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前所追求的,死後一樣也帶不走,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皆不過是輪迴,然而,人性亘古不變。
不出三日,夏老大一定會再來魏宅,乖乖奉上她的賣身契,她有這個把握,等了三日,前頭沒有任何消息,禾草疑心,難道李婆子沒把事情辦成?
她找到周瑞,周瑞見了禾草,先是一拜,表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多了兩分認真。
「姨娘所料不錯,夏老大果然拿著契紙來了,就是先前的價兒,交了契紙,顛顛兒拿著銀子走了。」
禾草把眼一睜:「契紙拿來了?那契紙現在何處?」
她就說,以夏老大的性子,指不定第二日都等不及,原來早就拿來了。
「契紙自然是主子爺收著。」
魏澤?
「魏……不……澤哥兒,可在家中?」
她既然是姨娘的身份,算起來也是魏澤的長輩,這樣叫他沒錯。
「爺今日沒出門,大約是在聚風亭。」周瑞禮回道。
禾草點頭,她想試著從魏澤手中拿回她的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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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竹捲簾垂掛的內院長廊,廊風吹著簾晃動,正值夏季,階下植被葳蕤,一片茵茵綠意。
穿過一處月洞門,一大片碧清的湖面映入眼前,三方曲徑延伸至湖中的亭軒,亭檐羅綺穿織,垂垂掛掛,一溜排丫鬟垂手候立。
思巧見了來人,迎了上去:「主子爺正在休息。」
她是魏澤跟前伺候的一等丫頭,主子爺一應生活起居皆由她照管,同來安、來旺一樣,也是從洛陽城跟來的,連管家周瑞對她也是客氣有禮。
能跟在魏澤身邊伺候的人,都不簡單,說話做事挑不出錯,進退拿捏恰當,該問的問,不該問的絕不張口,從不過多揣摩主子心理。
就這樣,她才從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多得了主子一分信任和看重,哪怕只是多這一分,也夠了,暗處還不知多少人眼紅。
她同批的大小姐妹,有的想要一步登天,爬主子床,最後怎麼樣了?還不是丟到外院配了小子,有的心思狠辣,行為失端,直接被拉去賣了,或讓家人領走。
在主子身邊,哪些事情可以想,哪些事情不可以想,心裡沒數是萬萬不行的。
一句話,主子多智,跟前伺候的人也要伶俐。
眼前女子她知道,雖然算作半個主子,她們這些大丫頭也不必把姿態放得太低。
禾草點頭:「那我在這裡等。」
思巧朝禾草欠了欠身,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亭軒的飄颭的絹紗里。
「主子,那位禾姨娘在外面,要見您。」思巧說道。
「嗯。」
魏澤半闔著眼,知道她為何而來,故而不見,她等久了,自然就走了。
禾草尋了一個避蔭地,掃了掃灰,斂裙坐下,安安靜靜等著。
她來時正是熱的時候,太陽高掛,樹間蟬聲浩蕩,雖在樹蔭下,坐久了還是燥熱難當,女人拿袖揩了揩額汗,鬢邊的碎發濕黏在臉頰上,從旁隨手扯了一片芭蕉葉打風,這才好點。
「她還在?」魏澤問道。
「還等著在。」思巧回道。
魏澤嘴角抿成一條剛毅的直線,這女人看起來嬌嬌軟軟的,怎麼是個犟種。
「那便等著吧。」
思巧錯愕,從來沒見過主子爺這副神情,這語氣像是賭氣似的。
記得從前,夫人想讓大爺娶養女戴良玉,後來戴良玉以不想過早嫁人為由拒絕了,夫人也沒再勉強,大爺後來知道了,表情也是淡淡的。
太陽西平,白熾的光線漸漸變紅,霞映澄塘,此時的風不情願地裹挾了一絲涼意,有些摳摳搜搜的意味。
禾草探著脖子,望見亭中隱約有了動靜,侍女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又有小廝抱著匣子躬身進出。
一華衣侍女端臂碎步走來:「主子請您。」
禾草道了謝,抻抻衣襟,理理鬢髮,隨後跟上。
兩個侍女打起帷幕,禾草進入,舒爽的涼意瞬間襲來,只隔了一層輕紗,卻里外兩重天。
亭里設矮几、床榻、香鼎,角落之處放著匣子,裡面盛著大小不一的碎冰,從其外觀上看,應是才換了一輪。
魏澤身著一件煙色緙絲大袖直裾,頭髮以一根木簪束起,盤腿歪靠在引枕上,少了壓人的氣魄,整個人顯得疏懶隨性。
這算是第二次她正規正矩見他。禾草正想著要如何開口,男人先她一步發話。
「用過飯了不曾?」
禾草一怔,她一直等到現在,哪裡用飯。
「擺飯吧。」魏澤說道。
禾草如果沒聽錯的話,這語調中仿佛嵌著一絲無奈。
丫鬟們得到話,開始上菜,一道道色澤誘人,香氣撲鼻的菜餚端上了桌,最後上的是精緻細果和美酒。
禾草見那個叫思巧的丫頭,先淨了手,然後跪坐在魏澤身邊,安靜地為他布菜,行止妥帖,細心周到。舉止從容的樣子,和小門戶里的小姐沒差別,連布菜也是賞心悅目。
食不言寢不語,禾草把話擱下,等飯後再說。
一時間,亭內只有筷碗磕碰出的清響,男人的聲音打破這份安靜。
「不吃葷腥?」魏澤隨口問道。
禾草本來慢慢吞咽著嘴中的食物,差點嗆住。
她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從前在夏家時,肉、蛋之類的食物只有哥嫂能吃,她不能吃,就是素菜也不敢吃多,幾片葉子菜就著米湯就是一頓。
魏澤見這女人吃了半晌,只夾素菜,見她鬢髮濕著,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指尖雖纖細,指節處卻有幾塊顏色深紅的瘡斑。從前到後一想,瞬間瞭然。
這女人明顯被磋磨得沒了脾性,只知順從,至少從表面看是這樣。
他見不得她這樣,這婦人只吃素,不吃肉,拘謹小心的樣子,看得魏澤直皺眉,顯得他像個紈絝逆子,故意苛責她「老人家」。