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一尺鱸魚新釣
肖鴻基被抓回都察院後,猶自憤憤不平。
因為他對更部李建武的關照非常隱嗨,你從程序上是找不出他什麼破綻的。
至於說實際的物質方面的好處,肖鴻基還真沒收過。
肖鴻基「投資」李建武,要的是一種政治資源的交換,可不是為了從李建武這兒勒索多少錢財。
所以肖鴻基除了剛剛得知自己被查時,因為心虛的震驚與慌亂,在想到自己沒有露出任何明顯把柄之後,便迅速穩定了心神。
都察院拿不出任何真憑實據指證他有罪,就敢輕率地對他動手,那就別怪他趁機反擊了。
到時候,看都察院不順眼的所有官員,都可以成為他的奧援。
在這種聲勢之下,朱倬老匹夫也許會因為引咎辭職?
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
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盤,只打了一晚。
次日,他被客氣地帶到了二堂。
他畢竟是本衙的原二三把手地位的高官,還是要給他留些顏面的。
但,朱倬親口告訴他的話,卻讓肖鴻基當場崩潰了。
他是沒有收錢,可是他的侍妾收了。
李建武非要給錢,倒不是想就此買斷虧欠肖鴻基的人情。
這個人情他願意欠著,這種人脈本就是相互的拓展。
可是,這筆錢不給,他不放心。
畢竟是他有把柄在肖鴻基手上,如果不給錢,他就永遠是被動的一方。
所以,在肖鴻基堅辭不受的情況下,李建武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侍妾身上。
肖鴻基的這個侍妾便瞞著他收下了李建武的饋贈,那是一幢綢緞鋪子。
肖鴻基聽到這個消息,目瞪口呆半響,蒼白的臉色突然漲的通紅,一口老血差點兒噴出來。
按照《皇宋刑統》,直系親屬因為官員本人的權力而收受的賄賂,即便官員本人毫不知情,也一樣有罪,只是比照直接受賄會減一等處罰。
而且,他的侍妾收了李建武的好處,也就證明他之前對此案的處理,並不是秉公而斷,而是實實在在的有意包庇。
等肖鴻基從二堂出來,已經是面如土色。
被盧承澤提去繼續訊問的李建武,與被押解下去的肖鴻基在天井裡碰了個正著。
看到被司獄署的差官押解著,如喪考姚的肖鴻基,李建武不禁暗暗慶幸:「老肖果然出事了,幸虧我搶先一步,主動舉告了他!」
方老太爺帶著方虎、方蛟,從臨安縣離開,便去了臨安府。
臨安府這邊,已經提前收到徐知縣送來的消息了。
這樁葫蘆案發生的時候,現任臨安府尹喬貞和通判汪紫瑞、李淨塵都還不曾走馬上任。
那是前任府尹曹泳斷的案子。
已經被都察院抓走的劉以觀,當時任司法參軍事,也曾參與其中。
但臨安府現任的一正兩副三位大官人,誰也不曾參與此事,又有誰願意攬這一攤子麻煩呢?
