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酒寮殺人事件(五)
「窸窸…」
「窸窸窸…」
似巨蟒爬過的聲音。
重物與地面摩擦,才會發出的沉悶響動。
從冷翠山到福州城的道路間,留下了五道拖痕,如同有人用巨型釘耙在黃土砂石夯成的地面,犁出的印記,好在道上少有行人,不然非得大吃一驚不可。
「窸窸窣…」
五顆碗口粗細的小樹,削去了枝葉,光溜溜的,用麻繩捆成木排,被四匹馬在前面拖拽著,吭哧吭哧往府城而去。
木排上趴著頭黑熊,身形巨大,像座小山。
熊頭連著的小半截身子,也用麻繩固定,安回了原處。
儘管血液流失不少,心肝肺腑,也從傷口涌了出來,但撐著架子的筋骨皮肉仍在,至少還有四百來斤,猛獸天生兇悍血戾的威勢,看上去便頗為駭人。
「今天人都去哪兒了?」
林平之騎在白馬上,只覺遺憾,往常這條路上,終該有些商旅、行人、過客的,今天走了這麼久,也就才出冷翠山地界時,遇見幾個獵戶,嚇得連連磕頭,說這頭熊羆歲在百歲之上,乃是山神爺養的福獸,殺之不吉。
如今不慎殺了,也該挑選良辰吉日,備好花紅表里,去山神廟賠罪,絕不可擅將福獸的屍體帶走,那會給家中招來大災的。
那些獵戶,一個勁地勸幾人將黑羆交給他們處置,鄭鏢頭特別迷信神鬼之說,當時便有些意動。
「聖人都曰,敬鬼神而遠之。鄉野愚氓,知道些什麼!」
林平之自然不信,反而覺得那些獵戶,是欺自己年少,想騙走熊屍,便招呼趟子手白二,賞了執拗地攔在馬前的獵戶一頓鞭子,將其趕走。
陳七牽著馬,徒步跟在後面,他低頭看向在山中被尖石磨出洞的鞋底,腳心火辣辣的痛,應該是流血了,心中暗呼倒霉。
他看向旁邊的白二,低聲抱怨:「真不知道少鏢頭怎麼想的,將這頭老羆切割成塊,帶回來豈不簡單,非要弄個木排,全須全尾囫圇個拖回來,多費氣力。」
白二翻了個白眼,搖頭道:「你真是榆木腦袋,少鏢頭大費周折,不就是要在福州府,露個大臉嗎?都切成小塊了,那叫什麼……穿著新衣服趕夜路。」
陳七雖不如白二機敏,可道理約莫也明白,就是心疼自己的鞋和腳,嘟囔道:「這頭老羆,原本就不是我們獵到的,如何露臉?」
白二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這話你也就在這說說,回到福州府,這頭老羆就是少鏢頭獵殺的,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改口。」
「別忘了,我們只是趟子手,拿的卻是鏢師的薪俸,還不用去水裡來火里去走鏢,你要不想好了,大可以說實話。」
史大金走在前面,望見樹上那個熟悉的酒招子,又回頭看去,四匹馬累得快吐白沫了。
「少鏢頭,此地離福州城,也就不過五里路了,不若先找個地方歇上一歇,餵些草料,我看人不累,馬也堅持不住了,這幾匹馬雖然比不了小雪龍,但也是鏢局中的老夥計,折損太過,總鏢頭會罵人的。」
鄭彪卻有不同想法,他從傷口、後方斷樹,猜出這頭老羆為某個不知名高手,一劍所殺,這個猜想,太過驚世駭俗,別說少鏢頭,就是他自己也只能信個五六分。
他暗自琢磨:「就算…不是一劍,能斬殺這樣凶獸的,也該是整個福州都少有的高手,自己等人帶走熊屍,萬一被正主追來,那可就不妙了。」
鄭彪道:「少鏢頭,還是抓緊時間入城,萬一天黑了,誰還能看見今日入山的收穫呢?」
史大金笑道:「老鄭伱忘了,福州城夜晚,可比白晝熱鬧。」
