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鄭達和黃勝利準時抵達黃記後廚,在吵架前先每人吃了一碗長壽麵。這是秦淮特意做的長壽麵,得先吃。
一碗麵下肚,鄭達準備了一天的詞都忘了。今天鄭達本來是勢在必行的。
他已經輸了一個星期,看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教資視頻,背了一個星期的課件,他覺得是時候贏一次了。秦淮已經當了整整一個星期的螃蟹人了!
身上的螃蟹味都快醃入味兒了,走在路上別人還以為秦淮是賣螃蟹的,是時候讓他這個真正能教技術的師傅出馬了吧!
等最後一口麵湯喝完,鄭達嘴裡的詞就變成了:「你再說一遍!秦淮說他處理了一個星期的蝦和螃蟹,覺得點心做少了,特別想做點心,所以今天中午才做的雞湯麵???」
黃嘉肯定地點頭
鄭達突然一下不敢吵了。這是個什麼路數呀?
沒聽說過白案還有這種練法啊。
黃安堯和龔良這兩個外行吃不出來,他鄭達,一個專業的白案廚師還吃不出來嗎?秦淮今天中午的雞湯麵里的面的水平和先前比簡直是突飛猛進,又實現了一個小範圍的突破。
這個突破只要不是靈光一閃,能夠繼續保持,秦淮今後所有的面點的味道都能再上一個小台階。剝蝦和剝螃蟹居有這種奇效!
要不再讓秦淮剝兩天,再找找感覺?
不光鄭達一碗麵下肚懵了,黃勝利都有點懵。他今天是打算放水的。
雖然黃勝利發自內心的覺得鄭達的授徒水平實在是有點太爛了,但是鄭達的技術還是很好的。而且鄭達是專業的白案點心師傅,他黃勝利是個紅案師傅,他教不了秦淮蟹黃燒麥。
最基本的有關食材的基本功苦練一個星期,對於秦淮而言夠了。剩下的靠日積月累就行,急不來。
而且黃勝利很清楚,到了秦淮這個階段和水平再重新苦練基本功,很枯燥很無聊,會喪失動力。
所以他打算在今天吵架的時候放水,讓鄭達贏一次,這樣今天下午秦淮就不用練基本功了,可以做完整的蟹黃燒麥。練了一個星期的基本功再重新做蟹黃燒麥,水平肯定是提升的。翻車大概率還是會翻,但是不會像之前翻的那麼狠。
黃勝利計劃得很好,讓鄭達教一天,既可以讓秦淮清楚的意識到練基本功是非常有用的,同時也能讓他意識到僅練基礎的基本功並不能作出好的蟹黃燒麥。
有這樣的提醒在前,再讓秦淮練一個星期餡料各項食材的調配,一定能事半功倍。但是現在黃勝利有點猶豫,猶豫要不要故意放水讓鄭達吵贏。
秦淮這個進步太不走尋常路了。剝蟹剝著剝著,面點水平上來了。這個是個什麼道理?
這蟹還剝不剝了?
繼續剝的話有點浪費時間,不剝的話好像有影響秦淮在面點上的進步。帶著同樣的遲疑和猶豫,黃勝利和鄭達今天的架吵得非常的收斂和克制。
「你根本就不懂白案,我跟你說,現在這個階段最重要的就是練基本功。小秦他就是要熟悉食材,剝蟹和剝螃蟹,揠苗助長是不可取的你知不知道?聽我的,今天接著練基本功!」這話是鄭達說的。
「我是沒有你懂白案,但是我教了9個徒弟,加上思源一共10個。你懂不懂教學的規劃?我跟你說了小秦現在的基本功已經打得很好了,不需要的接著練習基本功。「
「當然,我不是說完全不需要練習,我覺得小秦如果願意剝蟹的話還是需要剝的。但是現在基本功不是重點,我覺得小秦今天最需要的是系統的學習,完整做一遍蟹黃燒麥。」這話是黃勝利說的。
「什麼系統的學習,現在打基礎是重點!」「什麼打基礎,現在系統的學習是重點!」
得虧黃勝利和鄭達有意克制了吵架時的音量,秦淮又已經習慣他們兩個人每天過來先吵一架,根本沒怎麼注意聽在遠處挑螃蟹。
不然以上對話被秦淮聽到了,他估計會以為是自己的學習進度太慢,被兩位師傅一起逐出師門,互相都不想教自己了。雖然他也沒進過師門。
最終,在黃勝利的大放水之下,鄭達不情不願地吵贏了今天這一架,拿到教學資格。
一個星期沒有拿到過教學資格,突然一下再次當上教學老師,要說鄭達不激動那是假的。鄭達激動得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第1句詞是什麼來著?
