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約定的當天,數十股地主武裝從各自的莊寨出發,每支隊伍少則數十人,多則一兩百人,幾個時辰內便能會合成大股,進而融合成更大的隊伍。
他們就像一群蝗蟲一般在數十里道路上肆虐。
有人把「搶錢,搶糧,搶娘們」理念牢記於心,集結百來人就要下鄉耍威風,殺幾個人。
可是不知怎的,凡是他們途徑的區域,村中百姓全都跑得一乾二淨,仿佛提前得知消息一般,走的很從容,任何東西都沒落下。
饒是一些鄉勇不信邪,偏離方向遠行十餘里,也看不見活人。
就算看見了也是乞活賊的武裝隊伍,雙方迎頭遭遇,鄉勇族丁們自然是一鬨而散。
待李家的家丁隊與還鄉團主力抵達渡口時,已經是預定時間的兩天後。
原計劃拼湊七八千的地主武裝,實際抵達的僅有六成,不知是被乞活賊的巡邏隊伍撞見,還是放棄行動逃回家。
只是士紳們不能再等了。
官軍的先鋒大軍出現在北岸,所有人立即按照新計劃布置渡船,到北岸去接送官軍與馬匹。
一批又一批的人馬運送過來,士紳地主們頓覺大救星來了,紛紛彈冠相慶。
結果數千先鋒剛在南岸站穩腳跟很,便暴露官軍真正的「本心」,拔出鋼刀硬要士紳「獻糧」。
「軍爺這是咱家鄉勇的糧車,不能拿走啊。」
「噪!」
士紳們稍有怠慢便會遭到拳頭與刀背痛擊,被打得直叫。叫喊聲與討饒聲此起彼落,一輛輛糧車與騾馬都被搶走。
這時士紳們才深有感悟李家寨的家丁隊雖然鬧騰些,左右不過是頑皮孩童的程度,但這些官軍是真的「虎狼」,一點道理都不講,動不動罵人傷人,甚至一言不合搶劫財產。
「打你又如何,你不服氣?」
官軍先鋒迅速接管渡船與南岸,士紳地主們只能縮回自己搭建的營帳,
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運來的糧食物資,被官軍嬉笑著搶走。
他們一面痛斥官軍紀律敗壞,一面分享這幾天沒看見幾個百姓的怪事。
是乞活賊的斥候眼睛毒辣,還是有內鬼走漏的風聲?
「一定是我們中出了叛徒!不然那些百姓如何提前逃走!」
李家寨的林頭領在臨時營地的大帳拍桌大罵,那一雙充斥殺氣的雙眼挨個掃過各家士紳的領兵頭目。
頭目們都被這逼人的氣勢看得內心發麻,恍若學生被班主任的視線鎖定,明明沒做錯事,卻覺得心虛得不敢直視。
有一點大家都認可:在座的各位之中一定存在乞活賊的細作。
「從你開始,大聲說你這幾天在哪,做些什麼,見了什麼人!」
『林登萬』左手按住腰間的刀,激烈運動的面部肌肉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煞氣。
「我·——.」
那年紀尚輕的士紳子侄滿臉惶恐,面對林登萬那仿佛殺過人的威嚴恐嚇,他一時有些說不出連貫話語。
「大聲點,我聽不見!」林登萬嘴唇猛張,唾沫橫飛,「這么小聲還想娘們,重來大聲點!」
「大哥過分了吧?」二弟『林登圖』站起來,走到這名年輕小伙的身後,「大夥都是共存滅賊大志的同道,怎會暗通賊人出賣兄弟?」
得到台階的小年輕趕緊就下,「是啊是啊,我家被賊寇奪去九百畝良田,恨他們還來不及,怎會出賣兄弟呢。」
「那就是你?」林登萬指向另一個中年士紳。
「不不不是我!」那中年人慌忙擺手。
「大哥夠了!」林登圖大喝一聲,「你在這胡亂咬人,攪得人心惶惶。
若是敗壞官軍跨河剿賊的大計,你擔當得起麼?」
「不揪出內賊才要壞事,你安心內賊領著數百兵馬待在你我營中麼,若是他們與賊寇裡應外合,後果不堪設想。」
