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內院的正房敞間,一婦人正在用早飯,婦人衣著低調素淨,正是魏澤之母,周氏。
此時的周氏三十多歲,膚澤瑩潤,頭髮烏黑,姿態端雅。
「你不去伺候少爺,跑到我這裡做什麼?」
婦人身邊侍立的正是銀瓶,女人淨過手,無不盡心地替周氏布菜,見周氏發問,這才開口。
「夫人,我還是回您身邊罷,好歹在您這裡我還有事可做,不至於當冬天的蒲扇,沒個用處。」銀瓶說著,拿帕子拭了拭腮上根本沒有的淚。
「什麼叫沒個用處,少爺那裡的事情哪一件不要人做,我見你機靈才把你調過去,今日怎麼說這個話來?」周氏慢慢舀起碧米粥,在碗沿上擱了擱,往嘴間送。
「不是婢子躲懶,婢子現在連少爺的房都進不得,只怕要辜負夫人的看重了。」銀瓶說著跪在周氏腳邊,哀哀戚戚的模樣。
周氏抿了抿嘴,銀瓶和思巧都是她從京都買來的,思巧年紀太小,只有她的年紀合適。
澤兒到了通曉人事的年紀,她便想著讓他收用了這丫頭,先做個通房,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不至於房裡太冷清,等正式娶妻後,若她有那個造化,提起來給個身份也不是不行。
「起來說話,怎麼就進不得房?」
「少爺房中只讓一個叫禾草的丫頭占著,從前我和思巧輪換著進屋裡當值,現在我們二人都被趕了出來,獨獨只留那丫頭在房裡。」
「禾草?這人是哪來的,怎麼從來沒聽過?」
「才新進來的,不知根不知底,婢子委屈一點沒什麼,就怕這丫頭有什麼壞心,把少爺帶偏了。」
周氏哪怕住在曲源縣多年,從不把自己當這邊的人,她的一顆心一直記掛著京都,興許是不甘心,又或是執念,她是帶著屈辱和莫須有的罪責蝸居在此。
「不過一個新進的丫頭,你去罷,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周氏哪能不知道銀瓶話里的意思,無非就是澤兒新得了個人兒,冷落了她,跑到她這裡,想讓她替她主張。
銀瓶應下去了,她是周氏認定下的,少爺冷落了她,就是對夫人的安排不滿,夫人定會插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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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退下後,周氏將早飯用罷,嘆了口氣,轉頭吩咐道:「去把那個叫禾草的調到這邊灶房做事。」
一旁的媳婦子問道:「夫人不見一見?」
周氏拿帕子拭著嘴角:「不見。」
現下已是秋季,多半時候是森冷的,難得有個好天氣,這日太陽不錯,又大又暖,魏澤出了門,過幾日才回,禾草同思巧從屋子裡捲起他的鋪蓋,拿到院子裡晾曬。
「哪個叫禾草?」
一個聲音從月洞門處傳來。
禾草和思巧回過頭,是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人,團圓臉,兩道眉毛微微往上挑,她立馬認出,這婦人正是周氏的陪嫁,霞嬤嬤。
婦人在她們二人身上來回看,最後定在禾草的身上:「你是禾草?」
「是我。」
婦人面色有些古怪,銀瓶在夫人面前哭的慘兮兮,誰知這個叫禾草的丫頭才八歲,毛都沒齊的年紀,銀瓶是隻字不提。
但是,夫人話已經發了,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照吩咐行事:「以後你就不在這個院子當差了,跟我來。」
「去哪裡當差?」
「夫人院子裡,走罷。」婦人說道。
她好好的,怎麼突然調去夫人院中,禾草想了想,開口道:「這位管事娘子,我是少爺院子的人,總要等他回了,給他磕個頭,謝了恩,再去夫人院子裡。」
婦人見她說話有些樣子,緩下語氣:「不用等哥兒回,夫人的話,哥兒沒有不聽的,別耽誤了,跟我走罷。」
禾草無法,將手上的被單交到思巧手裡,趁著空隙低聲道:「少爺回了,你在他面前替我說幾句,我記得你的好。」
思巧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心,又拉了她一下,努了努嘴兒。禾草順眼看去,就見銀瓶半身倚在房門內,拿帕子掩著嘴,眼角帶著笑。
