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盜為侯
桌案上,兩盞燭火輕輕搖曳。
「燕三娘,你還是不說?」
「岳某隻是無名小卒,不值你一曬,也就罷了。」
「喬大俠是山西武林名宿前輩,他親自來此,你今夜一言不發,未免有些失禮吧?」
說話那人面目方正,廣額疏眉,體系健碩,腰間用鐵鏈繫著兩柄短柄八角蓮花錘,三尺來長,錘頭約莫雙拳大小,有八個稜角,如綻開的蓮花。
「岳某還是那句話,交出九龍玉佩,國丈府絕不追究!還可以聘伱為客卿,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外間暴雨如注,落在瓦片上。
雷霆轟鳴,如天公揮錘砸在巨鼓上。
雨聲、雷聲,嘈雜交織。
女子低著頭,青絲凌亂地垂落,下巴抵著冰冷鐵枷。
一言不發,俏臉上帶著笑意。
喬勿庸成名已久,其俠義事跡廣為流傳,有『晉北刀俠』之稱,在天下武林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燕姑娘,你為一己之私,盜竊寶物,連累諸多江湖同道,若是為了成全『燕子神偷』之名,只怕會適得其反。在下是過來人,如何在江湖上揚名,這是門大學問、細緻活,可不能蠻幹啊。」
岳曉天以利說之。
喬勿庸以名說之。
江湖之上,看似快哉逍遙,但一百個大俠里有九十九個,逃脫不了名利樊籠。
直白來說,許多人進入江湖,便為了追逐這兩個字。
「佑聖初年,有馬賊賄賂邊將,潛入大同府燒殺搶劫,奸淫擄掠,喬大俠一騎一刀出塞,追殺三百里,破其心膽,懸其首級,北方數省都傳『晉北刀俠』的美名。」
「那時我才十歲,就聽人說起『晉北刀俠』喬勿庸行事如何俠義,刀法如何了得,心中無比神往。」
喬勿庸撫須輕笑,那確實是他得意生平的壯舉。
燕三娘笑道:「單騎出塞的喬大俠,那時心中除去名利二字,我想應該還有……幾兩俠肝義膽吧?」
喬勿庸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冷哼一聲,轉頭看向旁邊。
燕三娘又看向岳曉天,輕笑道:「岳管家,只要萬國丈把貪墨的十萬石糧草,全數發還邊塞軍民,我自然會把九龍玉佩歸還。」
岳曉天冷笑道:「國丈府已經送出五萬石糧草,你就算要行好事,也該心滿意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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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娘堅定地搖頭,笑道:「我與萬貴妃約定的是,十萬石糧草,全數發還。否則九龍玉碎,她想好如何向皇帝解釋。太祖傳下的九龍玉佩,這世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塊吧。」
萬貴妃美艷傾國,其父封萬戶侯,其母為國夫人,其義兄萬重樓執掌錦衣衛。
依佑聖皇帝對她的寵愛,尋常之事根本動不了她分毫。
而這九龍玉佩乃是自太祖皇帝傳下的聖物,天下皆知的一件奇寶,對於皇位正統性傳承具有重要意義。
此次萬貴妃回鄉省親,特意向佑聖帝求取隨身的九龍玉佩,為的是傳示親族,以示恩寵。
這等無禮要求,荒誕理由,根本拿不上檯面。
佑聖帝也非好色有疾之君,但對萬貴妃,卻從不忍心拒絕。
若是失竊了九龍玉佩,從大的方面而言,動搖國本,即使皇帝有意寬縱,那些言官朝臣也會揪著不放,萬氏的恩寵必定要大大受影響。
喬勿庸堂嘆了口氣:「燕姑娘,這十萬石糧草非只牽扯國丈府,勛貴、邊將、文官、豪商,都有利益在其中,萬國丈能從中擠出五萬石,已經用盡人情。如今你已被擒,何不雙方各退一步?」
燕三娘冷笑道:「原來國丈府幹的勾當,晉北刀俠一清二楚?」
喬勿庸輕笑道:「燕姑娘儘管嘲諷在下,只是萬貴妃回京之日已近,那五萬石糧草,也萬萬不能再動。接下來,國丈府就不會如之前那般客氣,燕姑娘可要好自為之。」
岳曉天看著燕三娘鵝蛋般的臉蛋,修長身段,笑了一聲:「明日太原府五位用刑高手就會上山,燕姑娘,你這如花似玉的臉蛋,他們可不會憐惜。」
「狗賊!倀鬼!有什麼酷刑儘管用來。」
燕三娘冷冷地看向兩人,她拜入師門前,便是大同府軍戶的孤兒。決定要行這樁極險之事,便已考慮到最壞的結果。
兩人審問一夜,威逼利誘,見燕三娘鐵石心腸,只好作罷。
鐵門重重合上,那兩盞燭火隨之熄滅,石屋徹底陷入黑暗。
