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沒參加入關劫掠的尼堪,根本沒見過黑旗營的特殊「自炮」。
交錯噴出的布包恍若節慶大喜噴薄的禮花,為陷入窄道的武裝包衣獻上真摯的「祝福」。
那引線預判不足的布包忽然在兵頭頂爆開。
火藥爆燃的衝擊四散,飛濺鐵彈如同小範圍驟降大雨,砸在地面上恍若鑽進血水泥漿。
彈丸覆蓋中心的韃兵化作血獸暴斃,碎砰作響的小鐵彈四處飛濺,數十隻人形「野豬」被打得滿身血洞。
尚未爆炸的布包掉落肩頭,引線燃燒的滋滋聲嚇得包衣連忙丟出。
就在布包落地的瞬間引線燃盡,爆炸的衝擊裹挾鐵彈橫掃千軍。
「舉盾!散開!」
各位牛錄章京、甲喇章京的叫喊聲此起彼落,然而盾牌與布面甲緩衝力不夠,布包拋射的鐵彈幾乎是近距離殺傷,生生將鐵彈砸穿甲片嵌入血肉里。
某些包衣被接二連三的爆破嚇得,嚇得呆傻當場停步不前,任憑督戰旗丁鞭打,乃至揮刀砍殺也不敢邁前一步。
山頂的『何魯司』敏銳察覺到引線不足的強大威力山林中潛伏的「炮隊」頃刻間完成情報交流,立時剪短布包的引線。
本該拋入敵陣密集陣型的布包頓時化作「青春版榴霰彈」,緊實的火藥包在兵頭頂爆炸,無數朵鐵花向地面拋灑漆黑的種子。
一顆顆「榴霰彈」在頭頂炸開,身在陣後的尼堪好似看見數十顆鐵彈猶如雨下,砸得盾牌頭盔發出叮噹脆響。
精悍的老包衣們連一個近身戰都沒搏到,便化作一地哀豪連連的傷兵。
他們躺在地上左右搖晃,裸露在外的皮膚好似生出「天花水痘」,雙手懸在傷處不上不下,嘴裡時不時吼出撕心裂肺的哭豪聲。
頭頂、腳邊爆炸的火藥包還能忍耐,飛散的鐵彈就跟箭矢穿甲一般,插在甲片縫隙造成一些皮肉傷,給人更多心理震撼。
但是矮牆後不斷齊射的「迅雷」卻極為致命。
背冕軍刻意挖掘的數條壕溝相距矮牆兩百來步,恰好供迅雷大展神威,一輪一輪打過來就算是神仙也擋不住。
矮牆後面有專人手持巨扇驅散濃密的硝煙。若是鳥射擊頻繁,還會有新替換來繼續射擊,可謂是換不換人。
左前右三面夾擊爆殺包衣,背軍猶覺得殺的不太爽利,一百來人跨過矮牆翻出,人手自帶一面小板凳,墊高站在壕溝內,只露出脖子以上。
背軍沖天發出沙啞的怒吼,一刻不停地裝填、射擊。
「殺殺殺殺殺殺殺!」
看看金錢鼠尾的敵人在一排排齊射下哀鳴倒地,玩家們了幾乎興奮到要當場爆炸,全身的神經信號都在咆哮戰歌!
數條壕溝胸牆與埋伏兵丁的丘陵就像一處大型屠宰場,來者不拒地接收一隻只待宰的野豬。
兵戰士若是停下來拋擲沙袋填溝,便會白白遭受迅雷射擊,可要是爬山與背軍廝殺,不僅要多走遠路,還會被山腰的敵兵居高臨下射箭。
背軍什麼時候擁有這麼多犀利可怕的武器?
尼堪整個人都傻了,第一輪試探進攻付出沉重的傷亡,連第一條壕溝都只填平一半,沒摸到矮牆半根毫毛。
那要是突破數條壕溝,翻越矮牆,豈不是要丟掉一半傷亡在這裡?
