。」
她的聲音清冽,就像被銅槌兒輕輕敲著的琉璃,有種易碎的清脆。
楊沅岔開了話題,道:「明天我們啟程,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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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貞已經收拾好情緒,嫣然道:「當然。
這些天,妾身一直對完顏四姑說,最近這幾天就要離開,後續再有送來的貨物,且收著放著就是了。
最遲正月里,我們的貨船還要來一批。"
楊沅鬆了口氣,笑道:「這樣就好。不然,不告而別的話,恐怕四姑奶奶就要起了疑心,也不方便今後再打交道。」
歡喜嶺上,越王舊邸。
兩名騎士,一臉風霜地站在四姑奶奶和六叔公面前。
四姑奶奶和六叔公的臉色都很難看。
四姑奶奶沉聲道:「你是說,小楊學士不肯接受招攬,已經潛逃了?」
一名騎士答道:「是!上官大人已經下令封鎖各處要隘,並且親自帶兵追來。」
另一名騎士道:「上官大人推斷,很可能有人在歡喜鎮接應他。
否則他單槍匹馬,憑著所攜物資,是很難獨自南下,亦或從海路離開的。
而要是沿途向村寨求購,這冰天雪地的,一個遠行客人,太過引人注目,也不符合他一貫謹慎的行為。」
六叔公「啪」地一拍桌子,怒道:「這個臭小子,真是不識抬舉!
那麼好的條件給他,他還是要走,這不是瞧不起咱們家嗎?」
「拍什麼、喊什麼,顯你力氣大?」
四姐毫不客氣搶白了她六弟一句,略一沉吟,道:「接應?如果有人接應,那就只能是高麗商人了。」
六叔公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四姐,我帶人去,連夜抄了高麗人的所有住處。」
「你坐下!」
四姑奶奶瞪了他一眼,沉聲吩咐道:「立刻派兵,封鎖歡喜嶺兩端,兩翼山上,也要派人警戒。
高麗人的住處、貨倉,要重點盯著。
不過,切記,絕對不可得罪了他們。"
四姑奶奶橫了六叔公一眼,明顯是說給他聽的:「那可是我們新金的財神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