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堪想像不出敵人的抵達路徑,南方還有復州,金州,金州中左所等等數座城池要塞。
除非敵人光速拿下金州中左所,金州,鑽進山林穿過山道繞到運糧隊的身後。
很顯然這一切根本不可能,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敵人乘船登陸到此。
且不說敵人怎麼突破智順王的水師封鎖。
這裡可是大清控制區,敵人攏共也就百人,怎麼敢出現在大清勇士面前的?
他不知道這是哪股明軍部隊,敵人的旗幟很雜很亂。
一百人不到就有足足十三面旗幟,每一面都是他第一次見,並沒有一面傳說中的黑底骨龍旗。
即使敵人不是悍勇的黑旗軍,就憑敵軍人數劣勢還敢出現在自己面前,
說明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明軍已經十餘年沒有孤軍深入敵後的膽識。
「準備戰鬥!」
哈堪高聲下令,包衣奴才們立時行動,將那些奴隸牢牢綁在糧車周邊,
隨後留下五十名持械包衣看守。
哈堪派出四名探騎分別前往南北方向的堡壘報信,自己率領三百步騎後撤一百步,並將騎兵分置左右構成半包圍之勢。
他穩居中後,身邊簇擁一百五十名武裝包衣。
他踩著馬站起來望遠,全神貫注敵兵的一舉一動。
眼下報信的探馬已出,各處屯堡的援兵最多半日抵達。
擁有極大戰略優勢的他,並不急著殲滅這支有勇無謀的明軍。
哈堪環顧周圍一圈,除去看管奴隸的必要人手,他有三百步騎戰力。
三百步騎打一百步卒,哈堪用腳趾頭思考,也覺得巨人踩蟻,不知道怎麼輸?
舔舔乾枯的嘴唇,從糧袋取出一枚烏梅干含在口中,哈堪倒要看看區區一百明軍步卒究竟想如何破局?
敵人似乎看破他的心思,亦或是對他後撤百步的舉動做出回應。
一百敵兵迅捷變成兩排橫隊,昂首挺胸前進,隨著一聲嘹亮的嗩吶吹響,所有敵兵立時止步。
他們沒有接著變陣,也沒有放箭放,更沒有繼續突擊,反而掏出一件件樂器?
「樂器?」
哈堪一口烏梅干噴出來,身子不由得前傾,像是看見什麼刷新三觀的抽象表演。
你家打仗之前先要奏樂鼓舞士氣,就不怕敵人趁機衝殺過來打亂陣型?
前排中心的敵兵各自掏出樂器,一個銅製大菸斗,兩個肥大的二胡,兩個帶彎管的喇叭,還有哈堪實在形容不出的玩意-··
「黃金之風處刑曲,走你!」
只聽一聲嘹亮的吼聲,一堆樂器奏響。
一種哈堪從未聽過的音色響起。
那聲音魔性又時髦,奏樂的敵兵扎穩馬步,搖頭晃腦,頗為騷氣地左右扭動腰跨,甚至一步一停地向前緩緩移動。
「喬家舞王在此!」
為首的敵兵走出隊列,雙手懸在半空上下晃動,神似沉浸音樂的打碟老師。
他忽然睜大眼睛前突十步,當著敵我的面大咧咧跳起舞來,旋即雙手交替撐地甩動著雙腿,「哦耶!大家一起嗨起來好嗎!」
你們他媽的是打仗,還是戲台班子表演求打賞?
二胡還能架在脖子上拉,這還是二胡嗎?那什麼裝了彎管的喇叭,怎麼還能前後推送彎管的?
還有這幫敵軍怎麼一直在扭跨前進!
"GoIden Wind! ""
好似唱到精彩的高潮,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向後彎腰,仿佛要把自己腰部折斷。
第二排敵兵跟第一排一一對應,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後人模仿前人的動作搖擺。
哈堪這時候才注意到,第二排敵兵的服裝有些奇特,好似濫用各種顏色製作一套色彩混搭的外衣。
敵兵渾身撒發一種從容不迫的騷氣,簡直叫哈堪迷惑又憤怒。
他迷惑這幫人到底在搞什麼,陣前奏樂還敢緩步前進。
憤怒這群人絲毫不懼他三百步騎,似乎這不是三百戰力,而是三百待宰的羔羊。
遭人蔑視的感覺幾乎扯斷哈堪的理智。
這群人憑什麼不怕!
明軍面對大清猛士,就該恐懼地轉身逃跑,亦或跪在地上涕淚求饒。
可是他媽的,為什麼?!
這群人明明身處九死一生的劣勢環境,卻還能這般坦然自若,甚至沒有一人脫離陣線後逃,所有人步調一致向前移動。
不害怕大清的敵人不該活著。
滅了他們!
心中湧現無窮無盡的怒火,哈堪不再等待其他屯堡的援兵,
他要在此消滅這些惹人心煩的狗賊!
喜歡奏樂是吧,等把你們這些樂師逮住了,要你們晝夜不斷一直奏樂!