饒是再蠢的將領也明白第一輪武力試探失敗了,前軍幾乎潰滅在血漿之中,漸漸陷入重複的死亡泥沼,中軍遲遲不敢前進作戰。
左右兩翼攻山的韃子也潰散下落,怪叫著向後狂奔,連續的潰逃帶崩其他部隊的士氣。
尼堪本不想撤退,但前方席捲而來的敗卒實在太多太猛,宛如無法阻擋的洪流裹挾著他向後潰退。
眼見韃子開始潰退,何魯司握緊望遠鏡的手都在顫抖,「棄抽刀,白刃衝鋒!」
早已饑渴難耐的玩家捨棄鳥,拔出鋼刀,呼豪著衝下山坡。
中軍的兄弟也拿出一塊塊木板墊路,踏過壕溝追擊敵軍。
有人嫌棄鋪板的速度太慢,自己抄起一根長杆深插壕溝,一段接一段跳過去,還有人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高蹺,跨越寬闊的壕溝一路踩過去。
跨越壕溝的途中還炫技般大喊,「啊哈哈哈一一巨人來咯!」
待高蹺表演者平穩落地的須臾間,腰間兩把尖頭錘已然握在手中。
率先突擊捉住一隻鮮亮紅甲的旗丁,小哥大吼一聲,「得罪了玩家還想跑!」
他揮舞尖頭錘的鈍面猛砸敵人背後,強力鈍擊將旗丁推倒,接著反轉鐵錘、尖頭朝下,狠狠刺入旗丁的護脖。
小哥頓覺一種尖頭入肉的手感傳入,繼續補上第二把尖頭錘刺入旗丁的後頸。
「給我死!」
他雙手左右發力,恍若用力開一方快遞箱,拉扯著尖頭錘連同護脖甲片一齊撕開旗丁的後頸肉。
饒是血管爆裂的鮮血噴淋到臉上,小哥也毫無驚恐之色,好似殺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該死的巨型蟑螂。
「此戰不留俘虜,金錢鼠尾沒資格吃我們的糧食!」
後續趕來的玩家瘋狂砍殺負傷潰逃的韃子,不留一絲仁慈與憐憫,即使有些包衣旗丁說著漢話求饒,也被殺紅眼的玩家亂刀剁死。
戰狂們甚至故意押著一群痛哭流涕、袁聲求饒的敗兵一排排跪下,當著一群滿清王公貴族的面,毫不留情地劈下戰刀。
砍下所有子的首級高舉過頭,背軍任由腦袋流出的血水滴落在臉上,仿佛這是鐵血戰士狩獵成功的榮耀標記。
待敵人的鮮血淋滿一臉,好似完成洗禮與進化,他們滿面赤紅的怒容直視前方,「狗韃子再來啊!」
他們高舉著腦袋不斷前進,高喊著,咆哮著,挑著。
成百上千人接二連三後仰下腰,雙手張開似要擁抱天空,口中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殺豬!爽!」
他們像丟垃圾一般,將一顆顆子首級堆積成山,旋即猶如邪教徒舉辦獻祭儀式,圍繞著京觀旋轉蹦跳,時不時仰天大喊,「血祭血神,顱獻顱座!」
當然也有理智玩家,趁機扔出壕溝里填埋的沙袋,揮舞刀劍劃破沙袋任由泥沙流出鋪滿地面。
另外他們還搜刮戶體的甲具、頭盔、武器,箭矢、彈,乃至隨身攜帶的兵糧袋、水壺,迅速遞送到大後方。
背軍眼下只能依賴海船的不定期補給,誰也不知道下一批物資什麼時候到來,也不知道此戰要打多久。
要是兵甲、彈藥都打光,他們就只能用長矛和石頭跟裝備精良的子戰鬥。
「漢狗該死!我定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第二次殘忍且暴虐的臨陣挑畔,更加激發貴族們的心中怒火。
但怒歸怒,這次付出大數千傷亡的代價確實得到不少有用情報。
迅雷與「背鬼式自炮」的效果震撼黃台吉和王公貴族的心。
戰場上血腥的場面促使黃台吉回想起多爾袞、豪格對黑旗軍的描述那可是深陷清兵重圍,僅有八百兵力也敢反向突圍,最後戰鬥到一兵一卒的瘋子!
僅靠語言描述的乾巴巴情報無法引人重視,只有親身體會與之交戰的煎熬、絞肉、痛苦,乃至親臨戰陣的五感交織,才能切身明白這是一支怎樣恐怖的死士。
通過這次武力試探,黃台吉查清敵人的火力布置與防禦結構,也明白這些背鬼軍確確實實是黑旗營出身的悍卒。
他們對大清的憎惡堪比日月,黃台吉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就算戰死沙場,也要跟清兵拼命?