「小秦,我們先來挑螃蟹,這個螃蟹要..已經挑好了是吧。」第1句詞就錯了。
「那麼現在我們來處理蝦肉和蟹肉,讓我看看..這個也處理好了是吧。」
第2句詞也錯了,鄭達和黃勝利吵架前吃了一碗麵,耽誤了一些時間,吵架的時間又有點長,秦淮已經自覺把準備工作都完成了。
鄭達緊張地抿了抿嘴:「那我們開始製作餡料,蟹黃燒麥最重要的是餡料的搭配和調味。」
「我記得你看過《隨園食單》,那上面對螃蟹就有很精準的描述:蟹宜獨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鹽湯煮熟,自剝自食為妙。蒸者味雖全,而失之太淡。」
「螃蟹就是這樣的食材,自身味道濃重的食物就適合單獨食用,才能最好的發揮他們原本的味道,如果加入過多濃墨重彩的配菜,就會喧賓奪主。」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有很多創意菜看起來花里胡哨,吃起來最一般的緣故。做菜並不是食材調料越多越好,有的時候不能做加法得做減法。」
「當然,也不是說這些食物就必須單獨烹飪。如果是這樣的話,蟹黃燒麥里就不會有蝦肉,全部都是蟹肉。自身味道鮮明濃重的食物上都有很明顯的缺點,比如說蟹黃有腥味,它的鮮伴隨著腥。」
「我們廚師所要做的,就是儘自己最大的可能,在保留其本位和鮮美的情況下去掉腥味,在這種情況下來考慮食材的搭配。「
鄭達這一段開場白講下來,讓秦淮瞬間對他刮目相看。
這還是鄭達嗎?這滿滿的理論知識,這完美的口才表達,這引今據典,這言約理辨。這網課沒白看吶。
真的有用!
就在秦淮對鄭達投以敬佩的目光的時候,鄭達自豪地挺直腰杆子,斜眼看了黃勝利一眼,眼裡滿是得意。然後鄭達動了,開始沉默地做蟹黃燒麥。
手上的動作無可挑剔,嘴上的沉默讓人扶額。秦淮&黃勝利:...
你準備了一個星期,就準備了這點詞兒啊?算了,至少詞不錯,有進步。
秦淮開始看鄭達做蟹黃燒麥。
秦淮每天都看。
這段時間秦淮剝蝦剝蟹練基本功的時候,經常邊練邊看鄭達做蟹黃燒麥。
鄭達每天都會做兩籠,量不多,勉強夠後廚廚師每人分一個。他自己也吃,報仇雪恨般的吃,經常邊吃邊怨念地看著秦淮跟著黃勝利練基本功。
今天不一樣,今天是秦淮跟著他學。鄭達做蟹黃燒麥都做得格外有勁。
這段時間做的多,鄭達做蟹黃燒麥的時候基本上沒有猶豫和嘗試,拌餡調味全都一氣呵成。當然,也沒有搞什麼花活,花活這種東西不適合鄭達樸實的做點心風格。
鄭達做,秦淮看。
一批蟹黃燒麥包好,上籠蒸,秦淮知道,到他做蟹黃燒麥的時候了。他一共就做過兩次蟹黃燒麥,兩次都算不上什麼美好的回憶。
做點心是需要日積月累的肌肉記憶的,好點心都是點心師傅日復一日做出來的。
為什麼說一位點心師傅擅長的點心和他們的個人喜好有很大的關係,因為擅長的點心一定是點心師傅愛做的。只有做得多才會擅長,做得多才會做好。
秦淮一共就做過兩次,現在又間隔了一個星期沒有做,剛上手拌餡的時候明顯有些生疏。但他的腦子裡記得鄭達是怎麼拌餡的。
