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離開已有四年,在這四年裡,魏澤變得沉默寡言,連情緒也少了、淡了,像是換了一個似的。
從前身上那種迫人的氣勢消散得乾乾淨淨,大部分時候都是陪著女兒,教她讀書習字,或者跟她說她娘親的事。
福安如今已經五歲多,對她娘親沒什麼印象,一開始父親同她講娘親時,她很喜歡,原來自己的娘親那樣寶貝自己,可是漸漸的,她就不想聽了,父親講得再多,娘親也回不來。
另一邊的議事殿中,裴之渙正在勸魏澤立妃之事。
「福安畢竟是個女孩兒,立妃之事你若再不急,我便替你安排,我說的你可聽明白了?」
魏澤並不回答,裴之渙見他不作聲,以為他是默認了:「退下罷!」
從議事殿退出,剛走出沒幾步,便有人來報,說找人的侍衛回了,正在書香齋候著。魏澤「嗯」了一聲去了書香齋。
這些護衛是魏澤派出去尋找禾草的影衛,幾年過去,影衛仍沒停止搜尋,每回來報都是搜尋無果,這幾年魏澤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當影衛搜尋到與她相似之人時,他以為找到了,便會親自前往。
去之前,他的一顆心緊張不安卻又滿懷希望,見到人後,卻發現不是她,那種失落感像是一個在冰天雪地快要凍死的人,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團火,走進後才發現,原來是幻覺。
就這樣在希望和失望中反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真的太痛苦了,他有些支撐不下去……
影衛將手下探查走訪的消息上報:「這次去了南邊一個靠海的小村子,根據夫人的情況做了排查,有一名女子年紀對得上,也姓夏,但是個寡婦,男人幾年前死了,那婦人還有個幾歲的孩子,同夫人對不上。」
因為搜尋量大,影衛會僱傭一些人,分散到各地尋找,手下們將搜尋的有用消息匯集一起上報給他們,再由他們報於太子。
魏澤聽後擺了擺手,讓影衛下去,這樣的消息他已經聽膩了,要麼年歲對的上,樣貌對不上,要麼樣貌對的上和年歲都對的上,其他方面又對不上,又或者各方位都對上了,他去一看,卻不是她。
影衛退下後,一個歡樂的身影在宮婢的圍護下跑來,張開手讓魏澤抱。
「父王,你看我做了好多花籃子。」福安從宮婢的手中拿過一個,遞到父親面前。
魏澤看著笑了笑,一手撫過女兒汗濕了的頭髮:「福安,以後爹爹可能不在你身邊,你能照顧好自己麼?」
「父王要出宮玩麼?福安要跟父王一起。」
魏澤看著女兒稚嫩的臉,尤其那雙和妻子相似的眉眼,心裡又是一陣抽痛。
「父王有些累了,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那福安不打擾父王休息,父王休息好再帶福安玩,好不好?」
魏澤笑而不語,轉而對著宮婢說道:「帶小郡主下去。」
……
帝後看著面前的兒子,不確定剛才聽到的是否是真的。
「你剛才說什麼?你要去道觀?」
魏澤點頭:「兒子要去道觀,福安還請父皇母后代為看顧。」
「胡鬧!」皇帝氣得站起身,「放著一國儲君不做,要去道觀做道士。」
然而,無論皇帝怎樣動怒,魏澤根本不為所動,顯然早已下定決心,說完便離開了。
皇帝氣得又準備摔東西,被周皇后一把攔住:「你也彆氣,他想去你就讓他去,去道觀做道士總比去寺廟做和尚好,至少頭髮還在。」
裴之渙一口氣嗆得不上不下:「你個婦人懂什麼,這是做道士還是和尚的問題嗎?」
周皇后眼一睜:「不然能怎麼辦,讓他出去靜心修養未必是壞事,你看看這幾年,兒子像個活死人一般,你不難受,我難受!」
帝後便也不再阻攔,魏澤去了京都郊外的一個道觀,褪下錦衣華服,卸掉玉箍,換上青紗大袖道袍,隱於山中不出。
……
彼邊,大夏國南面的一個小村子,名柳樹村,這個村子臨海靠山,但說臨海也不完全準確,因為從村子走到海邊還有好長一段距離,乘著頭口往海邊去,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
所以柳樹村算不上漁村,村子裡只有幾戶打漁為生,那幾戶還是在海邊搭得有房子,其他村人都是在山上劃一片地,靠種地為生,或是到鎮上做幫工,畢竟打漁太苦太累,風險也大。
碰上不好的天氣,有可能出一趟海就回不來了。
這日清晨,村子裡的人陸陸續續起來,去地里的去地里,趕集市的趕集市。
村前一輛頭口拉的板車上,坐了好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些都是一大早去鎮子上的村人。