根據退回來的敗卒匯報,敵兵的平均年齡不高,都是二三十歲的壯丁,
甚至還有一些看起來十幾歲的清秀少年。
這些兵年輕十歲也就是一群孩哥兒,那時是黃台吉的統治時期。
他一改父汗對漢民的暴虐屠殺政策,大大緩解滿漢對立。
倘若背冕軍真是這十幾年陸續逃走的遼民,已在他「修正政策」生活數年的漢民怎會對自己仍然懷有天大的仇恨?
黃台吉下令開炮,企圖用紅衣大炮殺傷更多敵兵,給自己帶來壓制不安的撫慰。
然而炮彈劃破空氣的尖嘯傳遍大地,那些背軍卻像沒事人一般,繼續舉辦邪教儀式,繼續挑,繼續搜刮死人的兵器武備,絲毫不顧「死一個就少一個」的人數劣勢。
即使有人被炮彈打斷大腿,那小兵拖著血淋淋的斷腿肉沫,也要強撐著身子支起來,對著一眾滿清大兵豎起中指,「你來啊!」
這份刻骨銘心的憎惡怒火,勇如妖魔的悍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狠勁,就連黃台吉這位一手將大金帶成大清的統治者,也不免感到一絲寒意。
三萬戰輔兵敗退回兩萬出頭,儘管全軍士氣略微降低,但黃台吉魔下總兵力仍有十二萬大軍。
背軍此戰布置在山腰的伏兵恐怕損失不小,少則數百,多則上千-——·
不管數千背軍損傷一千兵力,有沒有傷筋動骨,山腰上的伏兵肯定損失慘重。
這一次黃台吉決定優先攻山,一萬五千披甲人與一萬五千包衣進攻幾座丘陵,另有一萬五千滿蒙披甲人進攻敵軍壕溝。
若能拿下制高點,就能居高臨下傾瀉箭矢、彈猛擊敵軍。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炮擊山林數輪,殺傷敵軍的同時轟倒樹木減少攻山的障礙。
皇帝的命令是絕對的,數十門大小火炮沉寂一分鐘後,在側方後接連響徹。
透過最好的千里鏡遠望,黃台吉足夠將炮彈落點位置盡收眼底。
一顆顆炮彈帶著皇帝的期盼轟擊山林,駭人的尖嘯聲與炮彈落地揚起的煙塵,隱隱能瞧見的飛散血霧,此刻都成了皇帝眼中調劑心情的最好戲劇...—.
直到大小火炮逐一過熱,滿清大營響起悠長的號角聲。
進攻山林的披甲人騎著戰馬趕赴戰場,他們在山腳下勒馬停下,等待包衣結成戰陣擋在前面。
即便包衣結陣完畢,他們也沒有發動進攻,而是等待其他各路,
另一部進攻壕溝的步軍卻慢悠悠前進,
並非他們不想加快步伐,而是前排推送大小型盾車的旗丁快不起來。
大車猶如中空的攻城錘,步軍一面推車前移,一面躲在車中防禦流矢彈。小車像是一面大型移動盾牌,又像是低配版偏廂車,車上可供兩三人站立射擊。
不過八旗吸取第一輪進攻的失敗,不僅加厚盾車的木板,還給木板捆綁幾團糊泥的乾草緩衝流彈的威力。
只要將「戰車」一般的盾車推到壕溝面前,就能憑藉厚盾阻擋彈矢,一點一點填平壕溝。
背冕軍的大炮開火了。
黃台吉能看見一團團噴薄的白煙,數門火炮向後一坐,背軍炮手恍若忙碌的螞蟻,推著火炮逐步復位,拿起捅杆清洗炮膛內部,一干一濕清洗兩遍。
炮彈拖著尾煙飛出,一發炮彈正巧命中盾車目標。
即使大車被一發命中,也只是衝破盾牌,打爛車內的數名旗丁。隨著後續旗丁補位,依舊能推著殘破的盾車繼續前進。
相比之下小型盾車則悲慘許多,炮彈不僅能撕裂大盾,還能撞斷盾車將其一分為二。碎裂的木屑猶如數十根尖刺四散傷人,有些披甲人半身甲面幾乎都是木屑尖刺。
「前進!」填充各部的基層軍官推著盾車大吼。
雖然這是簡陋的「步車協同」,卻能在炮火轟擊面前最大可能削減傷亡。
被漢狗羞辱的復仇之心使旗丁士氣高漲,一個個仿佛打了雞血,恨不能剁碎漢狗的身體,把碎肉拿去泡酒喝。
攻壕的步軍頂著炮火很快到達目的地,兩側攻山的隊伍也吶喊著出發。
然而壕溝對面的矮牆卻無半點鳥聲響,清兵頭目與一眾兵丁還在納悶。
難道漢狗的鳥都打炸膛了,所以任由大清勇士填埋壕溝,等放近了用弓弩刀劍廝殺麼?