他記得鄭達的配比,記得鄭達的手法,也記得鄭達加調味料的順序。
但秦淮知道光記得這些沒有用,一個點心的難度高到了蟹黃燒麥這種程度,光靠看和複製是做不出來的。得理解。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秦淮想起這段日子,黃勝利告訴他的蟹肉和蝦肉的特性。他想起這段時間剝的蟹肉和蟹黃的味道。
濃郁的腥味殘存在指尖洗都洗不掉,而他要做的是在保留蟹黃和蟹肉最大的鮮的情況下壓住這個腥。他不能破壞蟹黃和蟹肉的味道,所以他不能用味道沖的香料。
他要保留蟹黃、蟹肉和蝦肉的鮮甜,所以他要嚴格控制鹽醬油之類調味料的用量。他要用紹酒,要用薑片。
他要理解食材,然後改變食材。秦淮一步步的做。
他在處理蝦肉和蟹肉的時候,腦子裡完全沒有想鄭達先前是怎麼做的,也沒有刻意去復刻鄭達的步驟和過程,但是他的動作其實非常相似。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黃勝利跟他說的他要了解食材,理解食材,然後改變食材。
他要知道蟹肉和蟹黃好在哪裡,又差在哪裡。他要想到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感覺自己就是一隻行走的大螃蟹,他該如何讓這隻大螃蟹間起來不那麼腥,吃起來又格外的鮮美。
他該如何在保留蝦肉淡淡的鮮甜的同時,讓它成為蟹黃和蟹肉的輔料成為知道點心裡占比最多,但是鏡頭最少的配角。當秦淮真的開始思考這些東西的時候他就發現,人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不會想到自己有沒有在刻意模仿誰。
不重要,不在乎。
做好眼前這道點心才是最重要的。秦淮認真調味。
鄭達在邊上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又沒瞎,他當然能看出來秦淮好像已經找到做蟹黃燒麥的訣竅了。
他已經知道該如何掌控蟹肉、蟹黃和蝦肉,該如何把控各項食材和調味料之間的比例。秦淮可能還會翻車,但絕對不會像先前兩次那樣翻的這麼離譜。
這進步也太快了吧。
難道我真的是一個教學天才,隨便教教就讓秦淮學會了?鄭達想。
黃勝利在邊上滿意地看著,對黃嘉道:「小秦真的是一個會讓每一個老師都忍不住心動,想要收為徒的好學生。」教什麼學什麼,指哪打哪。
黃嘉遞上一碗溫茶:「師父您喝口茶潤潤。」
「鄭師叔能收秦淮當關門弟子嗎?」黃嘉有些好奇地問。
「不好說。」黃勝利搖搖頭,「小秦肯定是沒有拜師的念頭和想法的,但是也不一定非要當關門弟子,小秦哪怕是給鄭達當個記名弟子,我估計鄭達也能高興的不得了。」
「看吧,等小秦學會了蟹黃燒麥,一個高興覺得鄭達這水平確實還行,沒準就拜鄭達為師了呢。」黃嘉:..
這個話是不是有點說反了?
正常情況下不是一個高興收xxx為徒嗎?不過鄭師叔這..
