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烈火焚惡
「在下王婆六,自幼學藝崑崙山,在十里八鄉頗有勇名,曾一手扯住過發瘋的蠻牛,人送外號扯牛將。」
灰衣男手持一桿白蠟棍,站在台階下,他人瘦得也像根棍子,嗓門倒是挺大。
「雖然下山前師父交代『術高莫用』,但為了黃老爺,我決定今天要出手了!」
「老子廖祖德,綽號…綽號是『出天魔龍』,從小就喜歡打架,威震梅溪村、嶺前村、金水村一帶,有膽你出來,與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見自己這方高手眾多,原本膽氣稍弱的護院,也紛紛跳腳叫罵。
「別做縮頭烏龜,出來單挑啊。」
「你不是要主持正義嗎?出來真刀真槍決一死戰,別像個娘們一樣躲著。」
「出來,出來,你有本事殺人,伱有本事現身啊!」
眾人這般大罵,對方都沒有回應,黃文彩心中稍定,可見是個尋常貨色,不知怎麼殺了胡昌,來此裝神弄鬼嚇唬人。
他又想到:「胡昌是去殺李虎的,這會不會與日月神教有關?」
「不該啊,消息都打聽清楚了,雲水堂得罪大總管,全軍覆滅在恆山。」
「看來明天還得備上厚禮,去見飛鳳堂的徐香主。」
眾人叫罵一陣,也都累了。
外面沒有任何回應,黑夜中只有溪水流淌的聲音。
黃文彩安排好值夜人手,回到房間,還是惴惴不安,直到拿起那本厚厚的魚鱗冊,翻了十幾頁,心中才稍定。
又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他稍有倦意,卻聽見外間有人驚叫:「老爺,不好了,又死了!」
眾人點著火把,擁擠在院落里.
死的是那位『白馬神槍』馬有德,身下一灘暗紅色液體。
後心中劍,發現時已經涼透了,死得無聲無息。
馬有德最先跳出來,並且斷言對方人手不多。
與後面那些混子不同,他是真正有過江湖經驗的,原本手下還有一支小鏢隊,六七號弟兄,後來分帳不均才散了伙。
胡昌之死,固然可怖,但畢竟還在黃府之外,從心理上還是隔了一層。
而馬有德就在院子裡被殺死,對方潛入府里,或許就在自己身邊,這麼多人卻連影子也沒看見,如同鬼魅一般,這種恐懼感無疑上了一層樓。
黃文彩顫抖著聲音道:「王……王婆六,你會騎馬,快去後院馬廄,去平定城找飛鳳堂徐香主,請他出手相救,告訴他,以後黃家每年孝敬翻倍。」
王婆六領命而去,他主要是想快點逃離黃府。
片刻之後,他飛快地折返回來,手裡拿著兩截韁繩,哭喪著臉道「老爺,兩匹馬都不見了。」
「是被他放跑的,好厲害的手段,好縝密的心思。」
黃文彩徹底怕了,對方不止武功高強,還能揣摩人心,自己在想什麼,似乎能提前一步預料到。
他走到院中,撩袍跪下:「英雄,大俠,爺爺,我黃文彩服氣了。你有何要求,要財……要命,直接來吧。」
十幾隻火把將院落照得亮如白晝,他們像被黑暗包圍的孤島一樣,一張張臉上滿是恐懼。
四周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王婆六、廖祖德,你們過來。」
黃文彩悄悄將兩人喊到一邊。
兩人問:「老爺有何吩咐?」
他低聲道:「這樣下去不行,沒到天亮,不被殺死,也會被嚇死。我帶人吸引注意力,你們從側門出去,去嶺前村找周大善人借馬,再去平定城帶援兵回來。」
廖祖德正要拒絕,王婆六忙攔住他,搶在前面道:「老爺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就是深夜去尋徐香主,萬一人家不肯通報,是不是要準備些銀錢打點。」
「你慮事周到。」
黃文彩點了點頭,肉痛地掏出一張銀票:「這是五百兩,路上見機行事,黃家若能平安渡過此劫難,再賞你們白銀千兩。」
「多謝老爺,多謝老爺。」王婆六接過銀票。
趁黃文彩領其他護院,明火執仗地搜查府里各個角落,兩人偷偷從側門溜了出去。
兩人走出半里,前方有片林子,夾著中間的小路。
平時走也沒什麼,此時在幽冷月光下,突然變得格外的陰森可怖,再聯想到黃府門前那用青竹竿挑著的死人頭,心中更是胡思亂想起來。
廖祖德往後縮了縮:「王兄弟,你走前面吧。」
王婆六連忙道:「不不,還是廖老哥先請。」
「你不是『扯牛將』嗎?」
王婆六無奈道:「那是喝醉了,我沒看清,以為是張家小嫂子的麻花辮。扯倒是真上去扯了,就是沒扯住,被水牛頂斷三根肋骨,在床上躺了足足一百八十天。」
廖祖德鄙夷道:「原來是吹牛將。」
王婆六道:「你不是還出天魔龍呢?」
「老子現編的。」
