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陽夏縣沒遇到什麼水旱,田裡的收成還不錯,鄉民臉上多有豐收後的喜悅笑容。
可沒想遇到始皇帝崩殂,官府重申禁民聚語令,在鄉裡間形成一片恐慌。
吳廣在收到章伯告誡後,謹記在心,接下來兩日他在路上見到鄉人就點點頭,問候一兩聲後便快步離去。
在平安里,吳廣和阿牛的關係不錯,在路上相逢時,阿牛悄聲告訴了他一個消息。
「叔,我聽說朝陽里有人在家中妄言,被自家兄長告到官府去了。這真嚇人啊,現在咱們連家人都要防著。」
吳廣悚然一驚,立刻聯想到吳伯之前對他表現冷淡的事情。
「我這個伯兄,還真是機警的很。」
吳廣暗自苦笑,怪不得後世有言薑還是老的辣,他那位伯兄果然是經歷過陣仗的,感覺風向不對的第一時間就想到防著他這個弟弟。
朝陽里的事情,似乎被樹立成了太康鄉的典型。
到了下午,里典、章伯等人便召集裡人聚在一起,宣講了這件事情。
說是朝陽里那年輕人在家中說了始皇帝的壞話,其兄長聽見後義憤填膺,立刻跑到官府去告發。
當天就有縣中兵卒來朝陽里將妄言者全家收監,只有主動告發的兄長免除了刑責,還繼承了家中財產。
「各里皆行什伍連坐法,二三子當謹言慎行,如果聽到有人妄言,必須上告,勿要禍連己身!」
里典繃著臉先說了些公式化的言語,然後瞪著眾里人道:「二三子,老夫告訴你們,如今在這關鍵時候,要管好你們自己的嘴。勿言!勿聽!勿要相聚!這平安里誰要是犯了禁,不僅是官府要嚴懲,老夫和眾鄉親也絕不會放過他!勿要害人害己!」
「唯。」
「諾。」
「里典放心,吾等知曉,絕不亂言。」
平安里眾人皆唯唯諾諾,應聲低頭。
吳廣站在人群中,感受著這極度壓抑的氛圍,也跟著低頭應諾,不敢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
接下來的幾天,平安里迅速形成了一個人人相防的社會環境。
不僅是對外人,就連父子兄弟之間說話都是小心翼翼,誰也不知道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會不會被對方告發。
六國故地的黔首對始皇帝和秦朝廷多多少少都有怨恨在心,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和人聊天的時候,會不會一激動,在話頭上收不住,說一些招禍的話出來。
「鄉里如今情況,叔當小心,勿要與人多言。前幾年官府初下此命令時,曾有人故意引誘他人說些違禁的話語,以此告奸得利。」
就連文姬也被這氛圍影響,她想到以往出現過的情況,憂慮的告誡吳廣。
「廣知道了,嫂嫂和萱兒也要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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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母親已經告訴過我,說讓我以後不要再出門玩了,你也要當心別人哦。」
看著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小萱兒,此刻一臉鄭重的囑咐自己要防備他人,吳廣心頭不知怎的有些難受。
他點頭應下。
接下來的日子裡,吳廣除了送柴火之類的生活物資外,不再去文姬家中,每一次去也減少停留的時間,平日吃飯都在家裡自己做。
之所以這樣是為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保護文姬母女,萬一被有心人盯上,故意說些不利的話,難免會帶來麻煩。
人心難測,不得不防。
吳廣白天在田中忙農活,空閒時間則緊閉大門,一個人在院中或是舞叉,或是投壺,或是以棍為劍,練習武藝手段。
對於外界越來越壓抑恐怖的環境,他儘量避開,但並未絕望。
因為他覺得官府這樣的管控狀態是維持不了多久的。
「我之前聽就章伯說過,這縣鄉里的秦吏有差不多四分之一在外面服徭役,官府可用的人手本來就不夠。」
「現在皇帝剛死,敏感時期他們還可以集中人手力量來管控輿論,但馬上要九月了,到時候各地開始收繳租賦,官府在年底還得整理各鄉里籍貫,考核評比之類。這麼多事情,他們怎麼可能還有力量繼續維持高強度的管控?」
「更別說官府中的吏員多是楚人,他們前半輩子過慣了楚國的自由社會,自己也絕忍受不住長時間的壓抑環境。」
吳廣來到這個時代後,可沒有天天只管吃飯睡覺。
作為一個有大志的穿越者,他在借著向法吏請教秦法、或與章伯等父老聊天的時候,經常旁敲側擊,悄悄打探整個秦代社會情況,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官府的中下層秦吏,也是要去服役的,導致各官署的人手不足,多有缺員的情況出現。
又如秦並天下,乃是以鯨吞之勢,以一國而吞六國。這以小吞大,短時間內自然有些消化不良。故而秦統治六國故地,多依靠當地的大族來輔助。
陽夏縣中除了御史、縣令、縣右尉是從關中派來的老秦人,剩下的縣左尉、縣丞、以及各官署的大部分吏員都是本地出身,都是曾經的楚國人。
有了這些消息,吳廣就能簡單推測出一些未來走向。
事情的發展,也正如吳廣的猜測。
在時間進入九月份後,當始皇帝崩殂的影響逐漸減弱,繳納租稅的大事提上日程,官府忙於種種行政事項,言論管制的力度逐漸放鬆。
里典原本每天緊繃的臉放鬆了許多,里監門不再每時每刻都守著他的閭門崗位,章伯見到有人聚集,最多上前詢問兩句,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呵斥驅趕。
這些里吏也是曾經的楚人,和普通黔首一樣難以忍受長時間的壓抑環境。
現在上面放鬆管制,他們自然不想為難鄉親,更別說九月是最忙的一個月,他們還有其他任務,事情非常的多。
吳廣感覺到氣氛的變化,長吁了一口氣。
「終於解除了,外面說句話都要不停斟酌,見到人都要防著,這日子真不是人過得。」
數日之間,道路上便能看到一些鄉人聚集聊天。
吳廣再次遇到阿牛時,對方還駐足停下,問之前那條黑狗怎麼樣了。
管控放鬆,恐怖解除,鄉人的臉上多了笑容。
可是高強度的言論管控雖然只存續了短短的一段時間,但對吳廣以及六國故地的黔首來說,那樣的日子讓他們記憶深刻,難以忘記。
怨氣,只是暫時被壓在了心頭。
與此同時,在管控放鬆後,整個社會的注意力轉移到了秋收和即將繳納的租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