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見主僕二人遲遲不歸,前來催促。
沈如綾團扇半遮面,眼眸含情,依依不捨的辭別顧生,帶著錦鳶離開仙韻湖邊。
錦鳶心中不安,之後避開了人反覆勸了小姐幾次,反而惹得沈如綾動怒,將她斥罵一頓,告誡她不要因受了幾分重用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則有的是辦法讓她閉嘴。
又故意挑剔她侍候的不好,當著院子的面狠狠打了她兩回。
夜裡,妙辛拿來煮熟的雞蛋,剝了殼裹在帕子裡遞給她。
錦鳶道了聲,敷著面頰,默默聽著妙辛說話。
「本來看著這些日子她性子好了許多,不知怎麼回事又發作起來…」說著,啐了口,「你是沒看見椒葉那小蹄子笑的多猖狂!」
錦鳶哪裡敢說出實情,怕連累妙辛,反過頭來勸她,「是我侍候粗心惹她不快了,你看,今日她發作一回,之後能好幾日呢。」
妙辛無言的盯著她。
錦鳶心裡藏事,自然不磊落,微微笑著問她怎麼了。
妙辛長嘆一聲:「我的天娘啊,怎麼會有你這麼好性的小娘子!」說著又打趣她,「就是不知誰能享這福把你娶了去~」
錦鳶嗔她一眼,「總不會是你這丫頭!」
妙辛湊過去仔細端詳她幾眼,笑的道:「若我是個男子我還真敢娶你。」
「你……」錦鳶緋紅了臉,「滿嘴渾說…」
「那也只在你跟前兒。」
錦鳶又羞又笑,兩人鬧了好一會兒,屋子侍候時積攢的壓抑昏悶散了七八,各自入睡。
自這之後,錦鳶不敢再勸小姐。
沈如綾得了顧生的團扇後,日日不離手。
白日裡抱著詩集,念幾句嘆一聲,眉間凝著相思之意,竟是不大打罵丫鬟了,錦鳶怕被旁人瞧出來端倪,日日提心弔膽,消瘦許多。
有一日家宴上,沈國公見她拿著把素麵竹柄的扇子,隨口問了句是從哪兒得來的,她竟然這般喜歡,都不用她從前那些價值不菲的扇子了。
錦鳶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沈如綾也心虛了瞬,強裝鎮定著說自己喜歡扇面上所繪的仙韻湖景,這才矇混過去。
過後,沈如綾再不敢把這把扇子帶出院子用。
錦鳶以為出了這事後,小姐會收斂些。
誰知,小姐對顧公子像是著了魔,編了謊話誆騙夫人,言說自己噩夢纏身,要去五通觀祈福,夫人看她的確消瘦了幾分,心中疼愛女兒,也允了她。
又擔心在路上遇到山賊,派了七八個婆子跟著。
貼身丫鬟只帶錦鳶一人。
沈如綾拖延著出發的時辰,又讓馬夫慢些趕車,她暈車暈的難受,如此拖拖拉拉,抵達五通觀里天色已晚,她以夜路過扶諸山不安全為由,讓婆子傳話回國公府里,她們要在五通觀的客居里借宿一晚,次日再回去。
婆子們自然聽主子安排。
沈如綾又嫌婆子們粗笨,不讓她們在面前侍候,把她們趕回屋子裡呆著。
自從進入五通觀里,錦鳶的眼皮就開始跳。
她知道,小姐是鐵了心要與顧公子私會,不敢離開小姐身邊半步,生怕二人獨處生出些不該有的情愫。
從前她也不知這些…
在做了試婚丫鬟,經歷那些男女之事後,她才知男女之間便是無情也能做那些,更何況小姐將顧公子引為知己,痴心一片。
一旦顧公子生出些情念…
小姐又不拒絕的…
錦鳶不敢想下去。
所以,在小姐打發她去領齋飯時,面上應下,轉身就去尋了個婆子,讓婆子去領,自己則匆匆趕回西跨院,就見小姐披著斗篷戴著兜帽,掩人耳目的出了西跨院。
錦鳶悄然尾隨其後。
沈如綾一路來到上回遇見顧生的院子裡,顧生已在內等著,兩人見面,沈如綾按捺不住欣喜,小跑著上前,喚了聲「顧公子」。
顧生著一襲月白色長衫,姿容風清月朗。
拱手見禮,「沈小姐。」
二人相視一笑,眼神纏綿勾連,比仙韻湖那會兒氣氛更是曖昧許多。
顧生伸手做了個請,「沈小姐,請隨某移步。」
沈如綾不曾猶豫,欣然應下,語調輕鬆而歡欣,「好。」
跟著顧生一路來到五通觀後門處,推開一扇小門,領著她步入後山小路。
小路僻靜幽深,人跡罕至。
錦鳶不敢跟的太近,生怕自己的腳步聲被他們發現,遠遠的跟著,確保自己能看見二人的背影。
不知走了多久,途徑一間山中竹屋,又踏過山間一汪潭水,山上涓涓流下的溪水淙淙,流入潭水中,另有山雀嘰喳來和。
這一幅山中野趣,是在後宅長大的沈如綾不曾見過的另一個世界。
充滿著勃勃生機。
一切都顯得那麼鮮活。