就在韃子疑惑之際,忽見一群腰身臃腫背軍踩著高蹺翻越一道道壕溝,直挺挺向盾車傾倒過來。
子頭目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不詳的預感還是叫他下令還擊,「放箭!快放箭!」
即使數百名清兵取下搭箭射出,也晚了半拍,數十名「雜耍」被數箭穿身,也順利倒在盾車頂部,乃至四周。
子頭目心中沒來由湧現一股恐懼,拼命揮刀刺入敵兵的胸腹,抽出帶血,再狼狼刺入,其他韃子也奮力砍殺倒地的敵兵。
被捅刺數刀的敵兵非但不懼,反而露出一抹獰的笑,嘴角上揚的幅度誇張到扭曲。
敵兵衝著頭目噴出一抹血沫,旋即驕傲地大喊一聲撲向盾車底部,「我永遠忠誠偉大帝皇!」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頭目只覺自己的靈魂被瞬發的火焰衝擊吞沒。
其他背軍也相繼引爆火藥,炸斷盾車的木頂,扯碎盾車的支架,砸斷粗糙的車輪。
清兵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盾車登時化作一片火海,滾燙的熱浪逼得附近清兵連退數十步。
直到盾車的骨架幾乎被火焰吞噬,胸牆之後那令人牙酸的聲也接連響起。
沒有盾車防護的清兵再度重蹈覆轍,只能憑藉普通盾牌與血肉之軀填埋壕溝。
不過這支攻壕隊伍顯然比先前的包衣更加悍勇,披甲人與巴牙喇憑藉雙層戰甲與盾牌死撐,等待隊友搭建過路木板,或是拋出沙袋填平戰壕。
若是再也撐不住彈襲擊,他們自己的身軀也是一袋埋壕的「泥土」,
兩側山腰本該拋射的「百炮」也啞了火一一似乎攻山隊伍殺入敵兵的腹心,使得炮隊難以平穩點炮。
「前進!」
披甲人哪怕口吐鮮血,也要再進一步。而後排的披甲人則是捨棄盾牌,
夾住隊友的腋下利用肉盾前進。
重傷倒地的披甲人不斷跌入戰壕,有生的戰兵迅速補位跨過搖搖欲墜的木板。
這時背軍派出千人迎戰,雙方在平地、壕溝上的木板廝殺。
眼見背軍不得不用人肉阻擋大清勇士的前進步伐,似乎是火器彈藥打光。
背軍的人數劣勢非常嚴重,一旦失去火器優勢,區區數千人連攻壕的一萬餘披甲人也擋不住。
依舊是前線指揮的尼堪,當即意識到戰機到來。
他當即派出全部預備隊去廝殺,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翻身下馬湧入拼殺的前線。
「進攻!」
看著腳下跌入戰壕的戶體與重傷者,他與勇士們一路砍殺背軍「弱卒」,生生撕開一條中央的口子,突進到最後一道壕溝跟前。
只要再跨過這道壕溝,就能打入敵人的本陣!
大清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尼堪等人至此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因為背軍不顧仍在前線零散作戰的隊友,使出了新招。
子們親眼看見背冕軍拋出數十隻冒著火焰的「水晶瓶」,易碎的水晶瓶砸在頭盔上,砸在肩膀上,砸在過路木板。
瓶身碎裂濺落一地淡黃色液體,當瓶口燃燒的紗布解除液體的剎那,瓶中封印的炎魔妖怪登時大展神威,使出一團三味真火吞噬周邊一切。
無論是攻壕的八旗披甲人,還是奮力阻敵的背軍士兵,一律被滾燙的火焰吞噬。
尼堪只覺心頭一沉,面色僵硬,他萬萬沒想到敵人竟然用隊友的性命做誘餌,吸引清兵蜂擁而至。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火焰焚燒的背軍並未痛呼,也沒有被兄弟出賣的咒罵,反而撲向周身沒被火焰焚燒的披甲人,高聲吶喊,「殺韃子!"
「我,找,到,你,了!」
尼堪忽地聽見一聲斷斷續續的沙啞低吼,旋即便感覺一股熱浪從側身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