他下令一百五十名包衣全員前攻,再派一百騎兵環繞敵人左右。
這些騎馬步兵的騎術一般,要想熟練騎射是不可能的,但要是下馬步射,足以打垮敵人的步陣。
一旦敵人陣線鬆懈,亦或是向後潰逃,就輪到騎兵翻身上馬享用軍功大餐。
「我大清勇士天下無敵!出擊!」
牛錄章京一聲令下,一百騎兵踐踏大地,泥土煙塵飛揚。
包衣步軍緊跟在後,人人手持一把彎刀與一面木盾。
騎兵的到來就像一陣狂風,明軍後排身著多彩衣物的士卒擠過縫隙,來到第一排前方。
「居滴仇森!老子好好的跳舞雅興都給敗完了!」
剛剛陣前熱舞的明軍迅速退回,他一手接過隊友遞來的盾牌,一手拔出腰間的佩刀。
「韃子不准我們奏樂跳舞,你們說怎麼辦!」
「殺!殺光他們!滅絕!滅絕!滅絕!」
「方陣隊列!」
隊長一聲令下,百名隊友迅速結成嚴密的方陣。
外圍的戰兵手握盾牌放平地面,雙腿微微下彎將長矛刺出盾牌間的縫隙。
「快速前進!」
還沒等騎兵衝上來,明軍步卒已經結陣前突百步。
穩居後方的哈堪見狀心叫不好,敵人的進攻節奏非常巧妙,深知會被騎兵糾纏騎射,所以快速前移與包衣接戰,
若是敵我混雜一起,騎兵不管騎射,還是下馬布射都會傷及友軍。
這並非旗人老爺在乎包衣的性命,而是不想損失幹活的勞力。
包衣奴才畢竟比奴隸恭順,若是戰損一些乖巧的「人形牛馬」,就算是旗人老爺也會痛惜。
眼見敵我步卒即將撞在一起,哈堪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敵兵奏樂只是為了吸引他注意,引誘他主動發起攻擊。
該死!
孤軍深入敵軍腹地,假借奏樂顯露破綻誘敵進攻,瞬間結陣無人動搖,
敵友混雜叫人投鼠忌器。
這一步步戰術計劃老練純熟,沉著冷靜。
哈堪驚呼,這不是弱兵,而是久經戰陣的精銳老兵!
他上當了!被這群人畜無害的模樣給騙了!
方才對敵的心理優勢折損三分,遊刃有餘的感覺盡散。
哈堪緊握腰側的刀柄,卻始終下不了決心把刀拔出來。
如此老練的精兵怎會沒有戰力,若他們沒有戰力,怎敢登陸到此!
哈堪有些猶豫了,他不確定這支敵軍戰力在什麼級別,心中估摸著擊潰敵人會產生的傷亡,要不要傾盡全力耗空敵兵的力量。
可若是包衣、旗丁也損失慘重,自己這個牛錄章京的地位與財富生產也會下降。
打,還是不打?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間,敵我步卒狠狠撞在一起。
大小盾牌互相碰撞,明軍的將領無畏大喊,「前進!把他們統統給我撞翻!」
方陣對拼的時候,往往是以盾擁擠向前推逼,所有人擁擠一起,甚至抽不動胳膊,也只有短劍、短刀才能發揮作用。
直到一方堅持不住後撤、倒下,最終引發踩踏事故。
而這支明軍絕對不會後退。
他們從誕生在這世上開始,大腦里就沒有後退這兩個字。
「前進!」
高亢的吼聲如箭射出,整個明軍百人隊只有隊長一人的聲音。
其他人沉默地踏前一步,揮舞手中可以發揮的短兵器刺擊,再進一步利刃擊中血肉的噴淋聲響起,沉重且亢奮的喘息聲匯聚成軍樂般的鼓點「殺豬!」隊長的聲音如雷貫耳,隊友們發出一聲聲單調卻憤怒的吼聲,「吼!」
他們就像一團推土機撞翻意志不堅的包衣,將這些偽子狠狠踩在腳下踏碎。
「盾牆衝擊,前進!前進!前進!」
明軍的吶喊聲響徹雲霄,數十名包衣被衝垮,生生被碾進大踏步的腳底。
「啊啊啊啊啊啊!」
被鐵腳相繼踩踏的慘叫聲穿透雲霄,敵兵竟已突進到奴隸糧車所在。
若是被敵兵解救奴隸,縱使大多數奴隸畏畏縮縮,不敢戰鬥,但只要明軍激發數十奴隸,那就是數十名輔兵強援。
哈堪此刻如夢初醒,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若是被其他牛錄章京,甚至是甲喇章京知曉他不戰而逃,「奴隸財產」損失事小,沒能完成運糧任務還狼狽逃竄的敗績事大!
敵人結陣嚴密無縫,根本無法憑藉騎兵衝垮,只能下馬步戰跟敵人鬥狠。
「拔刀!」
哈堪終於抽出自己的彎刀,命令所有旗丁下馬步戰。
包衣雖然倉皇敗退,但他還有足足一百五十滿洲旗丁!
一百五十人打一百消耗體力的敵人。
他還有勝算!
狹路相逢勇者勝,他認可這支明軍的戰力與滿洲大兵不相上下。
他要堂堂正正打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