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煜對上她狐疑的眸光,鎮定穩坐。
他很確定,衛清晏此時懷疑的,並非是她女兒身有無被發現一事。
其他的,無他不能說。
他正色道,「本王趕到時,北陵軍的重要頭領已經被小晏斬殺,其餘人只聽令行事,並不清楚內情。
北陵投降,北陵皇親口承認,衛老將軍曾殺了北陵先帝,他認為父債子償,想要殺了小晏為父報仇,此為其一。
其二,北陵皇身邊有個親信蘇復,他分析大魏與烏丹對戰數年,大魏雖擊敗了烏丹,但軍力和財力定損耗嚴重。
便鼓動北陵皇伏殺大魏護國將軍,後趁機發兵大魏。
北陵皇能力平庸,卻好大喜功,受其蠱惑,同意蘇復率十五萬北陵軍前來大魏。
蘇復原以為八萬北陵軍能輕鬆絞殺兩萬護國軍,便留了七萬北陵軍在邊境,打算與八萬軍兩廂呼應,奪大魏城池,沒想反被兩萬護國軍斬殺了六萬北陵軍。」
他看向衛清晏,「若非護國軍的英勇,本王攻打北陵不會那麼順利。」
先帝曾多次誇讚護國軍驍勇,是一支真正能護衛大魏的軍隊,他亦知道護國軍的操練比尋常軍要刻苦許多。
直到親臨黃沙嶺戰場,他才真正明白,他們的毅勇無畏到了何種地步。
幾乎所有將士戰死時,手裡都緊握兵器。
有腹腔被敵軍劃開,拖著腸子咬著敵軍喉管死的,有抱著敵軍將兩人刺個對穿,同歸於盡的,還有被斬斷雙臂,將敵軍死死壓在身下的……
衛清晏沉吟,「那蘇復當時在哪?」
時煜面容隱在夜色里,眉目里籠上寒芒,「他留守邊境,聽聞八萬軍覆沒後,便帶著七萬軍退回了北陵邊城,本王攻下邊城,斬殺了他。」
死了!
衛清晏抿直了唇線。
北陵軍當時叫囂著要活捉她,進獻給他們的主子。
他們口中的主子便是那蘇復麼?
黃沙嶺知道她是女子的北陵軍死了,蘇復也死了,這便是她的身份隱瞞至今的原因?
可,他們被時煜斬殺時,真的就不曾向時煜透露過什麼?
時煜的話在繼續,「蘇復是前朝餘孽,他取得北陵皇信任,是為借北陵復國,並非真正與北陵皇一條心。」
前朝餘孽?
衛清晏的思緒被拉回。
大魏的江山有一半是護國軍打下的,護國軍,父傳子,子傳孫。
若蘇復是前朝餘孽,想要針對護國軍便說得過去了。
可,為何這些事百姓不知道,便是杜學義都不知內情?
時煜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解釋道,「皇上不願蘇復前朝餘孽的身份暴露,以免造成恐慌,便隱去了這段,北陵皇被蘇復耍得團團轉,更不願對外公開此事。」
衛清晏靜靜看著他,「那八萬軍悄無聲息潛入甘州,朝廷為何也沒個說法?」
「吳玉初當時推出一個姓祁的縣令,八萬軍便是由祁縣令引入。」時煜眸色深沉,「祁縣令是皇上登基那年的學子,是新皇第一批門生,由皇上親派甘州。」
時煜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祁縣令的真實身份是北陵細作,天子第一批門生里居然有別國細作,這樣丟臉的事,他自然也要瞞著。」
竟是這樣!
衛清晏垂眸,怪不得時煜會舉兵北陵為她報仇,卻不曾疑過大魏有人與北陵裡應外合。
「常姑娘,如今本王已知真相,查黃沙嶺幕後黑手一事,請算上本王一份。」
時煜神情懇切。
衛清眸抬了抬眸,「無論對方是誰?」
時煜迎視她,「無論是誰。」
如今他才算真正明白,她回京為何不願表明身份。
她是來報仇的。
仇家很可能是皇家,而他是皇家子。
能將黃沙嶺的真相遮瞞得滴水不漏,能讓吳玉初聽令,最後還成了這一戰的最終得益者……
皇家即便不是主謀,也會是幫凶,或者縱容者。
時煜突然覺得慶幸。
慶幸衛清晏不願表明身份時,他依了她,沒有衝動地告知她,他其實認出了她。
否則,便是眼前這樣的接觸,只怕是都不能了。
但想到往後,他又生出一抹複雜情緒,既盼著她早日查出真相報仇,又擔憂那一日的到來。
時煜幽幽嘆了一口氣。
每每對上她的事,他的心境便難維持波瀾不驚的平穩。
可小晏和護國軍慘死的畫面,深刻入骨,他們的血債必須有人拿命來償。
「好。」衛清晏簡單地應了聲,心中亦有些複雜。
時煜的好,她是還不清了。
兩人都沒再開口,很快有護衛過來輪班。
衛清晏便走到燕嵐身邊,靠在樹幹閉目養神。
等一行人回到京城時,如時煜所料,吳玉初的案子有了結果。
這個結果,便是先前衛清晏在客棧聽到的傳言之一。
江湖遊俠愛慕花魁丁香,卻被吳玉初奪了心頭好,一時怒起才殺了吳玉初,遊俠如今被下了獄。
至於丁香,遊俠嫌棄她跟過吳玉初已是不潔,便將人殺了。
她的屍體也被官府找到了。
衛清晏想起父親從前私下叮囑的話,「陛下雖不及先帝,但世道不一樣了,先帝生出亂世,走的是只能勝不能敗的路,這條路將他的聰明才智激發到極致。
而陛下要做的便是守住江山,晏兒,先帝善待我衛家,我衛家也自當披肝瀝血。
陛下他也不糊塗,你需得竭力盡忠。」
不糊塗?
衛清晏心頭嗤笑。
為了面子,隱瞞北陵發兵真相,為了面子,草草了結命案,在百姓不知道的地方,還不知他為了面子,又做了多少荒唐事。
「老大,那丁香的屍體……」杜學義欲言又止。
吳玉初是老大殺的,丁香會不會也是老大殺的,所以,才那麼巧地被官府找到了屍體。
實際是將軍刻意暴露的?
衛清晏知道他想問什麼,直言道,「不是我。」
但心裡的猜測更明確了幾分。
想到吳玉初身後的人,可能也在盯著這件事,衛清晏頓了頓,對杜學義道,「容王病發嚴重,你明日去廟裡看望他。」
嚴重?
都能陪著他們去虎豹嶺了,哪裡來的嚴重?
杜學義疑惑也只片刻,忙道,「好。」
他懂了,將軍是要幫容王做出病重的假象。
雖不知將軍為何要這樣做,但杜學義第二日神色擔憂,快馬出城,去了城外時煜養病的寺廟。
只是他沒想到會在廟裡見到羅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