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鄰里都知道這位「苦主」的憤恨緣由——
他婆娘被百戶強迫,次日懸樑自盡,百戶不僅毫無愧疚之心,反而派他去做髒活累活,導致他家中幼兒無人照料摔進水坑裡溺死。
百戶覺得深深得罪他,前些日子給他報上「東征討賊」的名單,即使官軍大勝,他一個小卒子也可能戰死。
還好他福大命大,乞活軍見他是窮鬼饒他一命。
他原以為乞活軍會像其他義軍那般,只殺幾個作威作福的蟲豸給百姓過過癮,然後把中下層軍官、小吏收入麾下聽用。
沒想到義兵果真踐行「替天行道」!
甭管罪行涉及何人,只要民憤極大,犯下命案、大案的都要當著百姓的面,堂堂正正審判!
諸如這位受苦軍戶的百姓還有很多。
遭遇土地兼併,全家不得不逃荒的。家中親戚兄弟活活餓死的。
被債務和年年高漲的賦稅逼得賣兒賣女,最後賣身為奴的。被地痞豪強欺辱霸占的。被無緣無故毆打羞辱的。
而面對權貴豪強的「官官相護」,他們這些「賤民」能做的只有忍耐,拼命忍耐,忍耐到這輩子悄然過去。
可是今天,他們終於不用忍耐了!
那些昔日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的蟲豸和狗腿子,也像奴隸一般用麻繩串聯成長隊。
「張百戶你這老狗,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從人群中傳來,百姓們紛紛動用趁手的小道具,諸如石頭,泥塊,甚至是親自衝上前,捶打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的仇人。
而負責「保衛」罪人的玩家,一邊大喊著,「不可動用私刑,我們會替你們主持公道!」
一邊假裝攔不住,等到苦主猛錘幾拳發泄一番才把人推開。
「蒼天有眼啊!麗娘你看見了嘛!」
「陳友德,你終於要死了!」
「下十八層地獄去吧!」
「咱們慢慢走,讓百姓的熱情再飛一會。」主持人刻意放緩走向審判台的速度,好讓百姓的情緒再醞釀一會。
罪人們一個個縮著脖子,佝僂著身子踉蹌前行,許多人腦袋上蒙上泥塵唾液,好幾人被四面交加的拳頭打得鼻青臉腫。
罪人被玩家領著繞過人群與高台轉了一圈,漫長的路上受盡折辱唾罵。待他們抵達審判台時已經成了一團「泥人」。
不少人哀嚎求饒,甚至有人轉頭想跑,卻被串聯在一起的麻繩撤回。
「叫你跑!叫你跑!」旁邊的玩家抄起棒球棍拼命毆打,好像在狂扁自己的公司老闆。
圍觀群眾們騷動起來,有些人議論乞活軍該如何處置罪犯,砍頭,吊死,用鍘刀剁成幾段餵野狗,還是拿鐵釺從後面狠狠敲打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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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對著長長的號角大喊一聲,「肅靜——」
突如其來的洪亮長音讓百姓們心中一驚,原本還在嘈雜議論的很快收聲安靜。
「帶罪人,張紹平!」
張紹平恐懼地東張西望,四面都是滿眼嫌棄的悍卒,台下的百姓鬧哄哄地叫喊,恨不能提著刀把他切成一萬片。
他滿頭大汗,喉頭露怯,祈求周身的義兵大帥饒他一命。
然而與他雙眼對視的玩家要麼戲謔地嘲笑,要麼陰冷地盯著他的臉,就像看到一隻黑色蟑螂,不禁想抬腳踩上去。
義兵頭目展開一張公文誦讀起來,一件件介紹張紹平此生犯下的滔天大罪,濫用職權,強姦婦女,設計害命……
光是經過查證的被害就有五人,這還沒算至今沒有伸冤的苦主。
於是他長話短說,儘可能簡短地闡述罪人的累累惡行。待罪行宣布完畢,接下來苦主上台控述。
遭遇張紹平迫害的軍戶紛紛上台現身說法,講述自己當年被張紹平壓榨迫害的紀實。
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雙眼流淌著恐懼與慶幸相雜的多元情感。
遭遇壓迫屈辱的事例引起諸多貧窮小民的精神共鳴。
他們也時常被富人豪強當作牛馬豬狗一般打罵羞辱,仿佛權貴富豪欺負窮人就是天公地道。
有的控述人回想起慘痛的往事竟又急又氣,哭暈在台上。
有人指著張紹平的鼻子痛罵,盡力把唾沫吐到白戶的臉上,還有人怒髮衝冠,急急忙忙在附近尋找趁手兵刃,想把狗賊當場打死。
乃至維持秩序的玩家,也聯想到自己現實中遭遇的困難,頓時氣血上涌撲向罪人。
「你、你別過來,啊!」張紹平嚎叫起來,一名玩家猶如喪屍一般,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啊啊啊!」張紹平驚聲尖叫。
「兄弟你鬧哪一出,公審沒有這一環節。」主持人有點迷茫,這人擅自加戲就有點不地道了,「快把他拉開!」
兩名守在附近的玩家立刻衝上去將犯人與發癲的玩家分開。
「去死!去死!去死!」那玩家哭嚎著叫嚷,唇齒間浸透鮮血,一個帶血的粉紅玩意掉落在地上。