不要說沾不溜丟的喬老爺了,汪通判和李通判也一樣不願意。
恰好原本負責司法口的劉以觀已經進去了,而繼任者還沒委派。
所以方老太爺一家三口的狀子,連臨安府的大門都沒遞進去,就被扔出來了。
葉學士派來的人微微一笑,臨安府的反應,早在他們的預判之中。
原本租來的牛車還沒退掉呢,直接把方老太爺上車,一行人便又奔了晉王府。
方氏族親三人,跪堵在晉王府大門口,扯開白布橫幅,大聲哭訴朝廷大臣奸人遺、謀人遺產。
這等消息本就非常吸引眼球,更何況楊沅兩個字比控訴橫幅上其他的字大了一倍不止。
頃刻間,一傳十,十傳百,這個消息便轟傳開去。
直學士呂柱維、葉荃及其黨羽等此事一傳開,馬上就把彈議奏章遞了上去。
這一次,他們不是遞交給監國,而是遞交給眾參政。
一章劾,楊沅寵妾的父母兄弟橫屍楊府門前。
一章劾,楊沅置「拈花小築」以藏嬌,私蓄鬍姬蕃娃二十數人,大逞私慾傷風敗德。
果然如楊沅所料,這幢宅子是當時的臨安府尹曹泳,找戶部尚書特事特辦給辦理的過戶。
為了避免擴大化,把戶部推到楊沅一邊,所以對於「拈花小築」的來歷,他們絕口不提。
一章刻,楊沅被抓入臨安獄期間,在牢中享受特權,完全不似一個坐監的嫌犯。
而且,還有小轎載少女入監,與之同處一室時,四下便張掛了布,這一男一女在其中做何勾當,不言而喻。
這就有點噁心人了,嘉國小公主什麼身份,而且小小年紀。
他們知道那是嘉國公主,卻伴作不知其人身份,義憤填膺進行彈劾。
他們料想皇室為了小公主的清譽著想,絕對不敢公開「入監聽書」的少女身份。
既便公開了也不打緊,謠言一旦傳開,再想闢謠所花費的氣力何止十倍。
到那時候,他們的目的早就達成了。
一章又劾,楊沅與地方大臣過從甚密,該地方大員為了讒附楊沅,竟將愛女送到楊沅身邊。
楊沅當時就是怕把李鳳娘養在自己府上會招來閒話,才讓她去「拈花小築」住下,隨貝兒學習騎射。
但是人家就是想「雞蛋裡挑骨頭」的時候,你又如何能夠避免?
現在他們已經把「拈花小築」編排成楊沅金屋藏嬌之地,住在那兒的李鳳娘自然也不能倖免,被硬生生編排了進去。
李鳳娘正在興沖沖返京的路上,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已然躺槍了。
一道道奏章送到了眾參執的公署,作為參政之首,湯思退立即請來眾參政商議此事。
湯思退也知道,這些彈劾雖然看著有鼻子有眼的,不過想就此扳倒楊沅,讓他去坐冷板凳,還是有些困難的。
所以,他提出了一個各參政覺得可以接受的意見:外調。
既然關於楊沅的非議如此之多,既然楊沅私通新金的疑慮不能消除,又不好寒了功臣之心,那麼,不如把他調去地方任一方正印官,以息爭議。
比如——..—泉州。
泉州知府三年任滿,當地百姓上了萬人書挽留,朝廷本來是想再許他幹上一任的。
這時為了妥善安置楊沅,湯思退就提議讓楊沅去泉州做知府。
不到三十歲的上州知府,的確罕見,但是加上他三元及第的狀元光環,再加上他的赫赫功勞,而且他的京官已經做到了五品,似乎——""
主政一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眾參政聽了,都覺得這個處理方案充分考慮到了方方面面,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對楊沅來說,這也不虧,而是賺了。
都察院如果配員滿額的話,在楊沅上面還有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他是第五號人物。
哪怕平級遷任泉州知府,那他也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員,在整個泉州唯我獨尊。
讓他做一任知府,就能升到上州知府的最高品級--四品官。
這樣一來,出京三年,不管是資歷、政績、官品全都攢足了,後期再想升遷,便是一片坦途。
因為京官要想繼續往上升,都是需要有地方主政履歷的,這一步楊沅早晚要走。
可他以後卻未必還能找到泉州這種躺著都能攢政績的好地方。
所以,對此安排,楊沅應該也會欣然應允才是。
眾參政一番推敲,覺得毫無問題了,便一起去見宰相沈該,要求監國「便殿議政」。
這就相當於皇帝就某一問題召開的御前會議,召集宰相、執政、樞密院、六部等中樞大員,共同商議決定。
沈相也已首肯,晉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以翌日一早,晉王便擺儀仗,出王府,前往皇宮便殿,與中樞大臣們議事。
