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妃。」
婆子彎下腰,輕聲喚道,抬手指了下梳妝檯的一角。
錦氏順著指的方向看去。
那個裝了避子丸的瓷瓶被人隨意擱置在梳妝檯上。
錦氏抬手,用帕子輕輕掩住口鼻,低聲命令:「趁無人,快去換了。」
婆子應聲,輕手輕腳快步走去。
她手上因緊張有些發顫,動作慢了些。
錦氏聽著屋內一片安靜,甚至連屋外也聽不見一絲動靜,她本平靜的心瞬間慌亂,目光如炬,立刻看向梳妝檯上的瓷瓶——
為何昨日看過的帳本要刻意放去庫房?
錦鳶身邊的那個大丫鬟當真不識字?
避子丸這種東西,從前都藏起,為何今日就那麼剛好放在梳妝檯上?
數念划過心頭。
錦氏頓感不妙,低聲喝止:「停——」
卻有人比錦氏更快一步!
一道黑影裹挾著凌厲疾風閃過,下一瞬婆子被擰住壓著跪在地上!
厲聲質問:「還不快把手裡的東西鬆開!否則別怪我卸了你這條胳膊!」話音落,只聽見一道骨骼的咔嚓聲,婆子疼的低吟出聲,冷汗如黃豆般從面頰滾落。
「你、你——」錦氏站起身,「要對我的人做什麼!」
輕風充耳未聞,手上繼續用力。
婆子實在吃不住疼痛,手上一松,捏在掌心裡的瓷瓶滾落,輕風眼疾手快撿起來,看向書房:「大公子,東西拿到了!」
錦氏看著婆子這般被人欺負,心中大怒。
正要上前扶起婆子,聽見輕風這一聲『大公子』後,邁出去的腳頓住。
大公子是……
大將軍趙非荀?
今日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圈套!
趙非荀從書房的那一扇屏風後走出,一步一聲,邁入房中,揚聲下令:「北暉,率府兵包圍語云齋,沒有我的口令,一隻蟲子都不准放出去。輕風,去隔壁請袁大夫、錦鳶過來。」
從頭至尾,趙非荀甚至連一眼都不曾看錦氏。
輕風的速度很快。
袁大夫幾乎是小跑著進來,接過兩個瓷瓶,分別倒出裡面的藥丸,仔細嗅聞、拈開辨別。
在這個時候,錦鳶也穿過書房,進入屋中。
視線落在錦氏身上。
錦氏站著,背脊挺的筆直,因過分消瘦沒有撐起這一身繁複的華服。面上沒有慌張、不安,眸光卻似禿鷹一般犀利,迎上錦鳶的目光,「小鳶,」她沙啞著嗓音,「你就是這麼算計姨母的?」
袁大夫的聲音適時響起:「回稟大公子,這一個瓷瓶里裝著的避子丸,另一個瓷瓶里裝著助孕的丸藥,還加了少量的藤枯草。」
屋中僅有袁大夫的聲音,口齒清晰的響起。
若姨母是清白的,婆子定會將姨母支開,而非是像現在這般兩人一齊被困。
而且——
避子丸也的的確確在她們身上搜出來!
哪怕錦鳶再不願相信,可事實在面前殘忍的向她宣告至少姨母的罪行。
錦鳶張唇,眼眶緩緩變紅。
「瓷瓶里的避子丸姨母是幾時命人偷換的?換成摻了藤枯草的助孕藥丸……姨母是想讓我死於懷孕?還是死於難產?!」錦鳶陡然提高的聲音悽厲,「姨母究竟為什麼要害我!」
她眼中生出失望。
糾纏著傷心。
錦氏的眼中沒了刻意偽裝的疼愛,語氣平淡著道:「姨母怎捨得害——」
錦鳶指著錦氏,手指因憤怒而顫慄:「爹爹從破廟的台階上滾落、小蝶中的藤枯草之毒!小院中小蝶、石榴慘死於盜匪之手——這三條人命,姨母敢對天發誓和你無關嗎?!」
她素來溫柔。
此時卻再難心平和氣。
姚嬤嬤連忙扶著錦鳶,低聲勸慰:「娘子小心身子。」又用眼神暗示袁大夫在一旁守著些。
趙非荀冷聲下令:「錦氏涉小院殺人案,把她壓下去!」
「誰敢!」錦氏的呵斥聲緊跟其後,她倨傲著揚起下顎,「我乃一品軍侯、南定王府側妃,趙將軍僅憑一個避子丸就要定我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莫不是連大夏律法都忘記了不成!」
下毒是楊婆子已死。
行兇殺人的盜匪早已逃出京中。
她又有何懼?
趙非荀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眼前的毒婦。
眼中的厭惡不加掩飾。
「莫須有?」他冷笑一聲,「楊婆子、三個盜匪難道還不夠定你的罪?」
瞬間,錦氏的面上閃過驚色。
血色退去。
楊婆子…
不是已經弄死了?
她怎麼能還活著!
難道是——
錦氏立刻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婆子。
錦鳶強行平復情緒,袖子下的手指緊緊攥著,口中生出濃濃的苦味,連著舌尖都麻木了,「姨母,人證物證俱全。三條人命,再加上我這條未遂的,告訴我,你為何要下這些手。」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眼淚。
錦氏看著婆子的沉默,如何猜不到自己為何會敗露。
一時間,她只覺得可笑之至。
她謹慎小心,最終,卻栽在自己信任的婆子身上。
那她這幾年的籌謀算計…
又算什麼?
在這一瞬間,暴怒、不甘、怨恨、咒怨……這些折磨了她二十多年的負面情緒已瀕臨極限,她破口大罵,裹挾著恨,豁出去了,惡狠狠的瞪向那個被人保護起來的錦鳶,不過是個賤婢、私生女——
如果沒有她忽然出現!
自己的人生怎會被徹底打亂!
如果沒有垚娘那個賤人——
如果沒有兄長的計算——
如果沒有這一切——
她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為什麼?就為你不該生出——」
「所有的一切——」
錦氏的怒吼聲被婆子嘶聲裂肺的叫喊聲打斷,婆子跪在地上,抬起頭,雙目充血,繼續重複著話:「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人是我殺的!毒也是我下的!」
錦氏視線僵硬的向著婆子看去。
蒼白的唇囁嚅著,像是要說什麼話,卻被婆子猙獰的表情牢牢堵在喉嚨口。
婆子恨聲痛訴,渾濁的眼中滑下眼淚,眼底猩紅的像是湧出血淚:「是我恨錦垚!更恨透了她娘那個賤人!當年去侍候老爺的明明是我!當主子的也應該是我!可那個賤人買通了人進了老爺的屋子!卻把我打發去莊子!我沒能親手殺了賤人,可那賤人的後代居然還有臉面認回錦家——如今殺光那賤人的後代,才能平息這幾十年的恨!如今就差一個錦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