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訛獸(四)
三丁包!
龔良還沒有什麼反應,秦淮已經睜大了眼。
因為鄭思源和鄭達從來沒有做過三丁包,所以在秦淮從來沒有想過他居然能在龔良的記憶里看到三丁包。
其實想想也合理,三丁包和五丁包都是廣陵這邊的特色點心,廣陵離姑蘇這麼近,井離鄉會做也不足為奇。
在這個年代,三丁包絕對是頂頂的奢侈品。
隔年母雞、五花肋條和新鮮脆筍,都是頂好的食材。尤其是前兩者,看龔良看五花肉的眼神就知道,絕對是一般人家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好東西。
龔良家沒有日曆,他在單位看的報紙也不是當天的報紙,是幾個月內贊起來的量,現在具體是幾號秦淮並不清楚。
但是秦淮記得並離鄉昨天晚上勸龔良回家的時候說過,現在是深秋,大概是10中旬到11月之間。這個時間段冬筍已經上市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不光是吃蟹黃燒麥的好時候,也是吃三丁包的好時候。
井離鄉給了龔良充分的選擇權,但是他會在龔良做出選擇的同時定下最適合做的點心,也算費了不少心思。
井離鄉做了二十幾個蟹黃燒麥,龔良只吃了5個就不吃了。
見龔良不吃,並離鄉也沒有再勸,從柜子里拿出飯盒,往飯盒裡裝了6個,剩下的留了下來。他讓龔良把飯盒帶回家,明天下午再帶過來。
龔良沒有拒絕,拿著飯盒默默回家。
龔良回家的時候,龔母正在給龔父擦身體。
照顧病人是一個漫長、瑣碎、耗費心力且麻煩的事情,龔母不讓龔良幫忙,
告訴他自己能搞定,把房門關得死死的不讓龔良進去。
龔良也沒辦法,只能用小爐子熬藥,趁熬藥的時候從房間裡拿出本子和筆在厚厚的記事本上寫東西。
秦淮湊上去看了一眼,發現龔良寫的是話術和人物分析。
筆記很工整漂亮,語言簡潔清晰,能看出來龔良讀書的時候學習成績應該不錯,練過字。
這是龔良的工作紀要本。
上面寫了很多人物分析和案例分析,例如某個廠的廠長是什麼性格,副廠長是什麼性格,採購的專員是什麼性格,領導是什麼性格。他們的喜好、行程、說話習慣、清廉程度,曾經都和哪些廠談成過合作,有沒有成功案例值得參考。
這個本子記到了年初魔都被單廠就夏然而止了。
整整大半年,龔良再也沒有在這個本子上記過任何信息。
現在龔良重新拿出了本子,寫了起來。
秦淮看了看,發現龔良寫的是金陵的三家不同廠的案例分析,分別是服裝廠、被單廠和一家做工藝品的更像是小作坊的村辦工廠。
龔良細細寫著,都不需要翻資料,所有的信息都記在他的腦子裡。
秦淮就在邊上看著他從自天寫到黑夜,期間龔母出來忙忙碌碌也沒有打擾到他。龔母不知道龔良在做什麼的,她覺得只要龔良有事做都是好事,甚至連吃飯都沒叫他,只是默默把碗筷放在他邊上。
龔良寫完信息,吃飯,洗碗,收拾房間,睡覺。
第二天照常上班。
陳科長依舊爽快同意了龔良的請假,龔良連續兩天請假看得劉海眼熱,也跑去請假,被陳科長劈頭蓋臉一頓罵了回去,哭喪著臉抱怨自己為啥下午也要上班。
然後被隔壁的中年人幾句:你什麼業績?小龔什麼業績?你什麼情況?小龔什麼情況?給堵回去了。
龔良對此視若無睹,吃完飯後前往國營食堂。
雖然國營食堂沒有麵條吃,吃的是普通的飯菜,但伙食依舊比織絲廠要好很多。
大白米飯,白菜燒肉丸和豆腐燉小魚。
昨天的服務員不在,坐在大堂的是一個看起來和龔良年紀不相上下的小年輕。小年輕對龔良態度很好,笑著給他指了指廚房門的方向,示意龔良進去。
井離鄉在廚房裡已經準備好了。
他面都發好了。
見龔良來,並離鄉笑眯眯地問他今天過得怎麼樣。
這次龔良開口回答了:「看了一上午報紙,查了很多資料。」
「哦,查了什麼資料?」並離鄉顯得很有興趣。
「金陵這幾年新開了很多村辦工廠。」龔良道,「雖然都是只有幾十號人的小廠,很多工廠甚至沒有機器,賣的都是普通的手工藝品,但是數量很多。」
井離鄉示意龔良繼續說下去。
龔良繼續道:「市場有的賣木製品,有的賣藤編的,還有一些做簡單的小玩具,他們賣的商品雜而繁多,基本上市面需要什麼就生產什麼。
?
