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猛的呼喊聲從身邊飛速掠過,『黃子龍』看見一個個玩家、民兵順著登牆梯爬上城頭。
友軍們手起刀落,每個人眼中粉色、綠色、石油色的血霧隨著慘叫哭嚎聲噴淋。
兩名隊友被弩箭射中膝蓋,從城頭栽倒下來摔斷脊椎,臨死之前還要低吼一句,「十八秒後我又是一條好漢……」
十幾個精明的玩家第一時間衝下城牆,團結協作打開了衛城大門。
原本堵在牆根等著爬梯的玩家,立刻從寬敞的大門湧入城中。
城牆破口的一瞬間,負責指揮系統的衛所軍官們滿腦子只有逃走。
「我軍敗了!」
「賊兵進城了!」
乞活軍的旗幟愈來愈多湧入城中,敵我雙方的吶喊聲此起彼伏。
軍官們匆忙退出衙門,打算趁乞活軍入城未穩,從城南渡河逃走。
而那些住在衛城的士紳地主則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若是直接逃走,本地家業就全便宜了乞活軍。
可若是不逃,自己這條小命大概率不保。
失去指揮與管束的官軍一鬨而散,饒有寧死不降的武夫結陣還擊,但終究是螳臂當車,被迅猛的乞活先鋒打垮。
剩下的散兵游勇們眼見秩序混亂,衝進小巷民宅搶奪百姓的財物糧食,甚至當街殺人淫掠,一時間諸多「黃名」軍戶、地痞紛紛變成紅名。
隨著時間推移,聯軍大部隊全員陸續開進衛城,開始著手恢復官軍戰敗導致的混亂秩序。
玩家們結成數十人一組立刻分散到全城各地。
有人經驗豐富,帶著人直撲經歷司,這是衛所城的「檔案所在」。
這好比蕭何進咸陽的第一時間是拿走秦國的政府「資料庫」。
有人則是搜捕敗兵與潰卒,看看能不能再博取一兩個戰功。
「哥們幾個快來,我發現了紅名小怪!」
『阿傑』發現潰兵的嗓音頓時吸引附近的好兄弟。
一眾夥伴喜笑顏開,猶如饑渴的哥布林發現受傷的女冒險者,一個個扭曲著表情,怪笑著衝上來。
眼見義兵殺過來,剛搶到錢糧布匹的「紅名」地痞還以為是義兵老爺要分潤一二,於是遞出去大半財貨。
結果根本無用,為首一人直接被義兵一刀砍死,「紅名就是怪!」
「大王饒命啊!饒命啊!」
幾個全身纏滿布匹和銀兩的地痞丟掉財貨,跪在地上磕頭求饒,眼淚與鼻涕混成一團,拘束長發的網巾掉落,一頭雜亂的頭髮披散下來,活像荒野求生數年的野人。
「當你們腦袋上出現紅名的瞬間就已經死了。」
一個玩家揪住一個潰兵的散發,將腰刀架在後者脖子上,腰刀順著橫面狠狠一拉,血液猶如噴泉一般噴出三尺遠。
不遠處趁火打劫的流氓眼見義兵「整頓街面」,一個個嚇得轉身便逃。
「啊啊啊啊啊啊!」猶如老鼠一般的潰兵四處奔逃,而兇殘的玩家卻如貓一樣緊跟其後死咬不放。
一名潰逃的百戶被輪番追擊跑進死巷,可是他沒有時間回頭,兇殘的乞活軍距離拐角已經不遠。
面臨死亡的恐懼促使他瘋狂求生。
「救命!行行好開開門!救命啊!」
他撲到民房面前挨個敲打房門,祈求屋中百姓能給他打開活命的門。
一扇門一扇門地猛拍猛砸,不一會兒他的敲門動作愈發激烈,直接演變成拳腳砸門。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的畫面,這一扇扇簡陋的木門平常只需要踹一腳,便會有人耷拉著腦袋開門見人,臨走也會奉上幾百文的「草鞋錢」。
而他收下銅錢也會嫌棄地啐出一口唾沫,說幾句粗鄙之語,下回再來的時候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可是現在百戶這身皮失去了權威……
任憑他砸門還是踢門,都無人開門。
百戶發了狠,幾乎加上了吃奶的力氣正對著一扇木門的凹陷處狠狠踹出。
咔嚓一聲,門被踹開了。
他連忙闖進屋內。狹小的庭院裡擠滿了屋主與其家人。
這潰兵掃視一圈,屋中數人人,卻只有一個手持菜刀的男子站在庭院中央。
其餘的孩子婦孺們縮在屋子裡。
這一家人都很害怕,但擁擠在一起的五官卻顯現出潰兵平日裡不曾見過的怒意。
百戶揮了揮手中的腰刀,屋中的幾人明明有人數優勢,卻不敢上前圍攻。
這個小小細節鼓舞了他,仿佛那個人人敬仰的百戶權威再次加身。
他撿起一根木頭插在門口充當門閂,隨後遠離木門而去。
他剛把木棍卡上去後退數步,房門便傳來激烈的衝撞聲!