林平之看了眼天色,日頭偏西,再過一個時辰,天就徹底黑了,那時華燈初上,正是福州城最熱鬧之際,那時帶著這頭熊羆入城,第二日必定會傳遍整個福州。
「好,就去老蔡酒館,我請客。」
史大金高興道:「少鏢頭英明。」
林平之哈哈大笑,兜轉馬頭,一行人馬拖著熊屍,下了官道,向那片榕樹林走去。
「老蔡呢,還不出來迎客?」
史大金將韁繩交給白二,走到店門前大喊道,卻只見酒爐旁站著個青衣少女,頭束雙鬟,正在溫酒,臉兒朝里,也不轉過身來。
「老蔡呢?」
林平之走了過來。
他指著青衣少女,道:「少鏢頭,你看此人的背影,像不像那夜我們在江海龍神會救下的姑娘?」
那夜史大金駕著鷹擊船,將相貌清麗不俗的少女送至岸邊,之後對方也未登門道謝,好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林平之鬱悶了兩天,便也漸漸忘了。
他點頭道:「是有點相似。」
白二、陳七安置好木排,解開拖繩,走到店內,伸手拉開長條板凳,用衣袖拂去灰塵,讓少鏢頭坐下。
白髮老者從內堂走出來,咳嗽了幾聲,問道:「幾位客官是喝酒嗎?」
史大金沒好氣道:「不喝酒,來這裡幹甚麼?先打五斤竹葉青來,老蔡哪裡去了?怎麼,這店什麼時候換了老闆?」
白髮老者回頭,朝青衣少女喊道:「宛兒,給幾位客官篩五斤酒來。」
「宛兒?」
史大金問道:「她是你女兒?你們是何方人士?」
白髮老者咳嗽幾聲,道:「不瞞諸位客官說,小老兒姓薩,自幼在北地做生意,前些年,兒子媳婦都得疫病死了,就剩個小孫女,人老了啊,親人不在身邊,心中就悽惶得很,想著人走萬里,終究還是要葉落歸根,這才帶著宛兒回了福州,恰好這家店的上任主人老蔡也想回鄉了,就用三十兩銀子將店賣給了小老兒。」
林平之覺得老人身世悽慘,心有所感,安慰道:「如今好了,回到故鄉,有親友扶持,終歸也算有個依靠。」
白髮老者搖頭道:「離鄉四十多載,往日的親戚朋友一個也不在了,不過,聽此地人人說著閩音,自己雖然不會說了,但小老兒心中還是受用得緊啊。」
那青衣少女托著一隻木盤,低頭走來,將四壺酒連同碗筷在桌上放下,又低頭走開。
林平之見少女身段婀娜,皮膚卻黝黑粗糙,那張醜臉更是嚇人,心中暗暗搖頭,愈發覺著這爺孫倆可憐。
史大金低聲笑道:「少鏢頭,打眼了,打眼了,還以為是那夜在水上救的姑娘,每想到是個……」
林平之瞪了他一眼,史大金連忙止住了話頭。
這時白二眼珠子微轉,招呼爺孫兩人,隨他去門外取獵物,炒些野味來下酒。
他從馬背上,解下一隻野雞,一頭黃兔。
「薩老頭,拿去洗剝干盡了,炒兩大盤來。」
青衣少女才跨過門檻,便見五匹馬後,木排上躺著一具巨大的熊屍,目光看去,兩隻前熊掌空空如也,被整齊削了下來,她頓時愣住了。
白二站在門前,得意地笑道:「這頭老羆,也是我家少鏢頭的獵物,可惜你們這小店,沒有這麼大的鍋能燉得下它。」
白髮老者臉上露出一抹驚色,應和著道:「是沒有,是沒有,這得一口多大的鍋啊!只是……那兩隻前掌呢?」
白二微愣,看了眼林平之,他有幾分急智,張口解釋道:「這畜生也就兩隻熊掌厲害,可以碎木劈石,我家少鏢頭劍法高超,三下五除二,就將那兩隻前掌絞成碎肉,這才制服了這頭孽畜。」
林平之聞言,輕輕點頭,似乎覺得白二這個解釋非常合理。
白髮老者臉色古怪,輕笑道:「原來如此啊。」
三更賠罪了,封閉培訓結束了,回家了,這個月欠的債,會補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