燕三娘在黑暗中無聲嘆息,她學藝八年離開師門後,便回到大同府,那裡的軍戶、百姓在草原騎兵的侵襲下,在邊將的盤剝下,依舊是生死兩難,幾乎末世光景。
去歲冬季,草原寒災,臨近的大同府也沒好多少。
不少災民流離失所,無法春耕,朝廷後知後覺,好不容易擠出十萬石糧草,還被萬國丈為首的那群人貪墨。
一絲寒雨從上空飄下,落到臉龐,冰涼徹骨。
她沒多在意。
畢竟心存死志的人,豈會在乎水太冷、衣沾灰。
但是接著便有更多雨水落下,躲在鐵枷上,往衣襟裡面倒灌,將她單薄的衣裳里外淋了個透。
「嗯?」
燕三娘抬頭看去,屋頂瓦片已經被揭開,開了個天窗,透出灰濛濛的光,雨水正是從口子中灌進來的。
一道繩索垂下,黑袍人順著繩子,輕盈地落到地面,走到燕三娘身邊。
「你是?」黑暗中看不太清,燕三娘只能見個輪廓,知道此人多半是來營救自己的。
只是和自己有過命交情的,多是些普通江湖客,武功還不及自己。能上得懸鼓山頂,還能在外面眾多守衛眼皮底下潛入牢房,此人的輕功、內力可想而知。
黑暗中那人輕聲笑道:「我覺得九龍玉佩,牽扯麻煩太多,還是燕姑娘自己保管為好。」
燕三娘驚訝道:「張寨主?」
「別說廢話,我先救你出去。」
燕三娘搖頭道:「他們給我上了三重鐵枷,沒有鑰匙,打不開的。」
「鑰匙?我從來不需要這東西。」
張玉取出『寒淵』匕首,憑藉綠玉扳指,在黑暗中視物無礙,準確找到嵌合藉口,運滿內力,削去。
那鐵枷頓時鬆開。
如此這般,剩下兩層鐵枷也很快被脫了下來。
燕三娘心中驚嘆,既為匕首之鋒利,也為張玉能在黑暗中視物,這一點只有武道修為深厚者才能做到。
「多謝張寨主。」
燕三娘脫去鐵枷,正要起身,忽地左腿一軟,又坐了下去。
「你怎麼了?」
「那日被擒時,腿上中一箭,傷還未痊癒。」
張玉抬頭看向那方天空,很快就要天亮了,那時更不好脫身。
原本以為燕三娘輕功高明,兩人順著這條飛索,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在天亮前逃出懸鼓山,誰知她受了傷,這還真是沒有考慮周到。
張玉道:「燕姑娘,事急從權,只能我背你上去。」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她十分豁達。
張玉微微屈身,燕三娘趴了上來,他背著女子走到那條飛索前。
飛燕神偷的外袍上有無數暗器機關,被抓到懸鼓山前,就被取走了。
此時,燕三娘只穿著件白色內衫,被雨水淋了個通透,趴在張玉背上時,難免有兩團溫熱與背部肌膚相觸。
「張寨主…」
「嗯?怎麼了?」
「多謝你了。」
張玉輕笑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張某不是大俠,但也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之中。」
黑暗中,燕三娘暗自咀嚼這句話,同時臉頰微紅。
她行走江湖,多數時間獨來獨往,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從未與男子有過這般親密的接觸。
她又想起張玉可以在黑暗中視物,擔心他發覺自己的窘迫,連忙低著頭。
張玉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正人君子,自然不為占她便宜,心思也根本沒那方面去想,他正琢磨著,如何儘量少發出響動,就能上到屋頂。
燕三娘稍稍揚起脖子,深吸口氣,將胸部稍稍抬起。
「燕姑娘,抓緊,要上去了!」
張玉雙手交替握住飛索,運轉內力,不斷攀升。
燕三娘只能雙手環住他脖子,身體緊緊貼著張玉背部,不到十息,兩人上到屋頂,好在外面還在下暴雨,雨點砸在瓦片聲音,將兩人弄出的響動遮蓋過去。
「真的逃出來了。」
燕三娘心中長舒口氣。
此時,守衛還擁擠在門前屋檐下避雨。
張玉收起飛索,背著女子,沿後牆落到泥濘的地面。
天已經蒙蒙亮,正值換班時間。
「噹噹當!」
突然傳來急促的銅鑼聲,緊接著便是四面傳來腳步聲、喊叫聲。
「有人潛入!」
「殺了我們三個弟兄。」
「快去石屋……」
「你們跟著岳管家去封鎖下山那條路。」
眼見暴露無可避免,張玉選腳步聲音最少的方位,衝殺出去。
「燕姑娘,抓緊我!」
燕三娘緊緊環繞張玉脖子,他速度極快,瞬間衝出去五六米。
房屋轉角處,出現兩名持刀的漢子,他們發現目標,還沒來得及張口,兩點金光就沒入眉心,兩具屍體倒伏下去。
只是前方湧出來的敵人,似乎更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