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想著,如果自己這會兒出去告訴袁大夫明日一早還要出門去,老人家會不會氣的嚷嚷要不幹了。
那她下午還是乖覺些。
好好養著別出門去。
降低些袁大夫明日的怒氣。
這一個多月里,她躺的骨頭都要酥了,今天出去才走了這麼一趟,此時躺下,渾身叫囂著疲憊,一沾上枕頭,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等醒來時,窗外天色已深。
月色照出床邊的人影輪廓。
她抬眸望去,嘴角眼稍似有愛意綿綿,「大公子,您來了。」
女子溫柔淺笑,分外動人。
趙非荀應了一聲,看著她坐起身,手上動作自然至極的拿了引枕墊在她身後,在錦鳶坐定了後,視線才淡淡掃了她一眼,「爺一來就聽袁大夫訴了半盞茶的苦水。」
錦鳶:……
女子在他面前已是喜怒皆形於色。
嘴角瞬間就壓了下去。
變臉之快,實在可愛。
錦鳶試圖解釋,趙非荀也目光溫柔、極富耐心聽著,在錦鳶說完後,他不動聲色地問了句:「聽嬤嬤說,明日你們還打算去趙府向娘娘請安?」
錦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看向他:「可以麼?」
趙非荀眉色溫和。
哪怕月色清冷如細碎的霜,他的視線仍寵溺地將她籠著。
「小鳶兒聽話,別惹惱了袁大夫,明日留在語云齋里,好麼?」
男人冷冽的嗓音化為了繞指柔,低聲哄著。
動搖了錦鳶的心。
她咬唇,猶豫了瞬:「可我有些擔心娘娘——」
趙非荀的語氣仍然緩緩:「娘娘無礙,過兩日再去也不遲,不會怪罪你的。」
錦鳶心細。
在這份過度的溫柔下,似乎察覺出了些異樣。
大公子讓她留在語云齋,真的是為她的身子?明明連袁大夫都不曾限制她外出,只會在她出門久了,小小動怒。
錦鳶面上的溫柔逐漸淡下。
輕聲開口問道:「大公子不允許我出門去,是出了什麼事麼?」
溫暖的屋中,女子輕柔的嗓音像是一縷炊煙,飄落在男人的懷中,令人想要攏藏起,不讓她受屋外的風雪驚擾。
可——
現實卻不如人願。
趙非荀目光牢牢將她攝住,聲音溫和不變:「輕風在京郊找到了楊婆子,顧臨邑蹲守伏諸山抓到三個行兇的盜匪。」
夜色清冷。
寒浸浸地散在人身上。
原來她今日看見的人就是顧臨邑。
錦鳶忍不住握緊五指,聲線緊繃:「指使楊婆子下毒、盜匪殺害錦蝶、石榴的兇手找到了,是…麼?」
最後一個尾音,有些不穩地顫了顫。
「是。」
「是誰——」錦鳶眸光生恨。
趙非荀卻不願見她露出這樣的恨意,抬手撫過她的面頰,掌心粗糙卻溫柔,摩挲著她冰冷的面頰,「究竟誰是主謀尚不能確認,明日需要你配合驗證行事。」
「如何驗證?」
她抿著唇角,心口不安。
趙非荀:「今日傍晚,我以你的名義命人去南定王府下了請帖,明日側妃錦氏會來探望你。」
隨著南定王府這一詞從趙非荀口中吐出,錦鳶緩緩睜大眼睛,眼神混亂不堪,最終聽見錦氏一次後,她幾乎失控地脫口而出:「大公子您說…兇手是姨母?不可能——」她皺著眉,搖頭否認:「姨母有什麼原因要殺爹爹、錦蝶和石榴?」
「錦側妃是否為幕後主謀,要看明日。」趙非荀的語氣分外冷靜,冷靜到近乎殘忍:「楊婆子、盜匪都只認了錦側妃身邊的婆子。這些事情是婆子受他人指控行事,還是婆子僅僅是效忠主子行事,都要等明日在定。」
錦鳶還想要駁斥。
為姨母辯白。
自她認回錦家,姨母是唯一待她溫柔的人。
她甚至在姨母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那些她在母親身上的不曾得到的溫柔。
她不願信這一切都是姨母所為。
錦鳶強行鎮定情緒,問道:「明日大公子想要如何驗證兇手?」
「將避子丸放置於室,看誰會動手換迴避子丸。」
避子丸…
袁大夫說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姚嬤嬤說並未在語云齋中查出可疑之人。
而她三個月前,多數是將避子丸藏在妝奩盒中,除了大公子大婚那幾日——她曾去王府為了照顧姨母短住過幾日,在之後的三個月里,她還曾和姨母去上香,在五通觀小住一回。
錦鳶閉目,打住自己的猜測。
她仍是不願去相信姨母會對她們下這麼狠的手,哪怕她覺得姨母偶爾會有些微妙的奇異,可姨母對她總是那麼溫柔啊…
這要讓她如何去信?
周身泛起寒氣,將她包裹。
隨後,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環抱之中。
趙非荀的用力將她護住,手掌的動作異樣溫柔,一下下順著她的後背,安撫情緒。
錦氏之事他本不想直接告訴錦鳶。
除了以避子丸試探錦氏外,他有的是方法來試探錦氏。
可看著錦鳶與錦氏來往過密,或許對於錦鳶而言,這位姨母已是她僅剩的、會疼愛她的親人了。若再繼續拖下去,到真相大白那一日,最受傷的只會是錦鳶。
還不如眼下由他說出。
讓她提前有個準備,早日認清錦氏。
長痛不如短痛。
也或許是因那一場離奇的夢,他下意識排斥對她有所隱瞞。
他想要的是與錦鳶的一輩子,而非是眼下短暫的歡愉。
察覺懷中身子的僵硬,他偏首,輕輕吻在她的面頰上,「別怕,明日我在暗中保護你,有爺在。」
「是…」
她嗓音乾澀著應聲。
腦中思緒紊亂不堪,脹的她額角刺痛,直到姚嬤嬤送來了湯藥服用,等到藥效發作,昏昏沉沉的倦意襲來,她才覺得有所好轉。
趙非荀抽去引枕,扶著她躺下。
自己也脫了長靴和衣躺下。
錦鳶強撐著沉重的眼瞼,「今晚…大公子不用去蓮心館麼?」
「等你睡著後再走。」他的嗓音低啞溫柔,令人心安,「快睡罷。」
「好。」
她含糊不清的頷首,依靠著他的胸膛,沉沉入睡。
入睡時面容平靜。
在趙非荀起身打算離開時,才發現她蹙著眉,連夢中也不安穩,本以為她是因錦氏而被困夢中,湊近了才聽見她在喚母親。
他直至近年經歷種種才逐漸懂得,『父母之愛子則為計深遠』,父母之愛,是不求回報,是子女最強硬的壁壘。甚至在他知道自己即將為人父,哪怕孩子還未降生,他已忍不住開始為他們打算。
可他的小鳶兒——
父愛、母愛,一樣都不曾得到。
甚至連所謂的『關愛』,都帶著不同的目的。
那些人都該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
這一夜,趙非荀守著錦鳶,遲遲才從語云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