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何地?」總兵陳洪範湊近一些。
「你們自己看看吧。」
李仙鳳遞出書信給諸位高級將領傳閱,可是拿信的手僵了半天,始終不見一人接過去。
他狐疑地掃視一眼,幾位總兵、參將都是一臉懵懂與期盼。
「俺認不全。」
陳洪範帶頭回答,其他將領都是尷尬淺笑,這戰亂年頭飛速升官的武將極多,很多人認不全字,即使有人看懂幾個字,也不能流暢閱讀文人寫的文約約信件。
「喉。」
李仙鳳暗嘆武夫的文化水平真是低下,但又不屑於像僕人一樣給這些粗鄙武夫念信,於是隨手遞給身邊的幕僚代為念誦。
土紳的計劃很簡單鄉紳地主以「抗拒苛捐雜稅」的理由舉行暴動,數千名地主鄉勇一起前往光州一處大戶寨子會合,然後聚眾攻打光州,迫使賊兵部隊解除光州之圍。
與此同時,官軍主力可趁機渡河南下,一戰擊潰賊寇兵馬。
此戰,地主武裝的核心骨幹商城縣李家寨的「家丁隊」。
「這李家寨的家主是否叫李牧?」陳洪範鄭重發問。
「沒錯。」早已收集過地方信息的幕僚當場應答。
『那就沒錯了。本地人都說這李家寨小主英勇過人,謀略無雙,僅憑一人之力便蕩平山中賊寇一一他假借投靠之名混入山寨,隨後挑撥山賊頭目的關係,誘使眾賊自相殘殺,旋即帶領方圓十餘里的莊戶人家殺入山寨平了所有賊人。如此勇武的好男兒還不到二十,此次南下若有機會,俺定要將其收入魔下。」
「我與你聽說的不大一樣。」幕僚說,「當地傳說那李家小子學藝於『條薯道人』,學會一手『王術煉化』。某日他下山雲遊,見賊人禍亂百姓,便隨手拋出數十顆泥豆,那泥豆瞬息之間化作人形,不一會便手持兵刃將那些賊人殺了。」
『荒謬。」左良玉嫌棄地了幕僚一眼。
陳洪範,金國亮,還有其他武將也覺得荒唐可笑,他們這些粗鄙武夫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也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世上或許存在隱居的世外高人,以及未知的邪法、術式,但撒豆成兵這般誇張的,他們還是從未見過。
「我倒是也聽說了,那李家小子被一眾鄉紳推舉為商城『善後總辦』,
老爺們給那小子錢糧讓他吃喝,只希望那小子嚴懲奸民,結果那小子拿完錢糧,進了縣城就翻臉不認人,還說什麼吃你錢糧,也不替你做事。」
「哈哈哈,穿上褲子就不認窯姐了是吧?這小子對俺胃口,我要他!」陳洪範開懷大笑,連連拍打大腿,直接把平日裡神氣十足的士紳老爺當作卑賤窯姐。
「聽說那小子長得也挺俊朗,咋,你想那小子給你暖如意棍?」
「渾說什麼!」陳洪範眉頭緊皺,抬起拳頭便要揍人,好在那副總兵靈巧後退,沒打著。
李仙鳳面色不悅,一旁的標營總兵連連低喝安靜安靜,巡撫老爺有話要吩咐。
只見撫台正坐主位,喝了口溫茶潤了潤喉,「諸位對豫南士紳的建言意下如何?」
「可。」
「俺沒異議。」
「末將以為可行。」
「好,既然諸位並無異議,就如此吧一一」李仙鳳登時表情一變,大喝一聲,「眾將聽令!」
此言一出,一眾高級將領紛紛離開座位,朝著巡撫老爺單膝跪地。
李仙鳳驟然拔出腰間配劍,「趙順、周文遠,你二人率一萬八千兵卒長困賊城,務必深掘壕,斷河運,不使城中賊寇逃出一人!」
「末將領命!」
「其餘諸部隨我一同渡河南下,與當地義民一同蕩平乞活賊。聖上授我節制一省軍務之權,征討豫南乞活賊,我只求上報陛下,下安黎庶。若再有今日攻城不盡全力之人,有如此桌!」
李仙鳳大喝一聲,揮劍砍斷方桌一角。
諸位將領皆是心中一凜,抱拳震聲道,「必不辱使命!」
商城,光州,固始三地交界之處的某家大戶莊內。
蟄伏「淪陷區」的大戶,早已家破人亡的士紳,以及心向大明的豪商,
小吏,或親自赴會,或派出家人走夜路趕到地點。
數十名代表相見恨晚,有人擁抱著放聲大哭,釋放多日在「淪陷區」的屈辱,有人紅著臉破口大罵,痛罵乞活賊搶他們的田產,此等大逆不道的逆賊就該下十八層地獄。
還有人三三兩兩拿來小板凳坐在一圈,一邊吃著雜糧糰子,一邊嬉笑著討論官軍剿滅乞活賊後,如何折磨那些奪走他們田地的奸民。
士紳地主們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談天,又像是閒情雅致地說些笑話、葷段子。
什麼十大酷刑,什麼慢慢折磨人的,要狼狠給賊人和姦民來上一遍,不然不能解他們的心頭大恨。
賊狗攘的泥腿子,平日裡見他們一面,都要到處請託找關係,如今被乞活賊捧到天上去,居然都敢跟他們嘴。
下賤胚子們都反了天了!
