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
不是官軍不努力,奈何氣活賊方人敵。
也有士紳覺得乞活賊確實贏了,但絕不是傳言「八百破十方」那般誇張。
官軍當是精兵上萬、輔兵數萬。而賊寇是悍匪數千,脅從數萬,總計四五萬人。
雖說官軍仍是多數,但賊寇自有奸民協助帶路,又熟悉本地地形與水情,打敗驕傲自大的官軍也不算誇張。
今日官軍慘敗撤退,怕是一年半載也沒法踏足豫南之地。
心懷大明的士紳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賊寇一步步做大。
原本官軍輸掉一仗也不打緊,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吸取教訓,調集更多兵馬四面圍剿乞活賊,依舊能奪下勝利。
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東虜入寇的消息已傳到豫南,而各地征討賊寇餘孽的消息也多有耳聞。
縱使土紳們不懂兵事,也知道多線作戰的艱難。
淪陷區的士紳們愈發焦急,好不容易盼來的大救星敗走,自己只能繼續「委身」賊寇忍辱負重。
「淪陷區」的士紳大可以帶著金銀細軟逃往別處,但他們的房屋、店鋪、隱田、人脈,乃至繳納「罰款」後還剩下的田畝,都是帶不走的「資產」。
他們哪裡捨得放棄這些資產?
其實還活著的士紳跟賊寇也不是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什麼「罰款」,「沒收額外田畝」,做了就做了。
真正使他們不悅的是,賊寇對待士紳的惡劣態度。
老爺們都是祖上,或是這一輩出過官老爺的體面人,自然是孤傲清高的,委身侍賊說出去也不好聽。
你泥腿子出身、非正統的反賊,不來三請四接主動「追求」老爺,還想著老爺眼巴巴跪著「倒追」賊寇麼?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若是乞活賊與先前想要做大的反賊一樣,待人親切有禮,禮賢下土,再宣布保護士紳的生命財產安全,挑幾位本地素有名望的士紳擔任「善後委員」。
借著這次「八百破十萬」的震天大勝,他們說不定半推半就,跟著乞活軍混下去。
軍紳合體之下,不出兩年可將豫南州縣打造成「銅牆鐵壁」,五年長期割據,十年稱王世襲。
縱使朝廷抽開身來圍剿氣活賊,也休想短時間內打回來。
可惜賊寇冥頑不靈,不懂基本的治國之術,也沒試探性舉辦「人才科舉」
成天跟沒文化的泥腿子瞎混,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這能鑄就宏圖霸業?
對一個不能成事的反賊,土紳們自然沒有投靠的心思。
「隔壁縣的老袁頭昨日被乞活賊滅了滿門!」
「啊?」
聞言者心頭一驚,老袁是「士紳聯盟」的一員,也是自願留在賊寇治下,「表現優異的大善人」。
賊寇要追繳欠稅,他便一一補齊,賊寇要按新稅法「盤剝」富戶,他也照實繳納,畢竟老袁在南側山谷還有大量隱田沒交稅,壓力不大。
如此準時納糧的大戶在賊寇眼裡應是良民!
這種人怎麼會被乞活賊突然滅滿門?
「賊寇帶兵直撲老袁莊子,一點也沒猶豫,仿佛事先就查清老袁底細。」
「當日舉義大會,諸多良紳親自出席,一定是那晚有內鬼記下了平日裡與賊寇友善的一一」
其他敢於參會士紳,大多數躲在未淪陷區,派遣一個微不足道的庶子參與,
即使親自參與的,也會儘快逃回固始。
只有那些忠肝義膽的真勇士,才敢待在淪陷區還參加「舉義大會」。
本來他們赴會的時間與路線都是秘密,動員的鄉勇也是旁系的旁系,或是拐彎數道,托個中間人花錢僱傭一批糙漢子,不可能泄露。
「天殺的內賊,背後告密禍害良人,就不怕遭報應嗎!」
「如此說來,也是有內賊作亂,官軍才會落得大敗下場?」
「那是自然。賊寇都是一群烏合之眾,若不用計,如何大敗十萬官軍!內賊可恨,奸民可惡!還有那李家小子也不出全力,著實可惡!」
「話不能這麼說,那李小友的鄉勇也被賊寇殺得慘敗,據說殘存的壯士皆被撫台老爺收編做了標營官兵。」
「呵,能在撫台身邊做事真可謂一步登天,便宜那些泥腿子了。」
一名士紳語氣里充滿酸氣,賤胚子也能攀上巡撫,而自己堂堂人才卻要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這世道真是不公啊!
「不管怎麼說,眼下當務之急是揪出內鬼,我近日覺得羅山曹家不對勁,行跡十分可疑,興許就是他—...」
「胡說八道!曹賢弟與我家三代之交,怎會做出如此賣友求榮、委身侍賊的卑劣勾當!」
「那就是光山羅家——
「沒有實證,莫要胡亂指認!還沒趕跑賊寇就自己人先鬥起來,成何體統!
各家回去後注意些,若有暗通賊寇的子侄、家奴,儘管家法伺候!」
「說來說去那李小子也脫不開干係,這些日子他不知撈了多少油水,隨便湊出數千鄉勇,也能給官軍多添幾分勝算,他倒好,就出八百人!"