禾草被霞娘引到周氏的院子,原以為是周氏要見她,不承想直接被引到灶房。
「以後你就在這裡當值。」
「管事娘子,能不能讓我見一見夫人?」
霞娘看了眼這孩子,是個挺乖巧的孩子,銀瓶這丫頭有些不像樣,一個幾歲的孩子,她也容不下,這樣妒忌的性子,真把她提了上來,少爺的院子只怕不得安寧。
「你在灶房好好做活,夫人正在佛堂,抽不出時間來。」霞娘見她有些低落,多說了一句,「夫人脾氣好,這邊的事情不多,灶房的事情也輕鬆,你只要好好做,比外頭強。」
她知道周氏脾氣溫和,只是她想在魏澤身邊守著,她本就是為他而來。可她現在是魏宅的奴才,去哪裡、做什麼,由不得她,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她救了魏澤,有一份恩情在,他將她從哥嫂手裡救出來,讓她在魏宅安身,平日又沒個繁瑣活計,已是還了這份情。
魏澤孝順,如今周氏將她調到自己的院子,以後她就安身在灶房,畢竟她對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個貼身丫鬟,換誰做都是一樣,可有可無,他不會為了一個丫頭忤逆周氏的意思。
禾草合手在腰間,屈膝道:「多謝管事娘子,我會在灶房好好做的。」
「宅子裡的人都叫我霞娘,你也跟著這麼叫罷。」
禾草應下,婦人滿意地點點頭,離開了。
灶房的婆子見來了一個丫頭,沒太當回事,正要準備飯食,便把洗菜、備菜之類的雜活交到她手裡。
「去把這些菜摘洗了,再切成段,有事揀事做,放機靈點,別讓人趕著推著做。」
禾草點頭,裹起菜蔬,蹲到一邊的空地上,先把菜麻利摘好,從大缸中舀了水,開始清洗,洗了兩遍,瀝乾水,擠壓到案板上,拿刀齊整切了,一套動作下來,幾個灶婆子點頭,行,是個能幹活的。
午飯時,飯菜擺放上桌,霞娘替周氏布好菜,侍立在側。
「我見你似有話說?」周氏問道。
「夫人,婢子把那個叫禾草的丫頭領到灶房了。」
「嗯,你處理好就行。」周氏端起碗,抿了一口湯。
霞娘想了想,說道:「那孩子才八歲。」
周氏一怔,復問道:「八歲?」
「是,才八歲,還是個孩子。」
周氏放下碗,語調卻盡顯疲憊:「你若看著這孩子好,明日把她調到我房裡來罷。」
霞娘應下,心底嘆道,她家夫人明明才三十來歲,還不上四十,卻暮氣沉沉。
次日,禾草被引進了周氏的正房,周氏見這孩子,似在哪裡見過,再一看,想起來了,這不是那日隨行在繡娘身側的小丫頭麼。
「小丫頭,怎麼是你?」周氏問道。
禾草端端正了一禮,不似那日的冒失:「回夫人的話,我原是跟著師父學習刺繡的,後來兄嫂想拿我換錢,少爺心善,將我從他們手裡買了來,讓我在魏宅能吃飽肚子。」
魏澤落水的事情,沒告訴周氏,魏大爺也叮囑府中的人,不要讓她知道,所以禾草救魏澤之事,周氏並不清楚,聽禾草說兄嫂拿她換錢,心裡多了一分憐惜。
「以後你就在我房中伺候,願不願意?」
在別人眼裡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禾草卻想說不願意,但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能說出這個話。
「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謝夫人恩典。」
禾草趕緊謝恩,只要還在魏宅就好。
早晨,周氏起床,禾草便守在床邊,替她端茶遞水,服侍她洗臉漱口,她念經時,她也跟著一起像模像樣地誦經,到了夜裡,周氏若要起身,她就給她披衣引路。
禾草見她性子沉,自己如今又是孩子模樣,於是裝乖扮巧逗她開心。
霞娘發現,這孩子來了後,夫人臉上居然有了一點點笑意,心想著,還真得有個小丫頭在身邊,屋子裡一下就鮮活了。
……
幾日後的傍晚,魏澤從外面回來,帶了一點點微不可察歸家的迫切,他本來可以明日才回的,卻還是緊趕慢趕地回了。
他給小丫頭帶了一些小玩意兒,一想到她歡喜的眉眼,還有一口小白牙,然後甜甜地對他說,謝謝少爺時,他竟然很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