「開門,查水錶!」
「你有膽子貪贓枉法沒膽子開門啊!」
「你跑不了了,這裡已經被一萬個乞活軍包圍,站不下人都站到房頂去了。」
儘管屋外的乞活軍叫嚷著諸多誇張之語,但百戶知道自己大禍臨頭。
他眼疾手快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小孩抓在身邊,腰刀抵住小孩的脖子。
「啊!」女人尖叫起來,仿佛一瞬間爆發出無窮的力氣,抄起一根擀麵杖就要拼命。
她想衝上去搶回兒子,但看見兒子脖子被刀鋒劃撥了皮膚,只覺雙腿一軟跪在潰兵面前,她迷茫失措地丟掉擀麵杖,「別傷我兒!求你發發慈悲吧!他只是個孩子啊!」
轟隆一聲,幾個粗壯的大漢撞門而入,一眾玩家瞬間看清屋內局勢。
好端端的官軍還真是使勁霍霍百姓的真賊!
「別過來!」百戶嘶吼著,嗓音里透著困獸的絕望沙啞,「再過來我就……」
噗哧一聲,一把飛刀正中潰兵的腦門,鮮血順著傷口向下滑落。
「娘!」
「文兒!」
婦人立刻起身將受驚的兒子湧入懷中,母子二人相擁而泣。
「看來我勤練多日的飛刀,都快趕上李尋歡了。」『阿傑』驕傲地昂首挺胸,周圍的兄弟們紛紛為他的絕活鼓掌喝彩。
「可惡,真被這廝裝到了。」呂小布憤憤地咬咬牙。
『章獻忠』環顧四周,只見一群衣服打折補丁的百姓縮在一起瑟瑟發抖,房屋內的狀況堪稱家徒四壁。
就連家境一般的玩家也不禁感嘆,與這些在求生掙扎的窮苦百姓相比,自己的現代生活簡直幸福到天上去了。
屋主當家的心思清明,眼見入城的義兵四下張望著,似乎在尋找什麼,於是趕緊從兜里掏出一吊銅錢,岣嶁著身子雙手奉上。
「幾位大帥辛苦了,一點草鞋錢,不成敬意……」
「錢,拿回去,我們不要你的錢。」
『章獻忠』衝著隊友點點頭,兩名玩家走進屋內,一人提起一隻潰兵的腳,將他拖拉著拽出房屋。
被飛刀插入額頭的傷口湧出鮮血,在地上留下一條瘮人的血痕。
「大帥!」
那當爹的突然跪下來,似乎是以為乞活軍看不上這點銅板,想要更多的東西,「小民家中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財,還請大帥高抬貴手……」
「哦豁,你家裡還有點糧食啊。」
一名玩家竄進別人家屋子,四處翻找終於在一處藏匿較深的角落找到糧食。
「軍爺使不得啊!」那當爹的驚駭不已,連忙跑到那玩家面前跪下,與此同時身邊的其他家人也跟著下跪,「這是我一家六口過春荒的口糧啊!求求你們!」
那當爹的卑微祈求,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孩子,似乎做出重大決定一般咬咬牙:「只要留下一半!我們想想辦法省點吃也能挺過去!可是孩子不能挨餓,軍爺!求求你們!」
他趴在乞活軍頭目的面前拼命磕頭,硬是把額頭磕出血來。
乞活軍沒有回應,而是衝著翻箱倒櫃的玩家提醒道,「你搞什麼呢,聲望榮譽都不想要了?」
「嘿嘿,玩遊戲養成的習慣,進屋子總是忍不住翻箱倒櫃。」
「咱們向來不刮窮鬼的錢。」章獻忠衝著隊友們發話,「我們走,去別處看看還有沒有紅名小怪。」
全員晃悠一會立時轉身離去。
走在最後的『章獻忠』停頓一下,從懷裡掏出一枚銀豆子拋到那當爹的面前——
「這是補償損壞房門的錢,快要入秋了,給你家老小多買點糧食吃。」
說罷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家六口迷茫地互相對視。
等當爹的衝出房屋,來到街角處尋找乞活軍的身影時,卻再也找不到那位大帥的身影。
乞活軍送他的銀豆子重達一二兩,足夠買一些穀子讓全家人吃好點。
這一切都是真的嘛?
當爹的看到地上滴落一滴血液,這才恍惚發覺自己額頭破了口正在流血,火辣辣的疼。
剛才磕頭造成的傷口提醒他這些都是真的!
他緊緊握住那顆小小的銀豆子,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活這麼久第一次遇到進門不搶錢糧,踹壞了門還給銀子補償的義兵。
前幾年信陽被賊寇攻打,他一家人拼死才苟活下來,但家裡的存糧與銀錢卻被趁亂打劫的上官搶掠一空。
當爹的笑了。
他確信自家今年能過好一點,因為信陽進了一支不同以往的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