「這你就想岔了,那李小友雖沒派遣多少鄉勇,但收的錢糧稅銀都有看得見的去處一一開荒墾殖,開山挖礦,整頓屯田,修橋鋪路,打造兵器甲仗。我看他不僅在做事,做的比尋常縣令還要好,若我為他上官,定給他上上的考評。」
「我看你是秋收的時候,被那小子免了錢糧吧,處處替他說話?」
「公道自在人心,李小友做的點點滴滴,都是諸位有目共睹,繞是我看不慣他扒皮的作風,但這幾樁事做的漂亮,我就認。」
這名士紳的發言引起好幾人的共鳴,大家雖說不喜歡吝薔、嚴厲的人,但對方要是做了好事,他們並非牲畜,也能看得明白。
當然,有漸漸認可李牧這位「善後總辦」的,就有執意認為李牧是故意不做「實務」的。
「大敵當前,應當集合全力剿滅賊寇,修再多路面橋樑,墾荒再多田土,等賊寇殺過來,還不是白白便宜賊寇?」
「李小友當初放走賊兵,便已跟賊寇定下互不『君子協定』,這才保住此地百姓數月安寧,不然你還能安穩坐在這裡說話嗎?」
「胡說!分明是那廝與賊寇互相勾結,怕不是早已暗中投靠賊寇,替他們看守縣城,暗中援助物資!」
「你含血噴人!」另一個中等糧戶拍案而起,「我看你就是想流干我商城、
固始的血,去替你們賣命!」
還有一個大戶附和道,「說一千道一萬,你們家田土財產與我們又有何干。
我們出錢出力襄助官軍收復失地,結果卻敗了,半點功績沒撈著,我自認仁至義盡,眼下兩縣正是太平安寧,你還要去撩撥賊寇,那你自散財去斗吧。」
「你、你、你,你們!鼠目寸光!殊不知唇亡齒寒,若是賊寇做大,你們就是享盡眼下的太平,日後呢,賊寇還能容你們逍遙自在?」另外幾個收復失地派的士紳站起來。
「那是為我們自己死,為你們死,不值!」
「豎子!」一名中年士紳忍不住揮出拳頭,砸在對坐人臉上。
「打人吶!」
一名士紳叫喚起來,抬起腳便衝著反對派的大戶暗端一腳。
幾名派別不同的士紳當即站起身加入戰鬥,你一拳,我一腳,撕扯網巾髮髻,拳擊老腰,甚至有人直接上牙,撕扯耳朵。
一眾平日裡斯文體面的老爺們,此刻恍若化作瘋狗打一團,方桌傾倒,碗杯砸地砰砰作響。
還是莊子的家主實在看不下去,喚來家人與僕役聯手扒拉,才將打架的兩伙人扯開。
「各位都是飽讀詩書的體面人,為何鬧得這般斯文掃地!」
兩派互相對視,再看看自己亂糟糟的儀容與扯壞的衣物,都覺得顏面掃地,
不成體統。
於是紛紛向家主告辭,各自帶著僕人回去了。
然而一心收復「祖宗基業」的土紳們不甘心,又臨時聚在一起商談滅賊大計。
眼下手裡兵員最多的要屬李牧那廝。
他的家丁隊已從三百擴編成一千,又以縣城防務的名義,用縣財政組建一支一千多人的縣城民團。
如此一來,那小子手中能打的兵員不低兩千。
而那小子魔下屯田、開荒的佃農數不勝數,以兩千兵員帶動民兵鄉勇,再有土紳錢糧人力的鼎力相助,頃刻間拉起一萬人的混編部隊不成問題。
至於李牧的另一夥「家丁」
那些脾性古怪、軍紀時好時壞的「潑猴」,則被士紳稱作是李牧花重金蓄養的「死士」。
先前支援官軍的便是八百死土,就是剛訓練成型還太稚嫩,所以擋不住賊寇夜襲。
而他們又具備死士該有的勇武,不然也不能在混亂之中救出巡撫大臣。
只可惜這些兵馬都握在李牧這小子手裡,而此地兵荒馬亂,根本沒有上官願意到前線赴任,無法合規地免除李牧的臨時職務。
這好比董卓帶兵入洛陽,誰能把他合法地除掉?
他們這些外地逃來的士紳若想收復失地,事先便要有兵,那麼搞掉臭小子的「善後總辦」,乃至除掉他本人,便是眼前要務。
只要李牧一除,他們再順勢掌控縣政,一縣財政與剛組建的民團,便能握在他們手裡。
到時候不管是配合官軍收復失地,還是懲治一些與他們不對付的士紳,就都由他們說了算。
「可是小子退回了老巢,只派管家留守縣城,我們手中無兵,也無勇武刺客,如何與那小子斗?」
「除掉一個人有時不用刀兵,一紙書信便能完成一—」一名士紳說道,「這大山東南處可有兩支賊兵活動,一支喚作『革左五營』,一支名猛虎營。去歲他們謀求招安,還是我做的中人。」
「噢一—」
」另外數人恍然大悟,「你想引得賊寇攻李,引得他倆兩敗俱傷?」
「是,李家寨錢糧囤積無數,在渡口一戰損失慘重,又被官老爺並走死士,
眼下正如一隻肥美卻無防備的肥雞,你說賊寇會不會有心思?」
「妙啊!那麼我也該布置縣城諸般事務,一旦賊寇得手,我們就拿下李牧的狗腿子,控制縣政!」
「此計若成,離我們回鄉的日子就不遠了。」
士紳們相視而笑,都覺得此計甚好,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