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唐使之殤
夜色深沉,有彎月懸空。
月光落在涌動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頗有一番動人風光。
在其南岸,離江邊較遠的一處堅實平地,多有營帳遍布。
高大的身影被引導著走進一處大帳,
「唐國使者紀信,見過番君。」
紀信上前拱手一禮。
他沒有行叩拜之類的大禮節。
因為紀信是大唐的使者,代表著唐國的尊嚴,不可能拜一個小小的番君。
吳芮也不在意,反倒是他旁邊的吳臣有些激動。
吳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穩住,然後向紀信伸手道:「紀君請坐。」
他努力表現出不太在意的神色,等到紀信落座後,才樣裝平靜的問道:「不知紀君此來,是為何事?」
紀信見吳芮態度並不兇橫,可也表現的不算熱情,猜測這位番君多半是想談個好價錢。
他道:「稟番君,西楚聯齊攻魏,背棄浥池之盟,故吾王興義兵誅之,殺項梁於魏地,誅項羽於垓下。後東楚王熊心再度與齊結盟,意圖偷襲我唐國,萬幸我大唐漢侯,也就是東楚之上柱國劉邦明天道大義,率兵降我大唐,共誅不義之楚,今破廣陵而收東海。」
「吾王為楚人出身,欲取江南而使楚地齊全,無分裂之苦。故派小人渡江欲得番君之歸唐!」
紀信沒有提岳成和吳芮渡江交戰的事情,而是三言兩語說清楚了此行的使命。
唐王是楚人,他現在要取江南的楚地,派使者來說服吳芮歸降。
吳芮心中大喜。
這還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啊。
更讓他雙目發亮的,是紀信故意提到的漢侯劉邦。
劉邦之前和東楚王眉來眼去,使者常從廬江經過,吳芮全都看在眼中,全程目睹了劉邦背刺項梁,成為東楚上柱國的事情。
「老匹夫還真是無恥啊,在項梁死之前轉投東楚,如今又在東楚亡時轉投唐國,而且還做了一個侯爵,無恥,太無恥了!」
吳芮心中羨慕的罵了兩聲。
他文帶著期待問道:「唐王慷慨仁善之名,芮常聞之,心中多有仰慕。若義聽從唐使之言,歸附唐國,不知唐王欲如何待我?」
吳臣在旁,一臉期待的望過來。
投降,不是不可以,但得有個好價錢。
紀信並不拖拉,當場道:「大王認為番君乃是廬江豪傑,可為我大唐番侯,
鎮守番陽之地,日後助我大唐在廬江治理當地越人。番君以為如何?」
吳芮神色微動。
番侯。
一個侯爵的名號,並不辱沒他的身份。
聽唐使的說法,番侯的封地就是他的老巢番陽。
這其實是一種削弱。
現在的吳芮不僅有番陽為根基,還實際控制了整個廬江郡,手下擁兵上萬,
稱他一聲廬江王也是可以的。
如果轉投唐國做了番侯,就相當於是要將番陽以外的城池全交給唐王,聽起來有點不划算。
可轉念一想,廬江郡原本是越地,被楚國征服後有所開發,但因為環境惡劣的緣故,開發程度其實很有限。就只有番陽縣能和江北諸城比一比,其他幾個城池全都是又小又破,而且原野中到處都是越人部落,稱不上什麼好地。
放棄其他破落的小城和蠻荒的土地,換取平安轉換陣營,成為大唐的侯爵,
世代傳續下去,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吳芮父子對望一眼,皆有喜色閃過。
不過吳芮並不滿足,接下來又試圖再同唐使討價還價,看看能不能再撈到一些好處。
紀信很有原則的拒絕了。
一番交鋒,吳芮最終不再討要。
因為紀信給出了威脅。
不抓住這個機會歸附,那就等著唐國大軍前來,將他們一起毀滅。
「還請使者回稟唐王,我吳芮歸唐之心定矣,絕無二意!」
吳芮應了下來,順帶打聽了唐王對英布的意見。
紀信回道:「英布為項氏餘孽,若他願歸降大王,大王可赦免其罪,任為唐將。若是不願,還請番侯自處之。"
「紀君放心,英布那邊,我自會安排妥當。」
吳芮神色堅定的開口,又見紀信告辭,準備夜回江北,將吳芮答應歸附的事情告知岳成。
吳芮也害怕夜長夢多,被英布發現,對吳臣吩咐道:「吾兒,你且送使者回去,勿要泄露此消息。"
「兒知道了。」
吳臣點頭應下,轉身送紀信出帳。
看著他二人的身影,吳芮臉上有思慮光芒閃過。
英布的性格他清楚,之前在江北沒有投唐,到江南後又蠱惑自己父子與唐國敵對,想來是不會有投降心思的,甚至他知道吳芮想要投唐,少不得要生出事來。
若敢阻擋我投唐,女婿又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
吳芮眼中閃過冷芒。
「來人,請梅將軍前來。」
月光照耀著江邊一處渡口。
吳臣送紀信前來,準備夜渡大江。