確實不好說,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鄭師叔這個人也很抽象。在秦淮做蟹黃燒麥的時候,鄭達的蟹黃燒麥出鍋了
秦淮吃了一個,接著包燒麥。坐在廚房門口的龔良吃了倆。
黃安堯今天要和供貨商談價格,沒來黃記,黃安堯的燒麥龔良幫他吃了。
同時,黃安堯的長壽麵龔良也幫他打包了,打包給老婆孩子吃。龔良的助理專門過來跑了一趟,當了一回跑腿小哥。龔良在吃鄭達做的蟹黃燒麥的時候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他知道,秦淮的蟹黃燒麥馬上也要上鍋蒸了。
上次龔良一個感動,吃了三個秦淮做的蟹黃燒麥,晚飯都沒吃下去。龔良決定今天吃兩個。
不吃三個是因為今天吃的東西有點多,三個實在是吃不下。上次龔良吃了三個蟹黃燒麥,一句詞也沒說出來。
他很想給秦淮提點意見,但是除了說這個燒麥:灘吃!很灘吃!非常灘吃!簡直不是人吃的!你怎麼能把黃燒麥做成這個樣子?這樣的蟹黃燒麥你對得起井師傅嗎?這些毫無意義的話之外,龔良根本想不到別的。
他不是專業的。
因此這一個星期,鄭達看了一個星期的教資視頻,龔良也沒有閒著,他看了一個星期的《知味》。看到他口水直流,恨不得現在就買機票出發,吃遍全世界。
可惜不行。
秦淮還在為了他的蟹黃燒麥努力奮鬥,他龔良不能先一步跑路,至少得堅持到小秦師傅做出合格的蟹黃燒麥,再買機票出發。
看了一個星期《知味》,龔良學會了很多在美食上的形容和表達。
龔良不是鄭達這種純嘴笨,相反,龔良的嘴皮子好得很,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他那天說不出詞來,完全是因為沒有知識儲備。
現在他有了。 龔良已經準備好了。
下午3點30分,秦淮的蟹黃燒麥出鍋。照例,廚師先吃。
秦淮看著賣相不錯的蟹黃燒麥,一邊覺得自己今天發揮應該還行,一邊又不確定自己的感覺對不對。前兩次的翻車眾人還歷歷在目。
秦淮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做好心理準備,咬下一口。誒,不腥。
秦淮前兩次做蟹黃燒麥,大翻車的主要原因是食材的配比上出了很大的問題,蒸出來的蟹黃非常的腥,和坐在鴨圈裡喝鴨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腥。
只需要一口,可以讓人吐掉嘴裡的燒麥,開始大罵廚師的腥。這次的燒麥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秦淮開始咀嚼。
嗯,有蝦肉的味道,能吃出蝦肉的鮮甜但不多。很好,蟹肉的味道也能吃到,比蝦肉濃郁。
蟹黃的味道最為明顯,強勢霸道,在口腔中迅速蔓延,很快壓制了蟹肉和蝦肉。有鮮味。
有甜味。 沒有腥味。 合格!
秦淮覺得他根本就不是來吃點心的,他是來做質檢員的。質檢員小秦先生給面前的蟹黃燒麥蓋上了合格章。
合格,但也僅僅是合格。
各方面都沒有出問題,味道也還行,算不上驚艷,是一款普普通通中規中矩的蟹黃燒麥。如果用遊戲評級來打分的話,秦淮覺得大概是C—級。
他可以對外說他會做蟹黃燒麥了,但平日裡肯定不會做。很好,基本功的練習果然有用。
眾人紛紛品嘗起秦淮做的蟹黃燒麥。
廚房門口,龔良視死如歸地咬下半個蟹黃燒麥。一嚼。
嗯?!
「臥槽,小秦師傅做的蟹黃燒麥居然這麼好吃!」龔良脫口而出。
因為擠不進去,所以也只能在廚房門口端著盤吃蟹黃燒麥的董仕看了一眼龔良,在心裡感嘆真不愧是龔先生,真是什麼話都能夸出口。
這麼平平無奇的蟹黃燒麥,居然能誇得如此真心。果然不愧是大家公認的秦淮頭號粉絲。
董仕吞下蟹黃燒麥,把嘴空出來,嘰嘰喳喳地加入隔壁的討論。
「我也覺得秦淮這次的蟹黃燒麥跟上次比進步很大呀,這一次簡直就是一個正常的蟹黃燒麥。他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家裡練習啊?天啊,這也太辛苦了,這得幾點睡呀?」
「怪不得他水平進步得這麼快!」「秦淮這周休息嗎?」
「不休息?他說要把這個月的假和下個月的假攢在一起回山市看他妹妹。哇,那他豈不是要連續上四、五十天的班,這不是和鄭思源差不多,他們白案點心師傅都不喜歡休息的嗎?」
「好想住秦淮隔壁啊,這樣晚上下班了,沒準還能去他家蹭點點心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龔良給助理髮信息。
龔良:這周內搞定秦淮隔壁的房主,下周前搞定秦淮住的房子的房主,兩套房我都要拿下來。助理小汪:收到,好的龔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