而更令她心動的是身旁有懂她的人陪著,一叢樹影、一潭溪水、一聲鳥鳴,在他口中,皆是風景,都能在詩詞中尋到身影。
她沉醉其中,恍然若夢。
顧生引著她來到山頂,樹林皆被留在身後,眼前豁然開朗,鬱鬱蔥蔥的森林在腳下,銜接著天地。
傍晚餘暉,瑰麗壯闊,鋪滿天際。
沈如綾失神的望著眼前盛景,震驚得難以用言語形容。
「雲霞掩翳山重重,峰巒突兀何雄雄…」她呢喃著,「竟是真的…」
美景難得,她不忍移目。
嘴角亦是露出笑意。
眉眼彎著,籠罩在夕陽餘暉下,亦成美景。
顧生的視線從山巔移開,滑到沈如綾的臉上,眸色深深含著深意望著,輕言一句:「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話入耳中,沈如綾不禁面頰緋紅。
她抬起手,捏著帕子的手稍稍擋住些面頰,眼眸忽閃著,語氣亦含了分嬌羞,「顧公子何時也會說這些貧嘴的詞了…」
女子羞澀,又成一景。
勾的人心頭痒痒。
傍晚的風攜著微熱的氣息,掠過年輕男女。
顧生前跨一步,伸出手,眸光被晚風卷的灼熱,一眼不眨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將她的手握住,包裹在掌心。
沈如綾的身子顫了下。
面頰染紅,手腕稍稍掙扎了下,不敢去看他:「顧公子,你、你做什麼…」
欲說還休,情愫瘋長。
顧生直勾勾的望著她,語氣不似平日的溫文儒雅,更多了份沈如綾從未聽過的炙熱,每一個字都令她心顫,「某初見沈小姐,是在魏府桃花宴中,所有人的貴女都在圍觀蹴鞠,獨見沈小姐一人遠離喧囂投壺,似是被心事所困,投壺此次不中,像個孩童般的惱著。」
說及當日之景,他言語寵溺,帶了些笑意。
但沈如綾臉上的嬌羞有些僵硬。
她想起,那時自己因趙非荀那個莽夫而生氣,更是從剛才短暫的幸福中抽離,想起自己身上的婚約…想起自己在秋日,就要嫁給一個厭惡的男人!
顧生只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仍在說著,語氣深情:「那日,我本該避嫌,可等回過神來,已經向沈小姐搭話。」
沈如綾聽出他的措辭。
似有所察,忽然掀起視線看他,卻被他眼中炙熱的深情燙了下,不容她閃避。
顧生握著她手的掌心發燙,「扶諸山下再見,沈小姐向著我跑來時,問我有無受傷時的關切…某方知自己動了心…後來,」他深深呼吸,似有痛苦,「後來知道沈小姐與趙將軍的婚事,我自知比不過將軍…更不該繼續縱容邪念…」
他言語滾燙,緩緩道來。
沈如綾眼中積蓄的眼淚滑落。
顧生手指忍著蜷了下,才大著膽子觸碰她的面頰,動作輕柔的擦去眼淚,「能像今日這般與沈小姐見面,某已知足,不敢再奢求更多。」他放下手,自嘲的笑了聲,「沈小姐為國公府里的少主子,身份尊貴,將來更是將軍夫人,如何是我區區教書先生能奢望的…」
沈如綾的眼淚淌的更急,「顧公子此話是什麼意思…?」
顧生鬆開握著她的手,後退一步,恪守規矩,不再冒犯:「那日仙韻湖之約,是某心生妄念,今日一見,足以慰藉平生…不敢再令小姐逾越半步,就此別過!」
他長吁一氣,話音落,轉身離開。
一腔深情,斷得鮮血淋漓。
沈如綾才知他心意,又知他為了自己的名聲,寧願斷情,心中如何不感動。
當下,心活活像是被剖開。
痛苦的難以呼吸。
眼淚簌簌落下。
看著他背影越來越遠,估計不得其他,她心想自己此生怕是再也遇不到這樣的男子,豁出去了,出聲喚他:「顧公子……顧郎!」
她灑著淚追上去,「顧郎——」
見他仍不肯停下,直接從後展臂將他抱住。
她伏在他的後背上,湧出的眼淚將他的衣衫打濕,哭著傾訴衷腸,「我也是…顧郎…我亦是對顧郎動了相思…」
顧生愣住,不敢置信的轉身看她:「你說什麼?」
沈如綾淚落滿腮,眼中含情,「那日魏府相見,顧郎說的那些話…扶諸山下相見…顧郎那日的笛聲…我通通都知道…我不曾錯過顧郎之心…」她哭著,如小女兒般斷腸:「婚約是陛下做主的,我根本不願嫁給他…為何要讓我們這麼晚才遇到…」
顧生得她回應,亦忍不住心中深情。
拭淚,擁抱。
隨即,垂下頭,含住她的唇……
在錦鳶趕到時,便見二人已相擁而吻。
她顧不上羞澀避諱,心陡然下沉,從藏身的樹林間就要闖出去分開二人時,忽然從身後伸出一隻手掌捂住她的口鼻將她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