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氏啟唇,想說什麼,卻又咽下。
「錦鳶把錦蝶藏在那小院裡幾天?」
「約莫有兩日了。」
錦氏心底狠狠一顫,刷地一下掀起眼瞼,眼生暗光:「關於錦鳶的身份、他們父親的死,錦蝶那丫頭不知道吧?不——她已經能認出錦鳶了,說不定他們父親也會把錦鳶的身份告訴她——」
「側妃!」婆子蹲下身,握住錦氏開始顫抖的手,「姑娘不怕,錦蝶如果早早知道了錦鳶的身份,當初在錦家就要嚷嚷開了,聽照顧的楊婆子說,錦蝶就沒在老爺面前提過錦鳶,想來她也不知道錦鳶的身份。如今錦蝶已經死了,沒事了,姑娘不要害怕。」
小佛堂里,油燈晃了下。
光影一瞬晃過錦氏消瘦、衰老的面龐。
「對了,還有那個楊婆子。」
錦氏的聲音幽幽響起,令婆子心底顫了一下,她看著眼前自小看著長大的姑娘,聽見她問道:「她現在何處?」
婆子:「還在錦家。」
錦氏闔了下眼瞼,冷冷道:「她也是知情人,我記得她家還有個好賭的兒子,這樣的人,最守不住話。」
婆子不忍,「楊婆子為人老實,從前也是姑娘的院裡人,她絕不會說出去的。」她握著錦氏的手,語氣幾近哀求,「姑娘,收手罷!錦蝶已經死了,錦父也死了!沒人再會懷疑錦鳶的出身!楊婆子她——」
錦氏握住婆子的手,眼中蓄滿眼淚。
「婆婆,我只信你一人,旁的人,我如何敢信?我已經做了這麼多,一旦暴露,必死無疑,我不想死!」眼淚滾燙,在她滄桑的臉上留下濕濡的淚痕跡,「你聽,喬氏又在哭了,王爺那麼狠的心,被他知道了這些事情,他會怎麼折辱我?」
喬櫻兒的哭聲,聽得人心驚。
於長夜未明,直抵人心最陰暗的角落。
婆子不忍。
沉重的頷首,應下她的姑娘的這個請求。
*
錦鳶睜眼醒來,像是睡了漫長的一覺,思緒遲鈍,不知今日何日。
映入眼中的是語云齋的帳頂。
視線偏移,看見一張日夜思念的面龐,只是此時褪去了溫和,五官凌厲,唇上下顎生出一圈青色胡茬,像是方從戰場上下來,刀劍舔血將軍。
渾身肅殺之氣。
衣衫上灰塵撲撲。
是大公子…
他怎會回來?
他不是去了青州府一帶巡察?
遲鈍的思緒開始轉動,她隱隱聽見了竹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眼前閃過石榴、錦蝶慘死的一幕,心口劇烈的疼痛,眼淚止不住的湧出。
她們……
都是死了……
可她不信,她才接回錦蝶,盜賊就那麼剛好入戶搶了小院!又對她們兩個弱女子下了那麼狠的手!
定是誰指使——
錦鳶撐著胳膊要起身。
趙非荀察覺她醒來,戾氣瞬間收斂起來,目光一如從前溫和地看來,像是沒有察覺到她落淚,動作溫柔地將她放下,「別起來,躺著好好休息。」
這份溫柔,催生出她的眼淚。
還有軟弱。
「大公子……」她忍不住地想要依靠他,想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通通告訴他,才開口說了兩句,從一旁傳來袁大夫的聲音。
「娘子有孕在身,且胎像不穩,不宜情緒起伏……」
袁大夫絮絮叨叨地還在說著。
錦鳶聽見前面三句話,視線猝不及防地看向袁大夫,驚愕之下,她直起身子:「袁大夫…您說……什麼?」
袁大夫神色認真,不似玩笑。
「錦娘子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今日暈厥,亦有小產之像——」
懷孕?
她?
錦鳶坐起身子,背脊佝僂著。
視線垂落,雙手抬起,松松護著腰腹,耳邊嗡響不斷。
已經……
三個月了?
怎麼可能!
錦鳶不敢置信,猛地抬頭看向袁大夫,面上不見一抹喜色,在錦鳶開口前,趙非荀冷不防先開口讓屋中侍候的人退下。接著,他取了一個引枕墊在錦鳶身後,扶著她靠,語氣依舊溫和:「靠著慢慢說。」
他的溫柔、動作,將錦鳶強行拽回現實,可她卻不敢看身側坐著的男人。
錦鳶尋回自己的聲音,心中還抱著一絲僥倖,或許是大夫弄錯了,向袁大夫詢問道:「我一直服用著避子丸,怎麼會懷上孩子?且前不久才來過月事……」
袁大夫沉吟一聲,「是否月事少且日子短?」
錦鳶僵硬著背脊,點頭:「是……」
袁大夫:「民間偶有婦人如此,在懷孕前幾個月里仍會來少量月事,甚至還有婦人會來到生產,腹中胎兒一切正常。從錦娘子的脈象看來,也可能是小產之相所導致的,」袁大夫揣度著大公子的脾氣,語氣感慨的說了句:「這也是這孩子生命力頑強,換做其他婦人,怕是早就小產沒了,如何還能撐到今日。」
袁大夫笑呵呵的說完後,發現兩位主子都不大開心。
且氣氛有些怪異。
他掩飾著捋了下鬍鬚,接著答道:「服用避子丸雖能讓女子避免有孕,但偶有忘記服用,或是服用的太晚,藥效多少就會受影響。」
錦鳶的手垂落在錦被面上,手指攥緊。
喉間乾澀:「若我一日都不曾忘記服用呢。」
她本就虛弱,嗓音軟弱而嘶啞。
卻在響起的瞬間,引來趙非荀淡淡的一眼。
錦鳶清晰的知道大公子在看自己,是審視,又或是冰冷的注視,她不敢去看,只緊繃著下顎,牢牢望著袁大夫。
心底早已亂成一團。
似有驚濤駭浪。
袁大夫嘶了一聲,脫口問道:「據老夫所知,這避子丸方藥效若要最佳,不止同房後要及時服用,連平日也要日日服用才可。娘子真的一日都沒漏過?」
男人的視線存在感極強。
她卻仍點頭回應:「是。」
袁大夫擰眉:「娘子持續這樣服用多久了?」
「自滄州起至今,一日都不曾斷過。」先前袁大夫曾說要斷幾日藥為她調理身子,之後因諸多事宜影響,並未停藥調理過,她一日都不敢斷過避子丸。
袁大夫皺眉:「那不應該啊!」又問:「娘子每次去外面配製藥丸用的是哪個方子?方子一直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