車夫見板車上的人坐得差不多了,正要駕車走,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
「黑子哥,你啥時候回來?」
這聲音的主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婦人,婦人白淨淨的皮膚,一頭烏雲用頭巾盤挽包裹,身上著一件雪青色棉布半長衫,下著一條棗紅色的撒腳褲。
那車夫回過頭,見是隔壁家的婦人,笑道:「我把這一趟送了,再買些東西才回,估摸著到晌午了,怎的,你又要去海邊給你哥送吃的。」
「是哩!再送些換洗的衣物去,小寶也有些想他舅舅,一起帶去看看。」那婦人道。
「得嘞,那我快些趕回來,你在家裡等我。」男人說罷揚起鞭子趕車走了。
坐在板車上的一女子說道:「嘖!嘖!你們村咋還有這麼俊的小娘子,可真是好看!」
這說話的女人不是柳樹村的人,是來走親戚的。
同車的另一個圓臉女人說道:「你不是咱們村的人,你不知道,那女的原不是咱們這裡的人,是被咱們這裡一戶人家撿到的。」
「撿到的?」
「是,這戶人家靠打漁為生,家裡只有一老頭和他兒子,有次老頭出遠門,說是去販海貨,回來就帶了這個女的,說是在河邊撿的,那女的回來時頭上還包著傷口,問她什麼,她也說不清楚,只說忘記了。」
那外村人說道:「這也是有的,只怕是撞壞了腦袋。」
「可霎作怪,聽老頭說,當時問她叫什麼,她想了半天也記不起來,這老頭家姓夏,就給她起了個名,叫夏娘,後來去醫館瞧,大夫說她頭上有舊傷,又添了新傷,一併發作了,還診出啊……原來這女的還懷著身孕哩!」
外村女人一聽,唏噓道:「真是作孽,我看那女子長得好看,不會是大戶人家的小妾,得罪了當家娘子,被人攆出來的吧!」
「誰知道,對外說什麼這女人先前的男人死了,估計也是幌子,怕人說嘴,胡亂編造的,後來這女的來夏家不到一年,救她的夏老頭就病死了,現在她帶著個三歲多的孩子,跟她那個名義上的大哥一起過,還有啊……當初夏老頭是想把這女的嫁給自家兒子的,就因為懷了種,才沒成。」
正說著,前面趕車的黑子說道:「不知道就別亂說,石婆娘,你說話當心點,別背地裡嚼舌,挑三惑四的,當心夏舟知道你背後說她妹子,回來找你。」
「我哪句說錯了,黑子,你這猴兒只管趕你的車。」
那圓臉婦人說歸這樣說,卻不敢再聊夏家的事,夏舟在他們村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十分護他這個妹子。
夏娘回了屋子,今天要給她哥送衣食,天還沒亮就在灶房備飯食,
「小寶,快起來,不可再睡了,太陽曬屁股了,咱們今天去海邊看舅舅。」
夏娘從灶房出來,探過頭對著睡房喊了一聲,只見房中的床榻上四仰八叉地睡著一個小兒,小兒大約三歲多的模樣,上身穿著小肚兜,下面穿著棉短褲,肥肉肉的胳膊腿,圓滾滾的肚兒。
小兒嘴裡嘟囔著:「那就讓太陽曬我的屁股好了……」
話剛說完,小腳板上就挨了一記打。
小兒一下就醒了,爬了起來,委屈道:「娘親又打我。」
「誰讓你不起來的,隔壁家的小豆子都在給雞兒餵食了。」
小兒學著大人模樣唉了一口氣:「少爺的身子,勞作的命。」
夏娘沒忍住笑出聲:「哪裡學的這個話。」
小寶一邊麻利地穿衣,一邊說:「小豆子說的,他說我像少爺,他像我身邊的小跟班,他說他以後跟我混。」
小兒雖小,卻長得十分標緻,尤其一雙眼睛,長長的輪廓,像是黑夜中的流星,開心時亮晶晶的,氣怔時,那眼中又帶著一閃而過的星火。
夏娘笑著搖搖頭:「我做了早飯,起來趕緊吃了,一會兒把雞、鴨餵了。」
小寶穿好了衣衫,到院子裡用水洗了臉。
用罷早飯後,餵了雞食,見她娘在院子裡的樹下繡東西,便把門打開一條縫偷摸著閃了出去。小兒跑出了自家院子,又去了隔壁家,趴在門縫看了幾眼,悄悄喊著。
「小豆子,出來。」
不一會兒,院門打開,出來一個扎沖天辮的小男孩,黑黑的皮膚,又大又圓的眼睛。
兩個小兒對視一眼,笑著朝一個方向跑去,跑到村東頭的一棵大樹下。
「你看那裡,看見沒?」小寶拉著小豆子,讓他抬頭往樹隙看。
「哪裡?」小豆子探脖舒腦,就是看不到。
小寶將他拉到另一個方向,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看到沒?」
「看到,看到了,好大個窩,咱們上去看看?」
「行,我先上。」
小寶說完,往自己手上假意吐兩口唾沫,然後拍拍手,手腳並用,往樹幹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