「我覺得他們都很有潛力做絲製品,絲不光可以拿來做衣服、床單、窗簾也可以拿來做扇子、手工藝品、玩具。去年展銷會有一家織絲廠創匯拿下大單,就是將絲出口給南洋那邊的華僑做絲綢屏風。」
「我們廠之前的創匯,也是把絲出口給東瀛那邊的工廠做絲綢扇子。」
「但是這些村辦工廠,可沒有那麼多資金訂大量的絲。你們絲織廠的情況我多少也了解一些,據義所知今年、去年、乃至前年囤積在倉庫里的絲,數量已經多到了清倉甩賣也要虧本的地步了。」
龔良點點頭:「但我想試試。」
「井師傅你昨天說過,不試試怎麼知道。」
「試了還有希望,不試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井離鄉笑了,沒接話,專心做三丁包。
兩個人的談話內容其實很精彩,但秦淮基本沒怎麼聽。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井離鄉,看似分心、走神、聊天、談心,但實際上動作連貫,毫無差錯,巧奪天工,渾然天成的做三丁包的手藝上。
首先,井離鄉的刀功很好。
他作為一個紅案白案都很出色,白案能教出鄭達這種不務正業的大師,紅案由黃勝利繼承衣缽的廚藝大師。他的刀工放在白案廚師里絕對是一騎絕塵,閉著眼睛都能嘎嘎亂殺的。
秦淮一開始覺得,做三丁包是不怎麼需要刀工的。
三丁包的主要餡料是雞丁、肉丁和筍丁,把食材切成丁就行,這個難度很低,有手就行。實際上就算不切成丁,只要切成差不多是丁狀的大小也行。
井離鄉告訴秦淮,做三丁包可以沒有刀工,但是有更好,有了可以錦上添花秦淮也一直覺得做三丁包不是很需要火候,三丁包的確需要煮,但是也僅僅需要煮。
井離鄉告訴秦淮,確實不是很需要火候,但是火候牛逼真的可以很牛逼。
火候一般的廚師煮出來的餡,只是普通的餡。火候厲害的廚師煮出來的餡,
讓人在邊上看著就想拿勺子從裡面撈一勺出來嘗一口。
麵團就更不用說了,秦淮雖然沒有看到揉面的過程,但是他看到了成品。
牛逼,無需多言。
蟹黃燒麥難度是不低,但是它能展現的井離鄉的技術實在是有限。蟹黃燒麥更重視的是調味,在揉面和火候上的發揮得很少。
在三丁包上,秦淮看到了井師傅的全能。
全能到甚至有些無所不能。
秦淮不知道說什麼,他覺得他應該給井離鄉磕一個。
江承德的教學視頻秦淮看不太懂,所以秦淮知道江承德很牛逼,但是說不出來他具體哪裡牛逼,只能說確實牛逼,看不懂的牛逼。
井離鄉的厲害屬於看得懂的厲害。
對於現階段的秦淮而言,這才是真的厲害。
秦淮站在邊上嘆為觀止,恨不得讓龔良往邊上挪挪,他站的離並師傅太近了,妨礙到秦淮看手法了。
秦淮看了一眼龔良。
很好,他又在發呆想事情,估計是在琢磨怎麼談下單子重新開始。
龔良現在就處於他知道井離鄉很厲害,但他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厲害,因為他看不懂的階段。
秦淮:龔良,我恨你是塊木頭!
木頭對於他面前的井離鄉有多牛逼一無所知,他就在邊上無知地看著,一直到三丁包包好放進蒸籠里,蒸出香味,才恍如隔世地開始咽口水。
聞到這樣的味道,咽口水是人的本能。
秦淮都想不出來,內心得多堅定的人,才能面對這種香味而不咽口水。
不咽口水的人是沒有味覺嗎?