這邊儀仗尚未出發,門前侍衛就把方老太爺一家三口給轟到對面巷子裡去了他們自然是不敢觸怒王爺,阻止王爺出巡的,乖乖捲起蓆子鋪蓋和聲討楊沅的旗幡、榔子,便去了巷中迴避。
等王爺出去了,他們又到王府門前繼續哭訴叫罵。
他們是來請願的,叫罵的也是楊沅而不是晉王。
這麼多雙眼晴看著,普王府自然不好對他們動手。
趙琥從正門上朝去了,嘉國公主則從側門悄然進了王府。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小公主兩腮有肉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再也不是那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模樣。
這裡邊既有針炙、推拿的功勞,有藥膳調理的功勞,也有正常飲食尤其是情緒改善的原因。
小小年紀,被人如臨大敵地保護著,這也不許,那也不讓,什麼毛病沒有的孩子也要困出一身病來,何況是她。
太皇太后把嘉國小公主的變化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官家和皇后回來後,看到女兒這般變化,必然歡喜。
所以,太皇太后便不再約束小公主出入宮闈。
小公主的玩心也野了,而且她其實不大愛來晉王府,對她還說,還是楊家好玩。
不過,長公主進宮向太皇太后問安的時候,已經告訴過她,這幾日楊家有親眷過世,在辦喪事,不方便過去。
其實鹿溪這麼說只是個藉口,主要是因為駱藥師居然是個刺客,那麼他還有沒有同黨安插在楊府周圍,現在還不得而知。
而且吏部現在對楊沅正瘋狂發擊,風口浪尖上不便讓小公主過去,萬一碰上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殊為不美。
嘉國公主把鹿溪的理由當了真,既然楊府近來不方便去,宮裡又實在無聊,
那晉王府就成了她的唯一選擇。
今日「便殿議政」的事,楊沅自然是提前知道了,普王第一時間就派人與他通氣了。
坦白講,對於這個泉州知府這個職位,楊沅是挺眼饞的。
主政一方,整個泉州一言而決,不比在都察院做個五把手強?
而且,主政地方的履歷,是繼續升遷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考量條件。
可主政地方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政績!
然而,泉州作為大宋的重要出海口,這個政績太好拿了。
他去了泉州,就算什麼都不做,只管倚紅偎翠,逍遙三載,官員考功的三檔九品考評,他也能年年拿第一檔的考功。
三年任期,年年一等,任滿必然升遷。
那他儼然就成了一個小「湯思退」,甚至從年齡上來說,他比湯思退更加耀眼,說不定剛過而立之年,就能成為當朝執政。
只是,眼熱了半響,他還是狠狠心,放下了這個誘惑,
如果只從個人前程的角度考慮,他順水推舟去泉州赴任,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考慮的從來都不只是個人的前程。
這個簍,他已經快編好了,該收口了。
那些臭魚爛蝦,也該往裡邊裝一裝了。
這個時候,他怎麼捨得走?
湯思退領眾參政去見了沈該,向監國請求「便殿議政」的是這位首相。
也就是說,沈該顯然也同意了湯思退等人的解決辦法。
楊沅在得到晉王趙傳來的消息之後,馬上便讓人去了一趟皇城司,面見皇城司副提舉韓薦松。
韓薦松接到消息,便假模假樣地又提審了龔瑾泉(答不也)和黃極(益都)。
這些曾經開設假「會子務」,又在渡子橋頭行刺過楊沅的金國奸細這些日子受刑不過,已經交代了很多東西。
實際上,能交代的他們都已交代了,包括還有一位「第五浮屠」成為漏網之魚的消息。
但是皇城司卻一直按兵不動,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被拘押在牢里的龔瑾泉(答不也)都有些疑惑了。
他不明白宋國的皇城司究竟想幹什麼,他明明已經交代了所有,除了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就是:有些交代,是「第一浮屠」湯道生曾授意他的,一旦被俘必須交代的機密。
而如果沒有被俘,也要想辦法讓宋國知道。
在那個備用計劃中,黃極(益都)將成為犧牲品。
