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圓瞪驚,汗水順著臉頰向下滑落,守備官低頭看向自己的腰刀,
刀頭三寸殘留著顯眼的血跡,一滴一滴落下入泥。
「我沒殺他!」守備官猶自辯解,「是他自己撞刀上來的!」
守備官平時很少說實話,今日頭一遭說的比真金還真,卻無一人相信。
這番狡辯聽在流民耳中,就好像成濟殺了高貴鄉公,卻辯解是對方自己撞上來送死的。
難道人家付出性命代價,只為誣陷你麼?
「啊啊啊啊啊啊!」那抱著張先生屍體的壯漢嚎陶大哭起來,恍若懷中抱著慘遭車禍的兄弟。
他目視周遭圍觀的流民憤怒咆哮「朝廷加派三餉,貪官污吏抬高數倍稅賦,你們咬咬牙扛了!
天降大旱無糧可吃,不得不背並離鄉逃荒,你們抬頭望天期盼天降大雨,忍了!
官官相護,士紳不法,你們打碎牙往肚裡吞,覺得尊卑有序,窮苦人就該受苦,還是忍了!
官差抓捕逃農回去受罰,你們一聲不受著忍著,安慰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
張先生為你們取來糧食,給你們治病救苦,官兵卻連如此良善的好人也要一刀殺了!
官兵都殺到你頭上了,你們還要繼續忍下去嗎!
忍到這些臭蟲榨乾你的骨血,芮死你的妻女,把你們一刀宰了還要罵你們是牛馬不如的牲口嘛!
你們生而為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牛馬!
退無可無如何退!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拿起你們腳邊的長矛竹槍,跟我一齊反了!」
洪亮的吼聲響徹,流民下意識低頭,腳邊不知何時多出長矛與竹槍,甚至還有一二百面散落的盾牌半淹在泥土裡。
「你、你們瘋了嗎!」守備官顫巍巍後退數步。
『王圖圖』輕輕放平張天寺的屍體,旋即從腳邊拾起一支步。
拿在手輕輕一抖,長杆上的泥塵紛紛掉落,他雙腿站開,雙手持擺出一副突擊姿勢。
只見出如龍,守備官還沒反應,頓覺喉頭一緊湧出大量鮮甜,血水堵塞氣管的室息感奪人心魄。
守備官伸手虛抓幾下,卡在喉頭的話語始終吐不出口。
王圖圖鬆開步來到守備官身後,迅捷掐住刺出喉頭的步前端,猶如拔出卡在皮肉的木刺一般狠狠抽出。
他握緊步拋在半空,混雜血水的紅纓與杆飛旋,拋灑如雨般的鮮血濺落他一身。
他單手接住下落的步,抬尖前指,「殺!」
隨著一聲暴喝,不知從哪來的鋼刀與短矛從人群里刺出,扎穿守備親兵的身軀。
數十名毫無防備的官軍瞬間被殺死,
人群外面的官軍眼見流民群起騷動,又聽此起彼伏的喊殺與慘叫聲,頓知流民暴動了,立刻抽出武器鎮壓民亂,
他們原以為這是一群烏合之眾,數百營兵外加鄉勇只要進退有據,便能打潰流民掙得功勳。
誰料從難民之中忽然湧出一批精壯的猛男,尤其是那名手持步類的精壯猛男,恍若呂奉先在世,一雙大眼猶如怒牛圓睜。
「殘害百姓、殺良冒功者,殺!」
王圖圖帶頭衝鋒,猶如殺雞宰羊一般,沖入敵陣瘋狂嘶殺。
其他壯士也很勇猛,齊齊衝殺出來,一個照面便將數百營兵打潰。
原本就是充數的鄉勇大喊「流民暴動了」,撒丫子向後潰逃。
不過短短一刻的時間,險些被強征的流民重獲自由。
這股強悍的猛士一邊給被強征的流民解綁,一邊動員壯丁把死去的張天寺埋葬起來。
流民們哀戚地看著「張先生」下葬,時不時抬頭望天,在心底詢問這位俯瞰眾生老天爺。
老天爺真的存在麼?
那他們為何冷眼旁觀坐視百姓受苦受難。
為什麼張先生救苦救難,活人無數的大好人卻沒有好報,落得慘死異鄉的下場。
還是說他本就是天上活佛,此番下凡便是為了體驗人間酸甜苦辣,最後修成正果重返極樂。
可是他們明明看見的,只是一具即將塵歸塵,土歸土的冰冷屍體。
沒有神佛,沒有法術,只有冷熱甜苦的人生,親朋好友的溫暖體溫和柔聲細語。
神佛不在乎凡人,權貴也不感謝小民。
張天寺安葬完畢,王圖圖高舉一面臨時扎布的大旗,上書簡簡單單倆字「乞活」。
猛男們站在土堆、板車上揮舞旗幟,成千上萬的流民自發圍攏過來,投來憤怒且堅定的目光。
儘管這份堅定中夾雜著三分迷茫與惶恐,但也足夠了,這群迷途的羔羊已經被勾出忍讓數十年積贊的怒意。
今日無需再忍。
「還記得張先生的教誨嗎?所有人都給我站起來,堂堂正正挺起胸膛,
你們是人,兩腳屹立大地的人!」
「朝廷無能,官府貪墨,狗屎的官吏視你我如牛馬,你我吃了數十年的苦中苦,今日也該叫那些權貴貪蟲也吃一吃!」
「糧食就在襄城,不想餓死在這裡,要活命的跟我們上啊!」
「乞活軍的主力大軍就在後方,打破縣城投乞活軍!」
「反了天下!打進京師踏碎公卿骨!」
「反明!」
猛士們振臂高呼,流民也跟著舉手吶喊。
這憤怒的吶喊聲好似狂風捲地,又像是聚沙成塔,流民的歡呼聲逐漸凝成巨浪般的海潮。
反明!反明!反明!反明!反明!