咽了兩分鐘口水後,包子出鍋了。
廚房裡滿是蒸汽,但是再濃的蒸汽也掩蓋不住龔良充滿渴望的眼神。
誰說龔良這段時間死氣沉沉、六神無主、心不在焉的,秦淮看他挺有精神的呀。
看三丁包的眼神,炙熱得都恨不得用眼睛把它吃下去。
「吃吧。」井離鄉笑呵呵地道。
龔良沒有任何猶豫對著熱包子狠咬一大口。
燙得直腳,差點當場來一段踢踏舞。
捨不得吐出來。
不光捨不得吐,還要使勁嚼,捨不得吐也捨不得咽。
簡直就是一段教科書級別的吃包子表演!
龔良大口大口地嚼著,井離鄉在邊上問:「明天想吃什麼?」
龔良:!!!
秦淮:???
秦淮:不是,還能吃,差不多行了,又是蟹黃燒麥又是三丁包,龔良再吃下去他這個看記憶的都要嫉妒了。
這一刻,龔良連吃一個月蟹黃燒麥的含金量還在增加。
龔良咽下最後一口包子,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下,沒想出來。
從他沒見過世面的表情中,秦淮和井離鄉都看出來了,他是真的沒有想出來。
沒見識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井離鄉道:「既然想不出來,我就隨便做嘍。』
「昨天做了蝦蟹的,今天做了雞肉和豬的,都是咸口的,還不如明天就做點甜口的。」
「做個有吉祥寓意,定勝糕如何?」
龔良還能說什麼,他只能連連點頭。
龔良又吃了兩個包子就不吃了,並離鄉照例給他往飯盒裡裝了兩個,讓他打包帶回去。
龔良昨天剛洗完帶過來的飯盒,現在又揣著帶回去。
這次龔良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原路返回,回了織絲廠。
銷售科里,陳科長難得下午時間還在辦公室里沒有出去跑業務。
見龔良回來了,陳科長有點吃驚。
「小龔,怎麼回來了,是不是有東西沒拿?」陳科長關切地問。
龔良搖搖頭:「不是,科長,我有件事情想和您說。」
陳科長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的其他人,示意龔良出去說。
兩人一走到走廊,龔良就開口:「科長,下個星期的金陵出差,我還是想去。」
陳科長有些吃驚,道:「金陵的那個單子基本上已經是板上釘釘地談不下來了,我們這次過去完全是陪跑,你要是去這路費報銷一時半會兒是——"
龔良打斷陳科長的話:「我知道一廠的單子肯定談不下來,它們屬意的不是我們,我想談小廠的單子。」
龔良把他昨天晚上記在本子上的信息說了一遍,陳科長聽得很認真,頻頻點頭。
陳科長很支持,但也潑了盆冷水:「這些單子是有希望,但是量太少,談下來也·-也只是杯水車薪。」
「積少成多!」龔良肯定地道,「一個兩個少,十個二十個就多了。就算這些小單子解決不了織絲廠堆積的庫存,至少能夠讓李副廠長他們看到我們銷售科的能力。」
「陳科長,今年的展銷會我們沒名額,我不甘心。」龔良咬咬牙,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內心話,「我不甘心!」
「我爸還指著我在展銷會談下單子的拿獎金救命,現在還有時間,我知道名額沒有完全確定,上面也還在猶豫。李副廠長不是說了嗎,我們要是能拿下金陵一廠的單子,名額就能拿回來。"
陳科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咬咬牙,一副今天我也豁出去了的模樣。
「好,下周的金陵還是你去。」
「一廠的單子拿不下來,小廠的拿下來也行。我也不指望你談成二十個,只要有十個,不,八個,我就去給你要。哪怕在金陵多呆幾天,經費我給你,錢不夠我先給你墊。」
「只要你能談下來,我就是舍了我這張老臉,我也要去找李副廠長鬧。老李他就是從咱們銷售科升上去的,他知道你的能力,我也知道他的能力。「
「你只要能談下這些單子,他就是撒潑打滾,也得去上面把我們織絲廠的名額要回來!」
秦淮離開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