林登萬對著二弟不經意地單眨一眼。
後者心領神會,繼續發揮精湛的演技,「胡說八道!我看你才是內賊,
是賊寇花重金買通來攪亂人心的壞賊!」
「李老爺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會通賊辱他名聲,你污我清白就是羞辱李老爺,我跟你拼了!」
林登萬頓時揮出一拳砸在二弟臉上。
「剿賊事大,我決不許你在這胡言亂語!」二弟硬吃一拳,旋即使力前撲將大哥撲倒在地上,接連抬起的左右拳頭相繼落下,再抬起。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連大哥的話都不聽了!」林登萬還擊,旋即擁抱在一起滾落到地上。
「大哥二哥你們別打了,不要再打了!』
三弟趕忙撲過去拉架,卻不小心闖進亂戰,三個人扭打在一起,纏鬥到桌面上將一干碗杯統統掃落,走到帳邊踢壞支撐,導致帳篷內陷垮塌,乃至揮舞重拳精準誤傷過來勸架的士紳。
不過短短片刻,已有數人被打得鼻青臉腫,直到官軍瞧見這邊帳篷塌陷的動靜,方才將亂戰的三兄弟生生拉開。
來人是副總兵金國亮,身邊跟看數百親兵。
他細細盤問一番,才知道前因後果,這是地主武裝們在自查內賊。
就算鄉勇們存在內賊,等著跟賊寇主力裡應外合,金國亮也不怕。
要知道率先渡河的幾乎是機動性較強的騎兵,氣活賊即使裹挾數方奸民來攻,也圍不住騎兵四條腿。
況且金國亮剛渡河,便派出數十騎塘馬四下偵察,十餘里之內若有軍情,頃刻間便能報告。
倒是直屬李家小子的三兄弟,做事雖是暴脾氣性格,一言不合要打人,
但是純粹之中卻透著一種「一心奉公」的忠心。
畢竟做內奸的哪敢搞大動靜,暴露自己的內奸身份,如此第一個站出來要求徹查的反而不會是內奸。
金國亮不禁感慨,難怪老陳想把那李家小子收入魔下,那小子調教出來的家丁也是這般心直口快,直來直往的武夫性格。
真對人胃口。
金國亮瞬間拔出腰刀架在林登萬的腦袋上,「換做以往憑你們擾亂軍營重地,敗壞軍心,我就能砍了你們三人的腦袋,但我念你們三兄弟為國清查內賊,一片報國的拳拳之心天地可見,今日就暫且饒過,若再有再次定斬不饒!」
威脅與敲打說完,金國亮面色一軟,收刀入鞘,「聽坊間傳聞,你李家寨家丁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猛漢?」
「都是些市井傳聞,當不得真,如何與將軍這般賞罰分明的英雄好漢相提並論?若是能在將軍魔下調教一番,縱使沒有勇武之力,日後也會有。」『林登水』單膝跪地。
「好好好,你家三弟嘴皮子倒是利索啊,哈哈哈。」金國亮被一番馬屁拍得渾身舒坦,當即大手一揮,「你們說有內賊通敵報信,那今晚你們就紮營在我大營旁側,為我看好門戶!」
「是!」三兄弟齊聲應和,那一臉亢奮扭曲的表情,像極了即將開餐的餓狼。
忽然林登萬暈倒在地,金國亮疑惑地發問,「這是怎麼了?」
兩兄弟扶起暈厥的大哥,一臉眼角含淚的誠懇模樣,「我大哥素有頑疾,今日得知大大的將軍信任我等,竟是高興到暈過去了。」
金國亮心想這小子還真是直爽,三言兩句的信任就讓他倍感驚喜、引發舊疾,一點偽裝都做不出。
於是對這支家丁隊愈發信任了。
「老林老林,我是粟拉,官軍大營平面圖我部已接收,現在可否開始行動。」
「粟拉粟拉,我是林登萬,夜已深,官兵大多睡著,可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