這次定要一巴掌打碎泥腿子的翻天夢,叫他們老老實實蹲在泥地里耕田交租。
「助紂為虐的奸民都該整死,還要當著他們的面,先把他們的妻女弄死——.」
「林小友有何懲治奸民的良策?」
一名士紳扭頭看向李家寨的家丁隊首領,一正兩副。領頭的叫『林登萬』,兩個副隊長分別叫『林登圖』,『林登水』。
三人都是不苟言笑,只是偶爾相互間說幾句悄悄話,面對士紳的問詢,
都是不冷不熱的即答。
「沒有。」
據說三人本是一戶良家的三兄弟,某一日官兵殺進村子見人就殺,砍下人頭就說是「賊寇」。
破家的三人機緣巧合之下被李家收為家丁,受盡李牧恩惠,於是成為李家小子的心腹之人。
這回,也是由他們三人代表李牧率領八百家丁出戰,
只是這些家丁好似屬「潑猴」的,仿佛剛在昨天由潑猴化作了人形,第一次見凡人的世界倍感新奇。
「潑猴」們剛進莊子就上下跳,飛檐走壁,翻箱倒櫃,扒士紳衣服,
連續前後空翻像是耍雜技。
甚至有人抓起「人造物」就往一大戶臉上丟,嘴裡還不忘大喊道,「老八請你吃漢堡!」
惹得那名髒污糊臉的大戶氣得哇哇大叫,洗了幾遍澡還是一身難以言喻的味道。
大戶們都很欣慰李家寨派出家丁支持「暴動大計」,畢竟對方收下他們那麼多錢糧,出點力也是應該的。
只是這支家丁也太頑劣了,「暴動大計」還沒開始,就鬧得各路士紳怨聲載道。
好比是花費重金買到了害人的假貨,士紳們一致要求李家小子換一批精神點的家丁來,就比如進城時候,精神面貌極佳的那支。
「你們的訴求我都傳達給我家家主一一我家主說,這是最近新訓的家丁,雖然頑劣,但是可堪一用,也對得起諸位給出的錢糧,若是要再加人,
或者換一批更聽話的,那就是另外的價碼了。」
「原來是這樣。」
士紳們表面上敷衍過去,心裡卻把扒皮的「標籤」狠狠貼在李牧腦門上這小子年不過二十,咋養成恁摳搜的貪財性格,恨不得把一粒粟米開來分兩頓吃。
不是才在秋收以官府的名義刮一次錢糧麼,組織一批兩三千人的鄉勇隊伍也綽綽有餘吧。
結果才給八百人,真是摳搜至極。
也有人暗暗油生負面念頭一一官軍收復失地之後,一定想法子把李家小子扯下「善後總辦」的位置,趕回寨子裡去。
「諸位,諸位!既然大夥都已到齊,那就議一議吧一一巡撫老爺著人來信,不日便渡河南下,要我們做好接應的準備。」
「不對,這與說好的不對。我們不先聚眾攻打光州城,吸引賊寇主力麼?」『林登萬』率先指出疏漏。
「巡撫老爺說我們並無攻城器械,擔心攻城無力。由此要我們專心打造渡河舟船接應官軍渡河一一那乞活賊太可惡,竟把沿岸的渡船全都鑿沉河底了!」
「天殺的乞活賊,我與賊寇不共戴天!」
這是一名連乞活軍都沒料到的老實士紳,沒想到也來悄悄赴會了。
『林登萬』抬起手對這人做了個「拍攝」的手勢,後者疑惑不解,「咋了?」
「額,這是我家鄉給人賜福的手勢,寓意心想事成。」
「噢,林小友你人還怪好嘞。」那士紳有樣學樣,對著林登萬也做個相同手勢。
「固始那邊來了多少鄉勇?」
「起碼三千。」
「好好好!算上在座的各位要出的人馬,也有小一萬了吧?」
士紳們感慨:要不是乞活賊苦苦相逼,強硬奪走他們大部分田產,白白便宜泥腿子,他們也不會拼命反抗。
不親身串聯組織一次,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壓榨財富與人脈所爆發的動員力,竟是這般強勁。
當然了,最主要還是乞活賊貪婪,逼迫他們太甚,以及收復失地的官軍就在北岸,給了無數膽小士紳賭一把的底氣。
「縱使賊寇裹挾萬民,這裡留守一些,那裡駐防一些,真正預留出來的人手也不會超過一萬了吧。」
『林登萬』心中吐槽一萬說少了,除去留守城鎮的民兵,乞活軍還有一萬五千機動兵力。
啊不對,一萬五千八百。
「這些士紳總共湊出幾千鄉勇,能打的還只有我們,不知道我們到時候突然搞事的時候,他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林登水』湊到林登萬耳邊低語。
「會不會有種酒廠都是臥底的微妙感覺?」『林登圖』也加入話題。
「注意你的表情,笑得太猖狂了。」林登萬頂了頂阿水的肩,示意他別太誇張。
「啊抱歉,我沒受過專業訓練,一時間沒忍住。」
「我剛下線說了士紳的新計劃,再讓這些士紳的笑聲飛一會一一」林登萬話音剛落,便陡然站起身振臂高呼,那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簡直與話語中的內容判若兩人,「殺光乞活賊,奪回我們的錢糧土地!」
士紳們聞言皆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李家小子是個吝嗇扒皮,手底下的家丁沒想到也是貪財之輩。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哈哈哈,此戰定叫氣焰囂張的乞活賊灰飛煙滅!」
「終於、終於,我們終於苦盡甘來,能重見天日了!」
「搶錢,搶糧,搶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