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鳶擦乾眼淚,又捏著帕子替小妹擦乾臉上的淚痕,柔聲道:「家中生計有我在,姐姐更希望小蝶能學一門喜歡的手藝,爹爹和姐姐都希望小蝶過得開心,」說著,她看向錦父,「女兒在國公府里,吃穿用度一概不用家裡貼補,還能拿回來銀子,女兒想再呆幾年,等家裡日子好些了,再想辦法贖身出來。」
錦父沉默,看著眼前言語緩緩的長女。
與亡妻眉眼神似,都是揉了水的性子,看似柔弱,實則內心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他不算一位合格的父親。
當年亡妻在時極力反對小鳶賣身入府為奴,可亡妻走後他一病不起,全靠小鳶才撐起這個家。
小鳶非他親生女兒,這些年下來,早已成為家中頂樑柱。
他對長女,是愧疚更甚過疼愛。
「小鳶,是爹爹拖累你了。」錦父開口,「旁人家的女子及笄一過父母就要操心婚事,你如今已十九,卻還要累的你為爹爹、妹妹拖著不能嫁人。」
嫁人……
這一詞讓她恍惚。
從前她想要等家裡日子好些後,贖身出來尋個老實本分的人嫁了。可她早已做了試婚丫鬟,不是清白之身,還能嫁予誰。
錦鳶咽下喉間的晦澀,緩緩搖頭,笑的明朗:「爹爹說什麼話,女兒一輩子不嫁,只想和爹爹、妹妹一起把日子過好。」
小妹聽後,從她懷裡探出頭來。
眼眶裡還掛著眼淚,煞有其事道:「這可不行。」
惹得父女兩人齊齊看她,問她緣故。
小妹道:「隔壁家賀嬸家石頭的三哥哥,隔三岔五就讓石頭來問姐姐何時歸家呢!石頭的三哥哥的力氣比牛還大!腦袋還聰明!好多姐姐都想嫁給他呢!」
小妹說完還不肯停,亮晶晶的瞧著自家姐姐:「不過姐姐這麼漂亮,嫁給誰都是高攀姐姐了!」
錦鳶被小妹打趣紅了臉,故作惱怒的打她:「小小年紀說這些也不害臊!」
小妹也不躲開,賴在錦鳶懷裡,沒臉沒皮的撒嬌。
惹得錦鳶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錦父看著姊妹倆熱鬧,亦是滿臉笑容。
下午在家中呆了大半日,錦父便催著錦鳶回國公府去,這些高門大戶里的規矩大,動輒打罵奴才,他怕長女回去的晚了要挨罰。
錦鳶本想說主家允許她在家中留宿一晚的,又想起自己背上的傷,若是要住下來小妹肯定要和她一起睡,被發現了反而要讓他們擔心,還不如不住。
把銀子留給錦父後,便回了國公府。
先去院子裡的管事嬤嬤處記了外出歸來的檔後,才回房裡忙些自己的事情。
她們平日裡會得些絲線、好料子什麼的,錦鳶就攢起來,空時繡了帕子、團扇,打了繩結拿出去偷偷的賣,貼補家用。
將屋子裡收拾妥當後,她才坐下來做針線。
不知不覺,夜色漸深了,同屋的妙辛才回來。
見她一臉疲憊,錦鳶忙放下手上的東西想倒給她杯熱茶,不妨坐的久了,後背一動刺痛萬分,不由得僵住緩了緩。
「哎呀!你還是坐著罷,我自己來就成。」妙辛坐下倒了兩盞茶,推了一杯給她,好奇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在家裡住一晚?」
錦鳶淺笑了下,雙手攏著茶盞,「他們總覺得我在府中當差辛苦,怕再讓他們擔心。」
妙辛瞭然,念了句也是,捧著連喝兩盞茶。
錦鳶:「今晚不是你值夜,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妙辛頓時苦大仇深起來,指了個方向,「又不高興了唄。」嘴上雖然抱怨著,但也不敢說的太大聲,怕被人聽了去,便湊近了一通抱怨:「讓做嫁衣,其實也不用親自動手,就意思意思繡上兩針,不肯,怎麼都說的都不肯,最後把秦嬤嬤也驚動來了,又開始鬧著不樂意嫁,總不能說那位吧?只能訓我們這些貼身丫鬟,站著挨了半天訓才放我們回來。」
說完後,妙辛又豪飲一盞茶。
咚地一聲撂下茶盞。
「得虧今晚不是我值夜。」
錦鳶掩著唇悄聲問:「是誰值夜?」
妙辛對上她的視線,纖細的眉一挑,用口型回道:「椒葉。」說著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笑的肩膀直顫,「你呀哈哈……是沒看到那小蹄子的……哈哈臉色哈哈哈,真真是看的我暢快啊!」
錦鳶也跟著笑出來。
笑著笑著,妙辛怎麼也止不下來。
錦鳶察覺出不對勁,才發現妙辛仍在笑,但眼角都是淚色。
「妙辛……」
妙辛用手偕去笑出來的眼淚水,迎上錦鳶擔憂的眸光,終究沒忍住,一邊落淚一邊訴著苦:「如果不是我老娘惦記著我每月的三瓜倆棗要給我那哥哥討媳婦,我寧願做個二等丫鬟。自從定下婚事後小姐性子愈發大,四個一等丫鬟誰沒挨過嘴巴子,都說大戶人家的大丫鬟都是小門戶里的嬌小姐,可哪家的大丫鬟動輒就要吃耳光的!」
越說淚淌的越急,妙辛用帕子胡亂擦去,壓著哭聲道:「今日因著繡嫁衣,訓我們四個大丫鬟有多難聽,外面的那些小丫頭都聽見了!一點兒也不給我們臉面,關上門來我還能笑笑椒葉,明兒不知道又要因什麼鬧,更不用將來都要跟著去趙家,不知是什麼光景……」
妙辛是個爽利人,今晚卻盡說喪氣話。
她知道自己收不住了,埋在掌心的帕子裡哭。
錦鳶嘴笨,只能順著妙辛的後背,無聲的安撫她。
等到妙辛緩過來,錦鳶才柔聲問:「今兒上街我買了飴糖帶回來,吃麼?」
妙辛先是愣了下,隨後看錦鳶認真詢問的表情,破涕為笑,「吃!怎麼不吃!今後再苦那都是今後的事情,不礙今晚的甜。」朝她伸手,「快拿來給我吃!」
錦鳶也鬆了口氣,高高興興去拿。
把一包都給了她。
又是把妙辛逗笑了,這姑娘當真是實心的可愛啊。
卻不知,這實心的小丫鬟,半夜無眠。
妙辛的哭聲在耳邊揮之不去。
後背的疼痛也在提醒自己,國公府里的主子們都不是心慈手軟的,更有那佛口蛇心的。
若是……
她手悄悄探入腰間,摩挲到一塊溫潤的玉佩。
若是自己與大公子私底下碰面的事情被發覺,受罰的只會是她,屆時她是生是死都未知……
錦鳶猛的閉上眼,不敢去想最惡劣的結果。
可若是不去做,爹爹的病怎麼辦?
她今日才親眼看見爹爹好起來,才在家中聽到歡聲笑語,才看到小妹露出孩童似的依賴,她已經不願再倒退回從前的日子。
只盼著,大公子與小姐見面後……
一切都能好起來。
她要想辦法陪同去上香,哪怕力量微薄,也希望能派上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