「啊啊啊!」張紹平竭力捂住腦側的傷口,鮮血透過掌心與臉頰的縫隙緩緩流下。
「你特麼代入感也太強了吧。」
主持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士兵看「地主欺壓良民」的舞台劇代入感太強,差點拔槍斃了演員。
情緒的感染力還真是恐怖如斯啊。
被人咬掉耳朵的張紹平陷入極度恐懼之中,面臨死亡審判的陰影又如陰雲般籠罩心頭。
他只覺得視野逐漸變得昏暗,耳邊的聲音仿佛也微弱了許多,唯有胸腔內搏動的心跳聲愈發清晰。
一連串的罪行公示與苦主控述,激起全場百姓的憤慨,甚至連玩家也被撩撥情緒,開始蠢蠢欲動。
主持人趁機大手一揮:「我代表乞活軍西徵兵團,宣判張紹平死刑!」
「死刑」兩個字一出,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那些受盡屈辱的苦主家屬們喜極而泣,甚而有人被這天大的喜訊擊暈,仰頭倒在人群懷裡。
「饒命啊!我不想死啊!放過我吧!我懺悔,我道歉,我磕頭,要我做什麼都行!我真的不想死啊!」
張紹平掙扎哀嚎,全身每一處肌肉仿佛在此時拼命,想要逃出審判台,然而看押犯人的玩家都是強壯的。
兩個猛男齊上手,將他腦袋強行按在行刑台的鎖木中,「你這賊蟲留在世上只會把米吃貴!」
「血祭血神,顱獻顱座!」隨著一把大刀破空下落,哀嚎求饒的叫聲戛然而止。
「賊人伏法了!」
有幾個淚流滿面的軍戶高呼親朋的名字,尖銳的嗩吶聲與洪亮的銅鑼響起來,好似一對新人成婚,滿大街都是快活的喜慶氣氛。
眼看群眾的心情都被帶動起來,恰好是鞏固乞活軍威望的時候。
主持人趕緊叫人一次性帶上更多罪人,飛快細數這些人的罪行,緊接著便是苦主們控述罪犯的環節。
有人掀開一件單衣,露出衣下慘不忍睹的傷痕,就像十幾條黑蟲嵌在皮膚深處,叫人瘮得慌。
有人舉起自己斷掉的胳膊,將傷口截面的烙印展現給百姓,還有人高舉家人的血衣,哭泣著講述家人是怎麼被狗賊折磨致死的……
感同身受的百姓們雙目圓睜,青筋暴起,一個個湧上木台,對罪犯拳打腳踢。
更多百姓湧上木台,幾乎要衝破玩家編織的防線,大家都想親手毆打罪人幾拳以泄心頭之恨。
一個在台前衝鋒,一個在台子後面快爬,玩家們擋住一波接一波,卻有更多憤怒的百姓往台上爬。
其中一個罪人在推搡中跌落台下,等到玩家衝下去將罪人搶回來時,那人的屍體面目全非,活活被百姓憤怒的拳腳打死。
「父老鄉親們不要急!腐朽的官府不為你們主持公道,咱們乞活軍替你們把惡霸殺光!」
洶湧的百姓高喊青天大老爺,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仍然洶湧著擠向審判台。
主持人深感群眾力量猶如洪水般滔滔不斷,趕緊宣判罪人死刑,以免他們死在百姓手裡。
罪人們被群情激奮的百姓嚇到,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昔日被踩在腳下的百姓聚集起來,會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就好像他們生來就具備這股龐大的巨力,只是被封印禁錮千年。
洶湧的人群不斷向審判台擁擠,百姓心中的怒意噴發而出,焦躁的吶喊聲,喊殺聲,哭泣聲,尖叫聲,混亂而嘈雜的群體力量仿佛凍結了四周的空氣。
李過父子倍感振奮與暢快,但同時也生出一絲絲恐懼。
以往闖王公審惡人,也只是當著百姓的面說幾句振奮話語,然後砍掉惡人腦袋。
從沒有過今日這般喊聲震天的驚人場面,好似整個人的三魂七魄都被調動起來,只想跟著一起大鬧特鬧,把一切不快、不平的禁錮統統砸碎!
李過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所有激盪的百姓安靜下來,仿佛這些百姓躁動起來,就像戰馬脫韁那般不受控制。
隨著最後一個罪人在吶喊中被斬首,主持人走到木台最前,大聲喊道,「朝廷馬上要調大軍來圍剿咱們,他們要為這些被殺的惡人平反,把你們統統丟進監獄折磨!
而那些士紳大戶要組建還鄉團,把你們每一家遭受的屈辱劫難,再讓你們體會一遍!殺你親朋,辱你妻女,讓你再也不能翻身,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百姓們的回答聲斬釘截鐵。
主持人指向不遠處的招兵點,「那就去那加入乞活軍,為你的父母妻兒朋友鄰居戰鬥!」
公審大會調動的情緒正好,數不勝數的圍觀百姓紛紛前往「招兵點」報名。
只為親朋好友,乃至自己,不再成為審判台上哭嚎苦楚而暈倒的可憐人!
心中有怒的兵員有了,乞活軍接下來要為膨脹的軍隊籌措錢糧——
憑藉搜刮來的田畝底冊,縉紳錄一類的資料,乞活軍向幾個州縣的縉紳大戶發出集會邀請。
一起商討「助餉」的相關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