耳邊迴蕩著熱烈的吶喊聲,『王圖圖』扭頭看向遠處的太陽,抬起手覆蓋這隻散發熱光的「金烏」,旋即五指併攏緊緊握住,仿佛握住未來的天命。
他將步直插泥土,對著太陽慷慨陳詞。
「壯士王圖圖,請大明赴死!」
近百名壯士的士氣旺盛,而他們身後撿起官軍的武器,抄起木棍,柴刀,竹槍的流民隊伍,宛如一股黑色洪流連綿不絕。
襄城,城,臨潁,葉縣,舞陽,郟縣,寶豐————
多個豫中州縣相繼爆發流民暴動,每個州縣都有數十、上百玩家混雜其中領導義軍作戰。
眼見豫中形勢一片大好,除去必要掌控軍隊的玩家,『乞活軍』再派全是玩家的第一步兵團接應所有「義軍」。
第一步兵團散成百人小隊,混入這些流民隊伍,配合著先前已然登上高位的玩家加強控制力。
各部「義軍」發起攻城競賽,沒有護城河的縣城就用「穴地爆破法」克城,有護城河的就衝到牆根底下,用「鋁熱劑」融化城門。
這一邊用沒良心炮噴射火藥包,另一方就用「裡應外合」賺開城門。
他在城中安插細作裡應外合,另一方就用飽和式攻城,晝夜不停輪番攻城。
強攻縣城造成巨量傷亡?
這對發瘋的第四天災來說不值一提,死去的玩家在主基地復活的那一剎那便做好戰鬥準備,一邊攜帶武器裝備,一邊跟隨著復活的兄弟們前去碼頭坐船。
每一位玩家都身先士卒,縱使身上插滿箭矢血流如注,也要大吼著奪取先登戰功。
不怕死的玩家恍若一盞盞明燈照亮戰場。
剛拿起竹槍長矛的流民備受鼓舞,不由得湧起一股血勇,大聲叫著,「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然後跟在玩家屁股後面攻城拔寨。
為了淨化九州大地上貪官污吏、劣紳豪強、地痞流氓的「惡性腫瘤」,
玩家們一個個就像打雞血一般瘋狂殺戮。
更有人覺得最近的遊戲節奏非常爽快,還要上班應付狗老闆,乾脆大吼一聲炒老闆魷魚。
工作只會影響他淨化腐敗!
數萬流民吶喊著,哭豪著衝進敵人的堡壘,無論是地主寨牆,還是官府縣城,凡是曾經對百姓虐待、催的國賊一律就地處決。
土紳的族人皆滅,砸爛盆罐,轟塌宗祠,燒毀士紳的祖宗牌位。
土紳的祖墳戶骨刨出,當看土紳的面砸成骨灰,迎著強風揚掉,然後再把士紳捆綁倒吊起來點天燈,就連寨里的雞蛋也要全部搖散黃。
不過短短十數日,流民暴動的規模越來越大,就像一股黑色洪流,帶著把豫中罪惡全部滅絕的決心,狠狠沖刷大地的污穢與骯髒。
乞活軍主力則跟在身後接管城池,安置一隊又一隊「幹部班子」控制內政。
諸多士紳豪強被乞活賊的驚駭氣勢所驚嚇,紛紛逃往四方官軍聚集的洛陽,南陽,開封等地。
連坐鎮囊陽、南陽的督師巡撫也覺得乞活賊的進兵速度駭人聽聞。
這些縣城陷落的時間,比督師寫公文上報朝廷的時間還快,往往是這一封還沒送到,下一封就要開始寫。
隨著一次情報比一次糟糕,楊嗣昌覺得不能再等待將領編練部隊,立即向周邊省份的巡撫發出自己「四正六隅」的戰略。
戰略的大意便是發動賊寇周邊省份的巡撫一齊會剿,堵住賊寇逃竄的缺口,外圍的巡撫協助進兵,一點一點縮短包圍圈,最終一鼓作氣消滅乞活賊。
至於原本助剿西賊、闖賊的盧象升,已經追著流賊去了四川,一時半會也轉不回來。
圍剿氣活賊的戰略定下,楊嗣昌全神灌注面前的定製沙盤,河南全省的大致地貌一覽無遺。
「諸將有何剿賊建言,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