可還未登上船隻,不遠處就有一隊人影出現,向著他們快速走來。
吳臣眉頭微挑,讓短兵上前呵斥道:「將軍在此處有事要做,爾等速速離開,勿要接近。」
本以為能將這些人呵斥離去,哪知道對面傳來一道陰冷的聲音:「兄長是有何事要做,竟這般神秘,莫非是要渡江前往唐營嗎?」
吳臣臉色一變。
月光與火把之下,英布面獰,雙眼暴凸,像是一頭欲要食人的猛獸。
而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隊甲士,都是英布在六縣招攬的同鄉親信。
吳臣大著膽子上前,強笑道:「阿布說的是什麼話,我好好的去唐營做什麼。不過是奉了父親的命令,前來巡視江岸,」
「是嗎?我剛才聽說有人從江北過來,害怕是唐國派遣的間人,所以前來查探。」
英布冷冷一笑,目光早已捕捉到了紀信的身影,眼睛死死盯著他。
吳臣頭皮發麻,辯解道:「我看是阿布多慮了,唐國派間人來做什麼?」
英布沒有理吳臣。
他抽出腰間佩劍,帶著甲士大步向前,往紀信所在逼近。
「阿布,你———
吳臣想要阻擋。
「滾開!」
英布一聲低吼,如虎獸低豪,嚇得吳臣退了兩步。
一直逼近到紀信身前數步,他才神色獰的打量著眼前男子。
「番君欲降唐國,唐王出價幾何?」
沒有虛言,只有赤裸裸的質問。
英布不是傻子。
就像吳芮了解他一樣,他也早知道吳芮是個只知道安於現狀的主。
自從反秦後,吳芮就一直窩在廬江郡當他的土霸王,不管北邊打得如何激烈,他也不去摻和。
現在唐國大軍滅二楚南下,以吳芮的性格怕是不會拼死抵擋。只要唐國拋出一個招降的誘餌,吳芮絕對會咬上去。
故而英布早就派人在營中和江邊進行監視,紀信入營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
正好在其離開前堵住。
面對英布質問,吳臣臉色煞白。
紀信在最初的驚訝後,再度變得鎮靜下來。
他沉聲道:「我奉唐王之命而來,番君願降,可為我大唐之番侯。」
「番侯?」
英布轉頭看向吳臣,譏諷道:「好啊,我這婦翁還真是談了一手好價錢,轉頭就成了唐國的君侯,真是厲害啊,只是不知此事為何要背著我談啊?」
吳臣哆嗦著嘴唇,狡辯道:「阿布,不是你想的那樣。父親正準備讓我送走了唐使,然後就叫你一起商議這事——"
英布沒有理他,再度望向紀信,既陰冷又隱含期待的問道:「那不知我英布若降唐,唐王又將如何待之?」
紀信沉默了。
他聽出了英布話中隱含的期待。
如果他說唐王將封英布為侯,那今夜的事或許會很容易的解決,他有很大的可能會活著回到江北去。
但這不是唐王的命令,也不是唐王的意思。
唐王封吳芮為侯,是因為吳芮手裡的兵力不少,而且還是廬江郡的掌控者,
在當地頗有威信,廬江郡的越人部落都服吳芮。
吳芮投降,並作為唐國番侯鎮守此處,唐軍後續安定廬江郡會省下很多功夫,當地越人有吳芮進行安撫,也不會出現叛亂,更容易接受唐國的統治,這對整個國家來說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吳廣願意給出侯位,吳芮的性價比很高。
而英布呢?
西楚殘將,手下兵力不過兩三千,也無安撫越人的地位能力,憑什麼得到一個侯位?
且英布之前討價還價不成,又互相攻伐,讓吳廣很是不喜,不殺他都不錯了,給侯位更是不可能。
紀信是使者,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唐王和唐國的信義與顏面。
他可以利用虛構的侯位脫身,但要是英布信以為真,事後向唐王索取侯位呢?
唐國的信義何在?
若是唐王為了保全信義給了英布侯位,那豈不是他紀信脅主了?
紀信不再多想,他平靜的看著英布。
「吾王言,英將軍若歸附我大唐,可以卿位待之,做我唐國之將。」
卿位!
又是卿位!
英布的眼睛瞬間紅了。
他想到了當初在魏地和唐軍的戰鬥,想到了那場近乎全軍覆沒的大敗。
現在吳芮的侯位,同他英布的卿位又形成鮮明的對比。
「好好好,他吳芮是侯,我英布只能為卿是吧?」
「吳廣匹夫,欺我英布太甚!」
英布嘶吼著,手已摸向腰間劍柄。
紀信見狀,面不改色,只冷冷道:「吾乃唐王使者,誰若傷我,必當承受我大唐的怒火,死無葬身之地!」
「那就來吧!」
英布被那句卿位刺激的近乎發狂,臉上字已扭曲成了一團。
吳臣在旁尖叫道:「阿布,不要!」
回應他的是月下閃亮的劍光,以及飛濺的鮮血。
英布在這大江南岸,親手殺了唐國的使者。
殷紅飛濺的血液中。
還有英布瘋狂的聲音響徹。
「我是西楚的六侯!」
「我是六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