廖祖德回頭望了下黃家莊園,還能看見燈火:「要不回去吧?」
王婆六搖頭道:「絕不能回!這些年我們幫黃文彩乾的缺德事太多了,對方找上門尋仇,未見一面,連殺兩人,殺人如殺雞啊,留在黃府,最後一個都逃不脫。而且,有了這五百兩銀票,也夠咱兄弟逍遙快活一段日子了。」
「還是王兄弟慮事周到,那我們一起進林子。」
兩人手拉手,慢慢沿著小路走進林子,才走出七八步,突然同時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他們定睛看去,地上有十幾根青竹竿,削得同樣長短,在月色下散發著幽冷白光,像無常鬼的索命杖一樣,兩人頓時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回頭看去,竹林那頭,一個黑衣人提著劍向他們奔來……
山風頓起,溪水長流。
風中有血腥味。
水中有兵戈聲。
黃府門口,多了兩根青根青竹杖。
很快又多了。
四根。
五根。
…………
九根。
那些為虎作倀的護院心防奔潰,三五成群逃出黃府。四面傳來兵器交擊聲,求饒聲,喊殺聲。
這些人里,有半數是極度緊張之下,加上黑夜看不清人,自相殘殺而死的。
最後,十八根青竹竿,圍在黃府大大門前,宛如畫地成牢。
府中寂靜無聲。
普通僕役、丫鬟逃散了,他們沒有被為難。
張玉獨自漫步在廊下,一襲黑袍,一柄黑劍。俊美的臉龐在昏暗燈火下穿過,晦暗不明,無悲無喜,只有滿身血腥氣息。
他早就摸清了黃文彩的住所,徑直推門而入。
「你終於現身了?」
黃文彩坐在椅子上,身前只有那本魚鱗冊,他看向來人,眼裡還是露出震驚,對方竟然如此年輕。
「我本以為是王鯉魚沒死,回來報仇,後來覺得,憑他的智慧,用不出這些手段。看在我快死的份上,能不能告訴你的名字,讓我到了閻王殿上別做個糊塗鬼?」
張玉走書案前,拿起那本魚鱗冊,看了幾頁,又隨手扔在桌案上,笑道:「與王鯉魚一起出去的,還有個張姓少年。你這事辦的,有點心急了。」
「張…張玉?」
「難得黃老爺還記得我。」
黃文彩臉色煞白:「記得,怎麼不記得。」
張玉輕笑道:「是啊,這本魚麟冊日夜翻看,有些往事,難免在午夜夢回時想起。」
「張家的地,不,整本魚鱗冊都給你。」
黃文彩取出一隻木匣,放在桌案上,推了過去。
「張玉,你…你饒我一命,以後每年黃家給你這個數。」
張玉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錢財,對我不重要。」
黃文彩生出最後一絲希望:「那什麼對你重要?」
張玉想了想道,笑著看向黃文彩:「沒有你這種人渣,對我很重要!」
黃文彩愣了片刻,自知絕無活命機會,不再求饒,起身大笑。
「那不可能!絕不可能!你永遠也別想。」
「高平湖知道嗎?當朝宰相,讀書人的宗師,天下一等一的清流好官,他家在應天府有十萬頃良田,他家的奴僕隨意毆打縣令。」
「這天下只有我一個人在兼併田地、破家滅門?只有我一個人在欺男霸女,逼良為娼?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殺人放火、為富不仁?」
「一個黃文彩死了,還有多少個?你管的過來嗎?」
話音方落,一柄黑劍透過他的心臟。
長劍抽出,鮮血從窟窿里汩汩流出。
黃文彩倒在椅子,眼神逐漸渙散,他最後伸出手,似乎想去抓案上那本魚鱗冊,五代人的基業啊,卻終究沒有夠到,手在空中無無力地垂了下來。
「天下的事,以後再說。」
他收劍還鞘,刃身發出細微的嗡鳴。
「眼前之事,不平則鳴。」
張玉打開那個小匣子,一片金光,裡面全是小金元寶,五兩一個,粗略看來,至少有二十來個一百兩黃金。
市面上,金貴銀賤,百兩黃家至少可以兌換一千三百兩左右的白銀。
張玉來到後院,馬廄旁有個柴房,從窗戶看去,裡面關了十二三個女子,多數衣不蔽體,氣味極其難聞。這些都是黃文彩為了籠絡護院,搶來的良家女子。
這些人看見他,有的眼神驚恐,有的目光呆滯。
張玉揮劍劈開鐵鎖,發給每人一錠金元寶:「黃家已滅,你們各自回家吧。」
那些女子走出囚室,黃府已經四處起火,她們看著耀目的火光,激動地手舞足蹈,壓在梅溪村天空的這口活棺材,終於燒掉了。
她們轉身要拜謝黑衣劍客時,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原來這個世上還是有天理報應的,只是需要人來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