但現在他被俘了,那麼以身入局者就成了他。
然而在他交代之後,宋國這邊明明已經知道了這些機密,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這種情況下,皇城司今天的提審在龔瑾泉看來就非常的荒謬了。
因為韓副提舉的訊問沒有任何新意,就是把他已經交代過的事情,又煞有其事地問了一遍,並認真做了筆錄,然後畫了押,署上了今天的時間。
龔瑾泉被帶回大牢的時候,對此詭異舉動依舊摸不著頭腦。
而韓薦松則把龔瑾泉的這份筆錄,連夜送到了普王府。
晉王趙擺駕前往皇宮的時候,這份他已經連夜看過的筆錄,便已先他的儀仗一步,送到了首相沈該的案頭。
沈該接到這份筆錄的時候,正在「政事堂」里閉目養神。
他年紀大了,自知精力不濟,因此每有重要議事,耗時較長且容不得他反覆斟酌時,他就會提前養一養神,含一片人參,以確保議事過程中始終精力充沛。
收到晉王派人給他送來的皇城司訊問筆錄時,沈該本有些疑惑,他不明白馬上就要召開「便殿議政」了,晉王有什麼緊要事需要提前和他通氣兒。
待他翻開那份筆錄一看,臉色就變了。
「晉王一向輕浮,沒有這份心機。」
「楊沅—--到底是個後生小子,年紀輕輕,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城府。」
沈該輕輕眯起了眼睛:「那麼,究竟是誰,在晉王背後為他運籌惟?」
沈該將朝中的重臣、臨安的隱士、致仕的國老挨個琢磨了一遍,卻沒有找到一個能「對號入座」的人。
這時,政事堂外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沈相公,等俱已來了。」
隨著聲音,湯思退率先走了進來。
做為眾參政之首,他的年紀卻最年輕,因此精神奕奕、容光煥發,步履也是格外輕快。
在其身後,便是兩府六部眾位中樞大臣。
沈該抬起老眼看向湯思退,眸中一抹憐憫一閃即沒。
隨即他便微笑著站了起來:「諸位已經到了,來來來,先坐。監國尚未趕到,我等小坐片刻,稍候消息。」
此時,趙剛剛到了皇宮,正往政事堂趕來。
而臨安城中,亦有一行快馬,護持著一輛輕車,駛向晉王府。
李鳳娘進了臨安城,自然是要先來拜望普王妃。
這可是她赴京之前父親李道千叮哼方囑咐的首要任務。
在李鳳娘個人的小算盤裡,她也是要先來拜見普王妃並獻上禮物。
先見晉王妃,再去楊府拜見,想走就容易些。
如果先去楊府再來晉王府,萬一晉王妃又要考較她的女誡女德、女容女功什麼的,連個脫身的藉口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的小聰明,李鳳娘心裡就美滋滋的,直到·—·
她在晉王府門口碰到大聲請願喊冤的方家祖孫三人。
方家三人剛來普王府前時,心中也是懦懦不安。
不過,真正哭訴起來時,晉王府居然沒有衝出一隊人來,提著棍棒把他們劈頭蓋臉地打發了去。
於是,方虎和方蛟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一開始他們只是哭訴喊冤,接著便嘗試對楊沅破口大罵。
現在,葉學士的人把諸多官員彈劾楊沅的動態,也及時傳達給了他們。
方虎和方蛟便不自覺地配合著造起了聲勢。
李鳳娘趕到的時候,方蛟正繪聲繪色地向圍觀百姓講述楊沅置「拈花小築」以藏嬌,私蓄鬍姬蕃娃二十餘人,其中還有一個稚齡女娃兒的事。
這種事,老百姓愛聽,方蛟也愛說。
他也沒搞清楚那個未滿豆蔻的妙齡少女是什麼身份。
方蛟便想,那裡住著二十多個胡姬蕃女,這個叫李鳳娘的小丫頭,身份地位想必跟她們也差不多。
胡姬蕃女在宋人心目中,能有什麼地位?
因此,方蛟肆無忌憚,繪聲繪色地說著,好像他親眼看見了一般,十分污穢不堪。
李鳳娘忽然聽見有人大聲說出她的名字,一時好奇,便隱在車中沒有出來。
方蛟還以為是過路的貴人也要聽聽楊沅的醜事,說的更加賣力,那叫一個「色香味」俱全。
李鳳娘才多大年紀,又是何等身份,從小到大何曾聽過這等污穢不堪的言語她對男女之事都還一竅不通,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聽不出來方蛟說的有多難聽。
聽那方蛟胡亂編排自己,李鳳娘羞得面紅耳赤,氣的身體發僵。
憋在胸口的一口氣好不容易吐出來,李鳳娘只氣得珠淚滾滾,一把提起她的大劍,就從車中沖了出來。
「好畜牲,竟敢如此辱我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